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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Notte di Asti· ...

  •   回忆起那天清晨,率领着两千重骑兵部队袭击法军军营的情形,艾尔维拉恍惚间又闻到了苦涩的草汁气味。那来自于马蹄与长靴的践踏,将包裹马蹄的稻草染成了青绿色,灰紫色的天空像母亲的子宫,仿佛跟着艾尔维拉的呼吸一同起伏,低低地掠过头顶,一伸手似乎就能触到似面纱的云雾。

      黎明将至,这是人最困乏,睡得最香沉,警惕性也最低的时刻。

      她走在骑兵队的最前列,牵着她心爱的黑马诺克斯,身旁跟着的是她父亲留下的精英骑兵。人与马匹一字排开,远远望不到尽头,像一条细长的鞭子,在草地上静谧无声地向前移动着。

      他们离法军军营很近了,遥遥能瞧见帐篷的顶端,还有篝火烧尽剩下的丝缕烟烬,袅袅停在半空中。再走近一点,就能看见在帐篷与帐篷间巡逻的士兵,被踩踏出的泥黄小路,还有用来运送物资的推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营地边缘——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吉斯公爵治下颇严。

      但艾尔维拉能看见他们,就意味着他们也能看见艾尔维拉。

      在哨兵转身拔腿就跑,显然要去通风报信的刹那。“上马!上马!上马!”艾尔维拉命令道,举起了手中的骑枪,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几乎在同时翻身上马,轻微碰撞的铁甲发出一片哗哗声响。艾尔维拉所在的骑兵队不是唯一的一条队伍,她身后还有四条同样一字排开的横队,将要像五波滔天巨浪一样,向眼前的营地袭去。

      身下的黑马开始迈步小跑,稻草被马蹄踢飞,在身后激起一片扬尘,艾尔维拉左手抓着缰绳,右手紧握骑枪。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隆隆的马蹄在自己耳边炸响,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仗,第一次带领着部下踏上战场——这不再是父亲口中的故事,不再是沙场上的演练,也不再是一个女人的妄想,,而是货真价实,真刀真枪的——

      一切发生的比想象还要快,却又比现实更缓慢,在距离营地只有数十哩的位置,艾尔维拉催动马身,加快了速度,但那并不是由理智做出的决定,而是由血液中流淌的本能。仿佛她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大地也轰轰地响应着她的想法,像一面战鼓,越击越快,越来越快,营地仿佛只在恍惚的瞬间就跃然眼前,连挂在帐篷上的帆布反光,汤锅里剩余的食物,还有士兵脸上的惊恐都看得清清楚楚,下一刻,那张年轻的脸就被诺克斯的马蹄狠狠踢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死去,滚烫的鲜血从脖颈喷出,兜头洒了艾尔维拉一脸,她甚至来不及抹去,只发现视野中的世界成了猩红一片。

      诺克斯直接将数顶帐篷践踏在脚下,踢起的被褥毯子不计其数——亦或者那是软绵绵地如同被褥毯子一般的法国士兵,艾尔维拉来不及分辨,骑枪或刺,或劈,或划,鲜血长河从她脚下往身后蔓延,眼前只有战斗,只有对手,只有一个个慌不择路,就连戎甲也没穿好的士兵,将脆弱的后脑勺和后背暴露在她的长|枪面前,而她则如饥饿的火龙,以脑浆和骨髓为食,正在这哭嚎遍野的大地上肆虐。

      她的骑兵队就像传说中将一整片大陆都毁灭般摧枯拉朽的风暴,扫入了吉斯公爵的营地之中,不少士兵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连人带帐篷成了蹄下亡魂,有些侥幸帐篷没有被驰骋而过的马匹扯裂,然而人却被斜刺里划来的一剑杀死。有些人逃出了帐篷,但那也只是让他们把自己的死亡看得更清楚罢了;有些人兴许是被马蹄震动所吵醒,提前跑了出来,给自己穿戴了一甲半挂,手中拿着贴身的佩剑,想要反抗已经既定的命运,但是孤立无援的步兵又怎可能是重骑兵的对手?

      不少尚未熄灭的篝火都被踢飞了,仍带着火沫的木条炭块飞溅而出,点燃了许多帐篷。在纷飞的烟灰与四起的火光中,艾尔维拉率领着队伍飞驰在瓦解的敌手之中,躲过一波屠杀的步兵还要面对接下来四波的骑兵,除了逃跑和就地投降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女公爵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手上骑枪如纸张般轻盈,脚下的诺克斯也同样不会疲倦,杀戮就如烈酒般让人上瘾,艾尔维拉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们已经接近营地的中心,能看见一小群七零八落的士兵被勉强集合了起来,已经着甲上马的吉斯公爵带领着十几个同样骑上马匹的护卫,在大声呼唤着步兵前来汇合,好列阵迎击——但艾尔维拉看得真切,那只是一批装备武器良莠不齐,匆忙之下召集的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挡得住重骑兵的冲击。“不要停!不要停!”她大喊着,怒吼与她散开的长发一样飘扬在空中,“继续前进!继续前进!”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策马冲入了步兵。不出她所料,这支不像样的队伍霎时间就溃不成军,有些人勉励抵挡,有些人干脆直接逃走,有些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已死去。艾尔维拉手臂一挥,长|枪刃闪,便有三名士兵登时命丧当场。没有停下,没有延缓速度,艾尔维拉如离弦之箭般向吉斯公爵冲去,骑枪稳稳举起。吉斯公爵想调转马头迎击,但他的速度太慢了,仅刚侧身,艾尔维拉就已杀到,“呀!”她大喝着,伸手一刺,吉斯公爵在最后刹那转开脸来,虽说没被戳个正着,让自己脸颊被扎了个对穿,却也在半边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艾尔维拉一招得手,没有回头望去,而是继续飞驰——一代法国名将被个初出茅庐的女公爵在脸上刺了一枪,这屈辱就是再过百年,法国人也难以忘怀。

      她发觉,自己无法再用冷漠客气的口吻去描写那一日的情形。她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笔下的文字中投注了感情,在法国人眼中血腥而且残忍的一幕,却是她心中为之骄傲无比的胜利。胡安将军离开米兰的那一日,艾尔维拉在他眼中瞧见的自己不再是个必须着裙披绫,生儿育女的女人,而是一个与他平等,同样披甲上阵,厮杀冲锋的军人。

      那眼神,让她确信胡安将军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或许旁人会觉得一个女人如此吹嘘自己的战绩显得浅薄又自大,但胡安将军能够明白她藏在字句后的热情与得意。当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这些文字带给他的悸动将不亚于她最终勒马停下,回身向法军营地望去时的畅快感受,似火燎原的狂热涌上心头,那种让人无法自拔的沉醉让她忍不住大笑。战争与征服,是他们这类人活着争取的唯一意义。

      只有那一刻,她不必再记着自己是个女人,只需记住胜利,记住长|枪是如何反射着初阳的耀目银光,记住马蹄践踏后的满目苍夷。只有那么一刻她超越了自身性别的桎梏,回头时能在所有人眼中瞧见与胡安将军同样的尊重。

      不同的是,那一刻在别人眸中转瞬即逝,却会永远存在胡安将军的眼中。

      思及此处,她的笔触也不禁变得温柔。

      “我的重骑兵部队向法军营地发起了两次冲击,头一次自东向西,然后再从营地末尾扫荡了一次。之后,步兵便开始逐步打扫战场,搜寻附近没有逃远的士兵,以及清点尸体和俘虏。就这一场仗,死去的士兵有三千多人,投降的也有三千多人——大部分都是瑞士雇佣兵。而我方只有十几个骑士受了轻伤。

      “您在来信上提到英国人悄悄私下为我的健康而举杯,因为法国人终于知道被一个女人打得落花流水是什么感受——那么,他们应该多喝几杯才是。因为即便是贞德,也未曾做到过死亡三千,俘虏三千,却一兵未折的战绩。”

      这句话令她微笑,左手手指不经意地缠住一卷棕发,细细在指尖摩挲。

      “稍作整顿后,留下一部分步兵打扫战场,用从军营俘虏的部分马匹替换了比较疲倦的骑兵坐骑,剩余的则用于运送步兵,乘胜追击逃走了的法国军队。

      “稳重点的将领,比如说阿尔巴公爵,亦或是朱利安罗梅洛将军,或许会选择就地驻扎,派出哨兵确定剩余的法国军队人数过后,再做追击——别忘了,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清楚法国军队确切的数字,为了不让对方发觉附近埋伏着米兰军队,我派出的哨兵只敢远远确定法国军队的动向,却不敢更接近估计入侵的人数。

      “这一次,重骑兵袭击的是吉斯公爵的主力部队,是他打算快马加鞭前进好打米兰城一个措手不及的兵力,但他还有一部分兵力留在后方,与辎重部队,还有随军行队一块以常速推进。吉斯公爵在被我刺了一枪以后,在他那十几个护卫的掩护下逃走了。我知道他和剩余逃窜的部队会在那儿集合。

      “在这种情形下,我更喜欢痛打落水狗,而不是等待落水狗勉力上岸。我要让吉斯公爵从身体到内心都记住我的厉害,记住我给他带来的教训,记住这份惨痛——”

      怎么了,不是只打算客观冷静地描写那场战争吗?为什么却开始谈论自己的感受,讲出自己隐秘的心思,就像在对某个亲密的朋友倾诉一般?虽然这么想着,艾尔维拉却没法停下自己手中的笔。

      “——太阳刚升到树梢顶端,我们就追到了吉斯公爵的后方营地。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整个营地乱糟糟的,毫无章法,不断地有负伤或仅着亵衣的法国士兵找上营地,一部分军官试图维护秩序,想要重新将加入的士兵编入队伍中,但却因为人数在不断增加而放弃了。有许多士兵都挤在辎重部队和随军行队的营地上,寻找着合身的后备戎甲与武器,还有妇女哭喊着四处穿行,打听着自己丈夫或儿子的消息——通常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但从当时竟然没人企图去阻止她们这一点来看,你就能明白吉斯公爵的营地上乱成了什么模样。

      “但是吉斯公爵并非毫无准备——等我们从树林中冲出,才知道哨兵为了避免被发现,侦查的地点视野受限,没有看到整个营地的部署。吉斯公爵把随军行队和辎重部队的大货车拖到了营地的前方,在后方部署了步兵,火绳枪兵,还有一小部分炮兵。最阴险的是,他将随军行队中的三万平民都赶到了营地的前方,既是为了阻拦重骑兵再一次对营地发起冲锋,也是为了延缓时间。

      “先前哨兵所见到的营地混乱也得到了一部分解释——他们将随军行队的平民赶到了前方,自然营地里也会留下不少漏网之鱼。”

      “听见了西班牙战鼓的咚咚声,那三万随军行队的平民都吓破了胆子,他们蜂拥向大车挤去,想要回到营地中,跟着吉斯公爵一块逃亡,但从缝隙中伸出的刀锋与枪口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推回,死去的尸体在大车前都堆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壁。吉斯公爵挑选的露营地两旁都是茂密古老的森林,大部队和骑兵队无法穿越,我只好带领着手下绕着那三万人的庞大队伍不断嘶吼——‘任何放下武器,就地投降的俘虏都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惩罚,’同时还让步兵冲上去控制局势。

      “虽说大部分人看见我们便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却仍然有许多人疯了一般地往大车那边推搡,花了我们好几个小时才总算攻占了这个营地,等我的部下来到大车前的时候,有不少平民已经借着如山的尸体翻越了大车,与车后的士兵搏斗,他们也许赤手空拳,却人多势众。吉斯公爵留下了两千士兵,一大半都死于平民之手。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疯狂,胡安将军,我不知你是否见识过。他们当时已经丧失了理智,丧失了任何能够思考的能力,当吉斯公爵的士兵把他们赶到营地前方的时候当做人肉缓冲使用时,他们就默认自己将会被西班牙军队踏成肉泥,因此恐惧战胜了一切,使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营地的另一端——至于回去以后会有什么下场,是不是也会被重骑兵部队践踏,穿过了大车是否就意味着能活下来,这些思考已经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即便听见了我的士兵们在高喊‘投降不杀’他们也没有回头。

      “我问了他们,我问了其中一个俘虏,他是被我的士兵们从大车上扒下来的,他抱着那片木头犹如一位矢志不渝的恋人。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没听到我的手下的喊话。他只告诉我,既然所有人都往那儿跑,拼死了也要挤进营地,那就证明那儿是安全的。西班牙士兵可能骗人,但既然大家都这么做,就准错不了。

      “也许是我还太年轻,胡安将军,但他的话叫我不寒而栗。

      “我不会把这场仗称呼为我的胜利,我于当晚占领了吉斯公爵的营地,俘虏了还留在营地上的一切,人,补给,军备,粮食,还有整个随军行队。但我觉得是某种更深,更原始的人类本能在这场战役中取得了胜利。我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穿行过,我知道每具倒下的尸体都是我的手下的杰作,然而那时我心中只有自豪,只有酣畅淋漓。可那时我注视着士兵们拖走大车前的一具具尸体,心中只觉恐惧。

      “也许那就是战争和自相残杀之间的区别,胡安将军。

      “这一次,我没有再接着追击,而是让我的军队留下,修整了一天。

      “一天后。我领着精神抖擞的重骑兵部队,还有用缴获的马匹驮运的步兵,顺着吉斯公爵军队溃逃的痕迹一路追击下去——通过拷问俘虏,我们知道了吉斯公爵这时候还剩下约莫七八千步兵,以及三千多名骑兵。从一路上的行军轨迹来看,他们从未停下扎营一次,而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可惜的是,有那么一支庞大的步兵部队,即便一口气不停歇地赶路,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而我的大部分军队都用马背运输,因此很快就在吉斯公爵打算抢渡波河以前,追上了他们。

      “由于我们的动向已经被他的哨兵所察觉,因此等我们抵达的时候,吉斯公爵部队对我们的进攻已经做好了准备,重骑兵部分分为三股,后面紧跟步兵。这时我的步兵也已经纷纷下马,列阵结成西班牙大方阵,我的重骑兵部队则一分为二,一方由我率领,另一方由我父亲昔日的部下,安东所率领。

      “那会时尽黄昏,飞鸟早已惊走,秋风也为之停滞,耳中只听得见马蹄声与步兵行进时的嚓嚓声响,数千根长矛如密林林立,尖头刺入夕阳,金光在银色护甲上弥漫开来,恍若是一阵阵的景色波浪——‘这才是真正的对战,’我那时对自己说,不自觉地喊出了父亲每次开战时都会嚷出的话,‘勇敢的士兵们,无需理会我们面前有什么敌人,不用犹豫地前进,继续前进,继续前进,光荣地接受死亡!’

      “几千名西班牙士兵同时应和,吼声响彻天际,我能看出来,法国军队已有退缩之意,他们被接连打败了两次,又经过了数天的跋涉,吉斯公爵的部下已经是人疲马乏,毫无斗志。面对的却是士气高昂,气势汹汹的敌人。

      “吉斯公爵没有如我这般在前方率领将士,他坐镇在后方。率领着法国重骑兵部队的将领,从铠甲上看,应该是他的副手,据说是个无畏英勇的年轻人,瞧见我们接近了,他高高举起手中骑枪——却不知道,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这次,换法国重骑兵部队率先向我们发起进攻,中军直接杀向大方阵,左右的骑兵队则被我与安东所率领的队伍拦住,我们同样加快了速度,杀入了对方的阵营之中。我没有拿枪,改拿佩剑,远远地有个骑兵向我冲来,看服饰该是个军官,而非普通的士兵,我侧身躲过他长|枪一刺,再回身一击,剑尖没入他马匹后股,马儿吃痛,后脚站立起嘶鸣不已,他被抛了出去,刚落在地上,转瞬就被另一匹马踩踏而过,没了动静。

      “趁着那一刹那的动静,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军队。

      “大方阵四个角上的火绳枪兵阵营面对法国重骑兵的冲刺,迅速与中央长矛兵阵汇合起来,凝聚在长矛兵的外侧,好让自己得到掩护。我父亲给我留下的这支步兵战斗经验充足,训练有素,面对迎面驰骋而来的骑兵丝毫不惧,长矛唰唰前倾,组成了一道水泄不通的坚实抵御,将第一波涌上的骑兵反顶了回去,马儿被戳刺得痛呼不已,纷纷将骑手摔在地上,四散奔走,后面的骑兵见无法继续冲击,只好调转马头,狼狈撤退。

      “接下来,就是步兵与步兵的厮杀。

      “重骑兵部队一离开,火绳枪兵又迅速回到了四角上,齐齐向法国军队射击,而长矛兵则整齐划一,纹丝不乱,气势十足地向他们步步逼近,如同一座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巨山,在大地上沉默地行走,数千名士兵咚咚的脚步声,甚至比马蹄声还要震耳欲聋,让泥土也为之回响。

      “交战的刹那,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寂静被撕破,“为了西班牙!光荣战死!”士兵们呐喊着,逼入了吉斯公爵的步兵阵列中。这一刹那,法国军队就已崩溃。有一部分士兵仍然保持着队形,视死如归地举着长矛冲了上来,然而,一层接一层,密不透风的西班牙长矛方阵轻而易举地就顶住了他们的进攻,前方的火绳枪手拔出佩剑,冲上去厮杀在近距离毫无还手之力的法国长矛兵。这压倒性的战力怔住了其余的法国人,令他们意识到了这场战役的本质——屠杀。他们不是转身逃走,就是跪地投降——这些士兵坚持着没日没夜前进的唯一动力就是阿斯蒂城高耸坚实,能够保护他们的城墙,不是另一场战役。从精神上,我们还未进攻,法国人就已经输了。

      “大方阵挺进了法国步兵的阵营中,我们的重骑兵部队也让法国重骑兵部队死伤大半,剩下的都撤回了后方。见大势已去,吉斯公爵直接放弃了前方的大量步兵,果断率领着剩下的骑兵,还有一部分守在后方的步兵,飞快地向波河上撤去。他应该是早就在桥上绑好了几桶火|药,一撤到河对岸,便命手下炸掉了皮埃蒙特木桥。我们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便瞧见身边的法国士兵个个浑身为之一振,脸上血色尽褪,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就地投降——他们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也被自己的将军所抛弃,再也没有了任何继续战斗的意义。

      “最后清点战场,我们杀死了三千多法国步兵,还有将近一千名骑兵,俘虏两千五百多名法国步兵,以及五百名骑兵,我方死伤不超过一百。皮埃蒙特木桥被炸掉了以后,我不得不绕了很远的一段路,取道萨莱大桥,才穿过了波河。而这个时候,吉斯公爵已经带着他剩余的部队躲进了阿斯蒂城中。

      “这便是您想要知道的战事过程,胡安将军。”

      她停住笔,思索着接下来要写些什么。

      无论是“期盼您的回信”,还是“祝您在战场上取得更辉煌的胜利”,这些寻常的字句在此刻都被赋予了某种嗳味不清的色彩,仿佛自己也在热切地回应着胡安将军的情感,又或者至少是鼓励着他任由心中的爱意蓬勃发展。艾尔维拉知道自己也许太过敏感,但她不能否认,内心深处的某个微小得她从来都没注意到的角落,她的确为对方的话而触动。

      笔尖犹疑了再犹疑,艾尔维拉最终只写下了“珍重”二字。

      然而,那寻常的两字看起来仍旧温柔,就如同胡安将军写下“珍重”二字时的笔划一样。艾尔维拉撇过眼,不再看去,只将一沓厚厚的信纸细细折好,放进信封,又将火漆在蜡烛上烤融,滴在封口上,最终盖上米兰总督的印章。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拿出一张信纸,她很清楚自己要写些什么,是时候公开与曼图瓦侯爵之间的婚约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胡安将军知难而退。他们可以成为彼此的知己,好友,甚至是并肩在战场上作战的袍泽,却不能是——

      丈夫与妻子,情夫与情妇,恋人与少女。

      她已经品尝过了鲜血战火的滋味,世间再无一物能与之相比。

      哪怕是一个少年炙热的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Notte di As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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