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El dorado· ...

  •   要如何在这趟冒险中杀死叶可,莱亚斯已经酝酿了许久。

      从印第安人的讲述中,他确定终点的湖泊不是死路,它通向别的河流——这一点很重要。当他杀掉叶可以后,莱亚斯需要另外一条退路,没有印第安人和民兵把守的退路。如果他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会一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有塞壬在手时,莱亚斯无所畏惧。但他现在有的只是一把装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的佩剑,以及一把短匕,在他结果第十个人以前,第十个人就会结果他,何况这里不止有十人。叶可一口气带上了七八百个手下,就像他们的确能找到需要这么多人才能运出去的金子似的。

      但他们带回去的只可能是叶可与伊希德罗失踪的消息。悲痛欲绝的阿蒂恩萨夫人也许会派出更多的印第安人前去寻找,但她什么都不可能找到,叶可的尸体早已沉在湖底,有那些传说中的金子为他陪葬,对一个海盗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几个星期以后,顺着河流找到某个港口或村镇的他会从那儿寻道返回卡塔赫纳,向所有人宣布寻宝失败,雅各布船长不幸逝世的消息。离港的以赛亚号在半途就会和科尔特斯的船分道扬镳,回到欧洲。

      多完美的计划。

      尤其当叶可的怀疑和戒心都随着他那一番“私生子演讲”而烟消云散,彻底将他当成伊希德罗以后,就更妙了。

      或许是因为如此,莱亚斯近来很少想到这个计划。

      从前,他靠想象如何偷偷接近叶可,并直接给他致命一刀的酣畅淋漓,来让自己在潮湿闷热的船舱中入眠。但如今他睡得很快,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因为那只叫西亚提的黑猫一大早就会把他踩醒,随即叶可便会要求他去甲板上练剑,“没人肯教私生子如何用剑,那就我来,”听完故事的第二天早晨,他这么告诉莱亚斯,“我不知道这趟旅程会遇到什么,但你好歹要学会如何保命。”

      没人陪莱亚斯练过刀,他早已习惯那是一个枯燥的过程,日复一日,独自咬牙一遍遍重复,直到一招一式全都刻进肌肉,刻进灵魂。他曾经因为脱力而倒在沙滩上,直到涨潮的海浪将他淹醒,父亲的船队早已离开了码头,没人在意他的消失。于是,莱亚斯与刀独自在那待了半个月。等巴巴罗萨海雷丁的船只再度停靠在港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水手能打得过他。

      这次不同。

      他身旁有许多印第安人观看,在他漂亮地使出一招时会大声喝彩。莱亚斯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但骄傲的伊希德罗会为此高兴,于是他露出笑容,却发现自己倒映在那一双双眼睛中的神色带上了一丝羞赧,像是那个孤独地在沙滩上一遍遍挥刀的小男孩躲在这张虚假的面容后跟着一同微笑般。

      伊希德罗会这样吗?他疑惑地自问,但答案没有出现。

      也许是因为确认他不可能是莱亚斯,叶可的态度稍有缓和——至少在指导他用剑时是如此,冰冷会融化,讥讽会褪色,防备和猜忌也在那一刻卸下,那一刻只有剑,而他们不过各自是两只执剑的手。

      尽管衣衫不整,有时甚至索性连衬衣也脱下,只露出精瘦结实,绑着绷带的胸膛,但每次拿起剑的叶可都让人想起在歌谣中传唱的骑士,认真的侧脸似大理石雕塑,那灰蓝色的眼眸像漂浮在翠黄灿红中的一抹尾羽,身形行云流水,敏捷如飞鸟。那种高贵的气质与典雅的做派,是一个私生子学不来的。每每让莱亚斯不禁好奇在灰冠雀号上执剑战斗的叶可船长会是什么模样。当干着海盗令人不齿的抢劫行径时,他还能保持着那份优雅吗?

      这样的想法为练剑增添了许多趣味,但他总是提醒自己,只有伊希德罗会这样胡思乱想,莱亚斯不会,莱亚斯心中只有计划,只有复仇,只有杀戮。唯有伊希德罗才会去好奇叶可船长的真实模样,好奇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庞是否已是他的真面目,好奇若有一天剑尖对上刀刃,灿金对上墨黑,灰冠雀对上以赛亚会发生什么事,他们究竟会鹿死谁手。

      但伊希德罗又怎会知道雅各布的真实身份,又怎会舞刀,莱亚斯早已忘记。

      有好几次,他练得筋疲力尽,还未完全躺倒在床板上,就已鼾声四起,完全丧失了平日应有的警觉。直到猫爪在脸上乱踩,莱亚斯才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从七岁以后,就再也没睡得如此香甜过了。

      但他此时是伊希德罗,他宽慰自己,伊希德罗在这艘船上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事,不必恐惧刺客会从黑暗中突然现身,带着淬毒的匕首;也不必担心火苗会在睡眠深处燃起,又或是一条穿过木窗的毒蛇。这儿没有人要谋害他。

      如果他白天可以扮演伊希德罗,又何必在夜里恢复成莱亚斯?

      除了教他练剑,叶可终于愿意与他分享那本笔记了——莱亚斯对宝藏没有多大兴趣,但伊希德罗一定会有,因此每个练完剑的午后,他们两个会坐在船长室的木桌前,慵懒的阳光从舱窗斜射进来,让一切摆设看上去都温暖无比,叶可会逐句逐句地翻译那些如天书般的文字,然后再问他,“你怎么看?”

      一开始,这语气是极讥讽的,就像认定了他不可能提出任何具有建设性的建议。但莱亚斯不愿被他看扁,于是他把伊希德罗的智力调到了自己的水准——真实的伊希德罗一定愚蠢得跟头猪猡差不多,但管他的,叶可又不可能与真正的伊希德罗见面。

      于是,经过严密的计算,结合了天气,出发的月份,还有船只的尺寸,莱亚斯得出结论,当初让探险队搁浅的支流足够让桨帆船通过,他们不必弃船前进。而且,如果他们一直顺流而下,就能最终抵达探险队千辛万苦绕过一座山脉后再度找到的支流——当然,这一部分,是他依据自己的航海经验得出的。反正叶可也看不懂他满纸的演算,莱亚斯索性全归为数学的功劳。

      “想不到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叶可评价。

      在那之后,他愿意的分享的内容更多了,他们时常把漫长的午后花费在讨论阿蒂恩萨夫人描绘的那些故事有哪些会是真的,他们会在找寻黄金国的道路上遭遇些什么,甚至花上好几个小时争论某些描述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印第安人吃多了致幻药草后看见的幻觉。一心只想复仇的莱亚斯对这些没有兴趣,但想要找到黄金国的伊希德罗却十分享受,乐此不疲。

      等日色西斜,则到了打水漂比赛的时间。桨帆船那时已悄然停泊在河面上,印第安人在泥地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开始生火架锅做饭。于是无所事事的他们在河滩上漫步,寻找适合的石块,比赛谁能掷得最远。

      每个黄昏,两个人都赤脚站在水中,靴子被随便扔在杂草中,裤脚胡乱挽起,脚趾沾满污泥,像两个草莽,而非骑士与将军。莱亚斯嘲笑着叶可细如鸡爪的两条小腿,管他叫“鸡脚船长”,叶可不甘示弱,回敬以“私生子将军”——不知怎么地,一旦以一种戏谑的口气说出这个词,反而减轻了它背后的重量和痛苦。

      如今听见这个称号,莱亚斯只会哈哈大笑。

      夜晚,他们会下棋,打牌,赌点无关紧要的小钱。所有叶可教给莱亚斯玩的那些游戏他其实都会,更是个中好手,但是从未去过欧洲的伊希德罗不可能知道。因此他别有心机地假装自己是新手,哄骗叶可掉以轻心,在对方下大赌注时又迎风翻盘,大获全胜。叶可对此大为光火,又抓不到他出千的证据,只好自认倒霉。

      因此近来,伴他入睡的是从叶可手上赢走一把石子的酣畅淋漓,是他大笑时的欢乐,是酸痛肌肉带来的满足,而非大仇得报的计划。他们已经说好,每一颗石子代表等同重量的金子,莱亚斯已经攒了满满半袋。伊希德罗会为此满心欢喜的,每次他望着那袋石子露出窃笑,莱亚斯都这么说服自己。是的,伊希德罗会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已经逐渐接近终点。曾经遥不可及,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山峰最终也被桨帆船抛在身后。河流带他们穿行在山脉内部,那儿也有从石缝中挣出的参天大树,远远听见桨声便叽叽喳喳叫着逃窜的猴子,如若刀削般的悬崖倒挂在头顶,有好几次都与桅杆尖端险险擦肩而过。

      阳光似微雨般从石缝泄入,像千百道面纱垂在河面上,每经过一次,仿佛就将莱亚斯的伪装洗去一层。他知道,当桨帆船离开山脉,停靠在探险队记载他们最后一次在河边安营扎寨的地点,他就得和叶可下船沿着探险队足迹前进。等抵达黄金国时,按照约定,只能有他们两个进入神庙或坟墓探索,没有印第安人,没有阿蒂恩萨庄园民兵,只有他们二人,也是他计划施行的最佳时刻。

      于是他加倍地享受最后几天的日子,好似这是给死囚犯的最后一顿晚餐,一定要把往后得不到的每一顿饭都吃回来。忘记你是莱亚斯,他悄悄在心中说,忘记你有深仇大恨,忘记你必须满足父亲的期望,忘记你还有几个私生子兄弟要杀,忘记你孤独的人生,忘记以赛亚号,忘记这一切,只记住你是伊希德罗,除了要找到一点金子,你的人生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事。

      如果说光凭莱亚斯自己还不足以忘却一切,叶可便足以令他做到。这位海盗船长有这个魅力,他的确有,无论要承认这一点有多么令莱亚斯不情愿。

      莱亚斯如今终于明白,为什么美人如梅芙,如伯爵夫人,如阿蒂恩萨夫人,会接连垂爱于他——与叶可肆意欢笑的时候,他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与苦闷,仿佛自己也是一只海鸟,自由与叶可在天际翱翔,无拘无束,没有达不成的渴望,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没有成为不了的人。

      可他必须亲手结果他。

      “早点睡,伊希德罗,”临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叶可叮嘱他,如今他们早就不以“船长”或“将军”称呼彼此了,“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发,那将会是一段艰苦的旅程。”

      “晚安,雅各布,祝你做个好梦。”莱亚斯的声音古怪地平静,这是伊希德罗在说话,还是莱亚斯在说话,他已分不清,也许两者皆有,也许是那个与走私中介交好的莱亚斯在说话,不然语气怎会如此温柔,就像是在与自己唯一的好友对话。

      当夜,他没有睡去。桨帆船已经从山脉中走出,从窗户望出,便能看见万世繁星。他知道基督徒会如何称呼那些星座,也知道奥斯曼人会如何称呼它们,各自都有绮丽的名字与故事。可它们终究只是星星,他苦涩地想到,无论被叫做什么,它们都只是星星,光芒都不会减弱半分。

      黑猫灵活地落在舰窗细细的边框上——天知道这只猫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悄无声息地跳到床上,但还没等他将爪子伸向莱亚斯,他就已经坐了起来,“我已经醒了,”他冷静地说道,很清楚这是身为莱亚斯的自己在说话,“不用叫我。”

      黑猫端庄地收拢了爪子,疑惑地打量着他,也许是在奇怪为何今天早上的他看起来有些不同。

      莱亚斯翻身起来,直到吃完早饭,穿戴好衣衫,走下桨帆船,他都一句话也没说。叶可似乎也被什么占据了心绪,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临下船时,他听见对方嘱咐印第安人, “跟着篝火的烟雾走,这儿一定离湖泊不远,只是我们还没法确定方向”

      但是我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莱亚斯心想,可他的手指在腰间开开合合,仿佛要握住不存在的塞壬。我的刀,我唯一的依靠,有它在会让莱亚斯安心许多,而不是拿着一把花里胡哨的长剑,轻易就能被叶可打落。

      于是他们上路了。

      黑猫走在最前面,他是最好的探路棍,每次只要他停下,就准有什么事发生,不是有一条毒蛇藏在草丛里,就是有一片沼泽藏在看似人畜无害的长草下。也许在杀了叶可以后,我该收留这只黑猫。莱亚斯胡思乱想着,手指仍然不受控制地开开合合。以赛亚号上总是闹鼠灾,他会很有用的。

      印第安人跟在后面,他们负责砍伐树木,开辟出一条道路。阿蒂恩萨庄园的民兵则分为两队,一队跟着印第安人,一队则负责殿后,莱亚斯和叶可则被夹在中间。

      他们如今前进的方向也是当初那支探险队走过的路,他们在笔记中写到,爬上了一座小山以后,便远远地在山林间瞧见了波光粼粼的湖泊,他们很想继续前进确认那是否为黄金国的所在,但天气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只得选择了撤回。

      莱亚斯和叶可这队人马如今就要找到这座笔记中提到的小山。

      他们先锁定了距离下船点最近的一座小山,这是最有可能的目标,鉴于那支探险队不可能走得太远。笔记上写他们急匆匆地赶路,因为雨季马上就要到来。但叶可让印第安人和民兵们慢慢前进,热带丛林是自然的城墙,阻碍人类的入侵,虽然有西亚提探路,但仍然潜藏着无数危险。这一路他们最少斩杀了四条毒蛇,都是趁它们还躲在树上时就找到了,印第安人在这方面很敏锐。

      等他们终于抵达山脚,爬上了一个稍微平缓的石坡时,太阳已经开始逐渐在云间散开,像被戳破的蛋黄,懒懒地向西方滑去。印第安人便建议叶可在此扎营,“继续往前走,尊敬的阁下您未必能找到比这更适合的地点,”他恭敬地说道,“这儿至少远离了丛林,只要我们燃起篝火,红狐也不敢来犯。”

      叶可应允了,但等大伙开始忙碌,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安营的安营,黑猫竖着他那高高的尾巴在营地上来回巡视,莱亚斯却发现叶可没了踪影。绕了一圈,他才恰好赶在叶可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前捕捉到了那金发的惊鸿一瞥——他往山上去了。

      这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莱亚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叶可杀了,再丢下山崖。这群人只会以为叶可失踪了,他们会慌乱地在原地寻找一通,最终无功而返,不得不承认雅各布船长也许是去散了个步,却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或是被毒蛇所袭击。

      这段时间以来他与叶可相处得极好,他们不可能怀疑是自己下的手。毕竟,找到了金子以后还有见财起意杀人的可能,哪有金子还没找到就下手的道理?

      “我要去睡一会。”他对阿蒂恩萨夫人的其中一个民兵嘟囔了一句,等大家发现叶可不见的时候,他就会假装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帐篷中走出,伪造出他一直在里面休息的假象,“一会不必叫我起来吃晚饭了,我很累,只想好好休息。”

      对方点了点头,莱亚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去,一路穿过忙碌来去的印第安人,没有哪个人多看他一样,都想在太阳下山以前赶紧把营地安顿好,他绕到了叶可离开的方向,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以后,便跟随着他此前的脚步,也往山上走去。

      想要不被暗杀,就得成为最厉害的刺客。如果莱亚斯想,他的脚步能和黑猫一样悄无声息,如一只蝴蝶穿行在茂密的齐腰草丛间,轻柔地不带起任何涟漪。他的手慢慢向怀中探去,直到握住了藏在衣衫中的短匕。

      记住,你此刻不再是伊希德罗,不再是走私中介杰克的朋友,他在心中说道,你是莱亚斯,即将杀死叶可船长的莱亚斯。

      他走了好一会,但仍然没瞧见叶可,也没发现任何踪迹——要么他也是个刺客,要么他就是受过一个高明的刺客指点,知道怎么让自己不被追踪——莱亚斯开始有些心焦,他不能错过这么一个大好的刺杀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甚至是他们找到黄金国以后。

      转过了一簇特别茂密的树丛,莱亚斯便瞧见一丝金光闪烁在草丛上方,在日色下反射着明亮的色泽——叶可正蹲在草丛里,莱亚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自己能绕到他的背后,便能一刀直插脖颈,了结了他的性命。人头在这种天气下不好保存,但一撮黄金般的头发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功绩。父亲会满意的……

      他蹑手蹑脚地缓慢前进,直到他离叶可只有五步之遥。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了,但这没理由啊,他奇怪地想着,印第安人在营地旁挖了一条小沟,所有的男人都在那儿解决,叶可又何必走这么远呢。

      他猛然察觉了不对。

      不止是他的头脑中察觉到了不对,他的双眼也察觉到了不对,尽管只有短短那么一瞬,快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莱亚斯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定力,竟然还能纹丝不动地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也许他早就昏厥了过去,只是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所有的一切——为何要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解决;还有叶可捆绑在胸膛上的绷带,甚至对方纤细笔直的双腿;灰冠雀号上全是女人的传言——证据没有多少,叶可的伪装是完美的,但微小的蛛丝马迹在此刻都连成了一片,如烟花般在莱亚斯脑内炸响。不,仅仅是烟花还不足以形容,即便印加神话中化为山脉的巨人全都苏醒过来,将大地撕裂成碎片,王国化成齑粉,滔天洪水淹没一切,也比不上莱亚斯此刻内心的震动。

      双腿逐渐酸麻,直至失去知觉,再也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莱亚斯跌躺在地,四肢摊开,短匕滚落一旁,呆呆地注视着头顶蓝灰色的天空。叶可早已离去,没人会听见动静,但莱亚斯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他的大脑至今还无法相信刚刚得知的事实——当叶可是个男人的时候,恨他是多么轻易的一件事啊。他是个狡猾的对手,是个棘手的猎物;他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让自己劳民伤财;他抢走了自己见过的最貌美的几个女人,还夺走了战争里最大的战功;他出尽风头,他飞扬跋扈,他狂傲自大,是所有男人最恨也是最想成为的存在。

      可他不是男人。

      这恨意一下子空空荡荡,没了着落,如同全力奔跑时一脚踏空,落入了一团棉花,拳打脚踢咬牙切齿全都没法落到实处,相反,这想法像个小虫般噬咬进了他的心中,每一口瘙痒都像在大声宣布出一个事实——一个女人做到了连你莱亚斯都没法做到的事情,

      可他不讨厌这个想法,他恨不起来这个想法,就仿佛本来与自己在同条赛道上竞争的对手刹那间成了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比赛的选手,而他可以悠闲地停下,欣赏对方的英姿,而非担心自己将要被超过,将要被打败,将要厮杀个你死我活——噢,他们会厮杀个你死我活的,但那会完全不同,至少与男人和男人间的丑恶厮杀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该向哪个神明祈祷,不知道该吐出谁的名号,莱亚斯没有信仰,伊希德罗也许表面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背后却龌龊事情干尽,不管哪个都不可能让全能的主满意,可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点指示,需要某个声音来让他下定决心。许久以前他问过自己,如果真的见到了叶可,他是否能下得去手。但如今莱亚斯可以肯定,如果叶可是个男人,此刻他已经在山脚下长眠,怀揣着一缕金发的他早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营地上。

      可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叶可是个女人。

      他发出了一声嗤笑。

      但那究竟是伊希德罗发出的,还是莱亚斯发出的,他再也分不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El dorado·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