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Secondi fin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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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国。
叶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是从伊内斯的口中，在她将对方从洛佩军营中救出的第二天，那时她们都已经回到了阿蒂恩萨庄园。
“当然，印加人不会这么称呼，他们有个专门的词汇，”伊内斯用克丘亚语说了一个词，发音十分奇怪，“这个词指的是一种神圣的仪式，但西班牙人用‘黄金国’这个词来指代这个仪式，还有这个仪式举行的地点，因此我也跟着这么称呼它。”她压低了声音，“这是洛佩发动叛乱的重要原因之一。很抱歉，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些消息，我——”
她睫毛微垂，视线躲闪了一瞬。在叶可带领着一支军队威风凛凛地将她从“疯子”洛佩（人们如今都这么喊他了）的手中救出以后，有些话便不再那么好说出口。但年轻的船长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在这场叛乱爆发以前，她们之间的联盟仅仅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上，松散而且相互提防。以伊内斯的狡猾本性，不可能马上就全心全意地信任她。黄金国，就是她留在手上的一张底牌。
“当我的情人，佩德罗，镇压此前发生委内瑞拉的叛乱时，其中一支他俘虏的队伍曾经发起过数次搜寻黄金国的行动——从他们绘制的地图，还有留下的笔记来看，他们已经很接近黄金国的所在地。只是雨季马上就要到来，继续待在雨林中非常危险，因此他们才撤回了探险队，接着就参加了叛乱，没有机会回去继续冒险。佩德罗估计，有那份地图，还有那份笔记，不出一个月左右就能找到黄金国。”
“是什么让佩德罗如此有自信？”叶可扬起眉毛，“除非他已经知道黄金国的正确所在，否则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伊内斯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那时，她们都坐在庄园大宅的露台上，叶可舒适地将双脚搭在木桌上，恢复了原本颜色的金发在微风中拂动，如同在空气中流淌的金子。雨季过后的天气好得不可思议，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坐在这儿，就能将方圆百里的土地尽收眼底，缓缓相依的草地，连绵起伏的山坡，远方层层叠叠的山脉，及一个若隐若现，但叶可知道被天然的群山环抱的隐蔽深水海湾。
这些土地，全都是阿蒂恩萨庄园的一部分。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得到了开发。
真可惜，叶可当时思忖着，要是能将所有的土地利用起来，建立训练军队所需的场地和营区，扩张港口，开发山脉，获取矿石。伊内斯就不必依赖任何人，阿蒂恩萨庄园可以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惧叛军亦或是海盗，而这儿亦可成为她的走私据点。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继续下去，就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所打断，伊内斯回到了露台上，她的手中多了一副画像，只有手掌大小，是刚好能放进梳妆盒的尺寸。她默默无言地将它递给了叶可，只见周围镶嵌着一圈浅棕色的木框，触手温润柔滑，叶可凑近闻了闻，有一股幽幽的皮革香气，只有最上等的东方柚木会有这种气味，足见主人对这副画像的看重。
上面绘着一位女子，身披着五彩布料织成的披肩，脖子与耳朵上都挂着华丽的金饰。她有着一头浓密黑发，五官极其美丽，却显然不是欧洲人。叶可早已从玛格丽叶塔的口中得知了伊内斯的身世，因此并不惊讶。“这是你的母亲，曾经印加帝国的公主，”她肯定地说道，“她很美。”
“人们都说我继承了她的美貌，”伊内斯轻声开口，从叶可手上接过了画像，出神地注视着，“但我继承的不止这些，还有那些曾经属于她的子民，她的财产，她的土地，当然，还有那些只在印加帝国的王室间口耳相传的秘密……我母亲带来的嫁妆是我的父亲能得以在利马大肆投资船厂，兵工厂，还有土地与资产的原因，但她总告诉我，这只是印加帝国所拥有的财富中极为不起眼的一部分，真正的财富都被藏在了黄金国，也就是印加王室几百年来所守护的最大秘密，之中。”
“而你知道它在哪。”
“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一个带了点恐怖色彩的故事，好让孩子乖乖入睡。我的父亲不是唯一一个迎娶了印加王室的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迪亚哥·德·阿尔马格罗，这些征服者的妻子是我母亲的姐妹，她们都知道这些秘密。因此黄金国的消息早在几十年前就传了出去，无数的探险队因此都被组建起来，出发前往寻找，但都一无所获……直到我看见了那本笔记，还有那份地图，上面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与母亲告诉我的故事相符合，我这才相信，黄金国是真实存在的。”
“而洛佩——”
“一位忠心于洛佩的仆奴听见了我与佩德罗之间的谈话——那一日，佩德罗喝醉了，因此嗓门也不知不觉变大了些，他认为他的军营非常安全，而我相信他的判断。事后，那被证明是个错误的决定，一个女人永远也不该相信另一个男人的判断，尤其是喝了酒以后做出的。总而言之，洛佩知道了佩德罗手握通往黄金国的秘密，还知道他打算等雨季结束，皇帝陛下拨给军队的赏赐一来，就顺理成章地解散士兵和将领，自己带着庄园里的民兵去寻找黄金国。如此一来，找到的宝藏便不必分给外人，只供我与他二人平分。你可想而知，一旦他把这个消息与其他军官分享，会导致什么后果。”
叶可明白了过来，“先前，你告诉我你有办法解决造船的资金问题，指的就是黄金国中找到的金子，是不是？”
“是的，我前去与佩德罗见面，也是为了与他商议此事。我母亲曾经告诉我，前往黄金国的道路上充满了艰辛，阻碍，还有诅咒——能够抵达那儿，本身就是一种试炼，能将那些不够虔诚，不够圣洁，或是血统不够纯正的人剔除，只有真正流淌着太阳神血脉，并受到所有神明眷宠的王室成员，才能走完那条象征着由死亡通向来世的道路。而那本笔记上的记载也证实了这一点。因此，我想，你足智多谋，身手矫健，剑术高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冒险好手，如果能说服佩德罗接受你的加入，由你来全权领导那支探险队……”
“那么，他就不必承担任何风险，只需要舒舒服服的躺在庄园中，享受美人的陪伴，自然有我去出生入死地给他带一大笔金子回来，”叶可补充了伊内斯不愿继续往下说的后半句话，“虽说我表面上的身份是你的情人，佩德罗免不了要嫉恨我，但这种天下掉金子的事情，他也不会蠢到拒绝。这么一来，作为实际上出了力的人，我与你们两个平分所得到的金子，也不算过分。”
“如果我的母亲告诉我的故事是真的，从黄金国得到的财宝的数量将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即便一分为二，再刨去必须交给皇帝陛下的五分之一税，也是一笔极为丰厚的收入，足以支付建造两艘灰冠雀号，两艘雅各布船长的旗舰，以及日后建设科伊瓦岛的等等开支。”
然而，此刻，站在卡塔赫纳省长府邸的走廊上，叶可却突然有了某种糟糕的预感——她不太可能拿到黄金国一半的财宝了。
“别因为在分配战功上吃了瘪，就开始信口胡言，伊希德罗将军。”脸色的剧变只维持了刹那不到的瞬间，叶可就立刻换上了假惺惺的笑意，谦和的神色中隐隐藏着讥讽，“而且，我希望你能在言辞上对阿蒂恩萨夫人放尊重些——”
“我当然可以做到，但我不相信皇帝陛下在收到我父亲寄去的信件后，还会对阿蒂恩萨夫人保持尊重。”
伊希德罗再上前两步，与叶可并肩相对而立，声音放得更轻，更阴冷了。
“有些洛佩的部下为了能够从轻发落，可是什么都愿意告诉我，包括洛佩从阿蒂恩萨夫人的情人佩德罗手里抢来的黄金国情报，也包括佩德罗想要与阿蒂恩萨夫人成婚的消息——想想看，要是陛下知道了阿蒂恩萨夫人差一点点就成为了秘鲁王后，会怎么看待她呢？”
叶可没说话，双眼低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伊希德罗的手，结实，青筋盘虬，肤色古铜，却没有茧子。莱亚斯是她生平所见最强的刀客，手上不可能没有多年练习留下的老茧。
“……或许陛下甚至会以为，洛佩的叛乱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阴谋，也说不准呢。”伊希德罗继续道，“说到底，她身上还流淌着外族人的血统，是不是想要利用黄金国的财富帮助她的人民东山再起，恢复印加帝国昔日的光辉，这谁又能知道？”
“那你就会发现卡塔赫纳指挥官，卡塔赫纳省省长，还有我，都将给陛下写信证实阿蒂恩萨夫人的忠诚——到那时，就是一个叛军军官为了逃脱惩罚而给出证词，对上我们三个忠心耿耿的功臣，陛下会相信谁，是不言而喻的。”叶可镇定自若地回答，眼神冷冷上撇，与那双墨蓝色的双眸对视着。
“也许。”伊希德罗微微一笑，那是一个会让大多数女孩心旌摇曳的笑容，遮掩了他容貌的平凡，但叶可完全不为所动，“但陛下会在我的信上读到与黄金国有关的一切，还会得知阿蒂恩萨夫人瞒报了从黄金国得到的收入——不管是为了减少本应交给陛下的税款，还是为了扶持自己的族人复国——欧洲如今战乱频繁，陛下正是最需要我们这些臣民支持的时候，即便他相信阿蒂恩萨夫人没有与叛党串通一气，这种瞒报行为在他看来也不啻于背叛。”
叶可知道伊希德罗肯定已经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所有与黄金国有关的一切，再继续装傻也无济于事。“你不可能知道阿蒂恩萨夫人从黄金国带走了多少金子——”
“陛下也不可能知道，这就是绝妙之处。”伊希德罗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因此他只能信任自己的臣民会如实上报自己的所得——一旦这种信任被打破，就很难再度建立起来了。”
“说这么多，你想要的，无非就是加入冒险队，好能分一杯羹。”
“你错了，雅各布船长，我想要的，是让你明白，如果我希望让你的日子很不好受，我有的是办法。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站在与我敌对的位置上。”
伊希德罗警告的语气听上去别有深意，就像附着了另一层意思，如同雨滴附着在浮萍下方，沉甸甸的一片，却要落不落，听得人心里发慌。
“你拿到了这场战争最大的战功，我总得带点什么能与之媲美的东西，回去应付我的父亲——传说中藏在黄金国数之不尽的财宝，就挺不错的。”
这是另一场谈判，叶可猛然意识到，没有硝烟，却比上一场更血腥，更锋利。前来开会以前她上交了自己的武器，但她永远都会在贴身衣物中藏上一把短刀，更何况安就埋伏在这附近某处，只要她一个眼神，就能——
“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一步，雅各布船长。”伊希德罗的反应比她想象得更快，伸手按住了她将要向口袋中摸去的手指，“想想看，如果我在这儿死了，我的父亲最有可能怪罪的是谁？别忘了，他还有一支一千多人的军队驻扎在这儿。佩德罗已经死了，在这片大陆上没人能保护你的小情人了，雅各布船长。除非你能一辈子带着阿蒂恩萨夫人不上岸，否则这笔血债迟早要还。”
他说的对。叶可恨恨地抽回了手指。“两成，”她开口了，语气冰冷，“就当是你的封口费，我既不需要你出人，也不需要你出力——”
“你又错了，雅各布船长，”伊希德罗冷笑了起来，他收回的掌心合拢，指尖摩挲着彼此，“你觉得我会乖乖地留在卡塔赫纳，然后等你施舍给我一点可怜巴巴的金子，就算是我应得的‘两成’？不，我要跟你一起亲自前往黄金国，每一份从那儿运出来的金子我都会清点得清清楚楚，而且我要五成。”
“那我就会‘如实’向陛下上报我们的所得，”叶可轻哼一声，重音放在了“如实”两个字上，“到那时，你就会发现，伊希德罗将军，给完陛下应得的税费过后，你手上就什么也不剩了，如果这趟冒险所得一定得便宜一个人，我宁愿那是我们的皇帝，也不愿是你。”
她顿了顿，就在这短短的半秒时间里，叶可脑子里过了上百个想法。如果伊希德罗在开会之前就知道了黄金国的事情，那么这场对话就是他算计好的。从走廊上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任何人经过这一点来看，他八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住了这一小片区域，确保这场谈判不会被打扰——
然而，如果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很难说这个表面看来鲁莽又易怒的男人会做点什么。他说的没错，佩德罗死了，伊内斯在大陆上最大的靠山也没了，如果伊希德罗想来强硬的，利用如今驻扎在卡塔赫纳城内的一千多名士兵胁迫伊内斯就范，叶可身为一介船长，对此也无能为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提出一个对方能接受的想法，其余的再从长计议。
“三成，而且不必交税——如果你拿走了五成，同时要上缴五分之一的税给陛下，你能得到也就只有三成的金子罢了。我也拿三成，而阿蒂恩萨夫人拿四成，但她所得到的金子数量就是我们上报给陛下的数量，由她来承担五分之一税。这么一来，她最终能拿到的也只有两成，比你我都更少。”
“四成，但我会带上一部分军队，便于开路和运输金子。”
“三成。你必须将军队撤出卡塔赫纳，驻扎在城外，他们是确保我不会让你落入山涧，或者被毒蛇咬死的筹码。作为交换，我会把我的水手和船员留在阿蒂恩萨庄园中。”
最后一句话，是对伊希德罗的警告，他不可能知道叶可手下的水手只有六十多名，只会以为她有一百多甚至两百多手下。这是在告诫对方阿蒂恩萨庄园并非毫无防备，而且如果他打算胁迫伊内斯，留在庄园内的水手和船员也能立刻带她上船，远离卡塔赫纳。
由于圣玛尔塔城已经被烧毁，因此皇家检审法院的临时主席同意了卡塔赫纳指挥官的提议，将圣玛尔塔城的士兵并入卡塔赫纳城的常驻军队中。安德烈斯也在伊内斯的推荐下，被任命为指挥官的副手——叶可计划利用他来替代佩德罗的位置，成为伊内斯在大陆上的陆军心腹。他手下那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几百名圣玛尔塔士兵，在关键时刻都会站在伊内斯这边。尽管这层意思叶可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要求伊希德罗将他的军队撤出卡塔赫纳城，就已经表露无遗了。
“你的意思是，雅各布船长，这次寻找黄金国的冒险，就只有你我两个人一同前去？”
不知道为什么，叶可忽然发觉伊希德罗此刻的笑容变得非常愉悦。
“当然不是，”回味着对方方才语气中的暧昧和轻佻，叶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阿蒂恩萨庄园中的民兵将会与我和你一同前去，他们负责开路和搬运财宝。但如果这次冒险最终还是需要我与你深入神庙，坟墓，或者如同传说中提到的那样，必须潜入湖底才能找到宝藏。那么，是的，只有你与我可以前往，其余士兵的身手恐怕没法负担这样的任务——实际上，我觉得你的身手也有些堪忧，但既然你坚持要去……”
“你也许会惊讶的，雅各布船长。”伊希德罗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更何况，不管我身手好坏，你都得把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就像你说的，我撤出卡塔赫纳城，驻扎在郊外的军队就是确保这一点的筹码。”
“如果最后离开黄金城的只有你一个人，”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廓上，叶可不适地向后退了半步。安半个脑袋在天花板边上一晃而过，叶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有些愤怒的眼神，便赶紧用手势示意她重新藏好，“阿蒂恩萨庄园的民兵们就会一拥而上，将你干掉——埃尔南·科尔特斯或许会愤怒于自己的儿子被杀，但冒险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两位青年才俊都因此双双殒命，他再怎么生气也没法怪罪到任何人身上。因此，要是你身手也挺不错的话，伊希德罗将军，那么确保我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卡塔赫纳，也是你的工作。”
看见对方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的神色，叶可难得地笑了起来。
“三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Secondi fini·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