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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La notte della tempesta· ...

  •   叶可是带着坏消息回到庄园的。

      伊内斯没有撒谎,她的确在卡塔赫纳港附近拥有着一块占地十分辽阔的庄园——那简直就像一座小型的自给自足的城镇一般,甚至还有自己的私人港口。玛蒂尔达驾驶着小船,带着水手们去把藏起来的灰冠雀号接回来以后,就停在那儿。

      除了港口以外,庄园里小型教堂,农场,牧场,马场及种植园一应俱全,这块地产是她从她的亡夫手中继承的,她的公公是卡塔赫纳城的建造者,因此留下了众多土地与房产。

      册封典礼结束以后,借着伊内斯邀请玛格丽叶塔前往卡塔赫纳的借口,叶可一行人也一并来到了这儿,并居住在这座庄园中——一方面,合法继承科伊瓦岛的文件还需要在卡塔赫纳的西印度皇家交易所办事处办理,另一方面,叶可也需要亲眼确认伊内斯的承诺,确保她的确能给自己提供所需的一切资源后,再继续详谈合作一事。

      从抵达卡塔赫纳算起,姑娘们已经在庄园里待了两个多星期了。

      伊内斯在卡塔赫纳的确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就仿佛是在自己家后院闲逛一般,她带着叶可,玛蒂尔达,卡特琳娜还有海伦娜没受任何阻拦就进入了戒备森严的船厂参观。作为加勒比海南岸的贸易中心,同时也是珍宝船队航线上的重要枢纽,卡塔赫纳的造船厂让出身威尼斯共和国,在世界上最先进也是最大的船厂中工作过的海伦娜都赞叹不已。等她看到船厂中保留的一批上等柚木时,她更是差点兴奋得昏过去。

      “我曾经听说过这种木头的名号,”她贪婪地抚摸着木头上的纹路,感受着藏在笔直树纹下的坚实,韧劲,以及那种仿佛在油脂中反复浸泡而得出的润滑手感,“人们都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用来造船,也是最名贵的木头,被称作是木头中的皇帝。传说用这种木头造出的船只,一辈子也不会沉没。”

      “这批木头原本是为腓力王子准备的——当他与曾经的英国女王,玛丽一世结婚时,皇帝陛下认为他也许会需要经常往来西班牙与英国,因此下令让卡塔赫纳挑选一批最上等的木头,运送到西班牙,为腓力王子打造一艘皇家战舰。不过,众所周知,腓力王子婚后没有离开过西班牙,而玛丽一世也很快去世了,这批木头因此就被国王遗忘了。”

      伊内斯向叶可解释道。

      “即便我的确是被你包养的情人,你也不太可能把这批木头免费送给我,是吗?”叶可惋惜地看着那一批木头,她也听过柚木的名头,知道这些木头每一块都几乎和等重的银子一样昂贵。

      “当然了,亲爱的,即便你的确如此英俊逼人,令人心动,我也做不到这一点。”

      伊内斯温柔一笑,侧头吻了吻叶可的脸颊,她一同跟来的亲信和仆从只当叶可是她的新情人,个个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对她们的亲昵视而不见。

      “这种木头长在古老而幽深的森林中,光是找到这么多柚木,砍伐,再将它们运出来,就花费了我一大笔钱财。我们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做亏本生意,不是吗?”

      言下之意,就是仅靠合作是没法让叶可得到这些木头的,她还必须向伊内斯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得到回报。

      话虽这么说,海伦娜,玛蒂尔达,还有卡特琳娜还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船的设计——至于要怎么才能得到这批木头,还有怎么弄到造船所需的钱财,她们一概推给了叶可来担忧。

      兴许觉得她们的船长是只能下金蛋的鹅,凭空就能生出金子,她们完全不顾叶可此时一贫如洗,就连从墨西哥城前往卡塔赫纳的补给都靠着伊内斯接济的现状,提出的预算一天比一天更高——当叶可走进书房的时候,刚好就听见卡特琳娜的声音响亮地在房间另一头响起,“……不必计较造好这些需要多少钱,如果灰冠雀号需要,多少钱船长都不会介意的。”

      “船长也许不会在意,但她一定想要知道现在预算又涨到了多少。”叶可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霎时间,整个书房中嗡嗡的说笑声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卡特琳娜似乎突然对她手上的图纸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头埋在举起的白纸后,不敢与船长对视。

      叶可环视一圈,发觉所有的船员都在这儿,兴致盎然地参与着新灰冠雀号的设计——或者不如说只是在争执谁的舱室更大一些。这样也好,刚好能让她即时宣布自己带来的坏消息。

      “莱亚斯来到了加勒比海。”

      梅芙的脸色变了,“那个帮助您把我救出来的男人?”她小声地问道,血色从那张美丽的脸上尽然褪去,“您在塞维利亚遇到了他,是吗?”

      “这么说,雅克多半是找到了他——或者反过来,他找到了逃亡的雅克。”玛蒂尔达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叶可走入房间前那种轻松,惬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佛罗伦萨那段无忧无虑日子的气氛早已无影无踪。

      “何止是找到,他就是靠着雅克的人头在加勒比海舰队里谋取了一个职位,”叶可冷冷地说道,“伊内斯在圣多明各的眼线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一个星期前已经抵达圣多明各,带来了一艘据说不会少于九百五十吨位的西班牙大帆船,和两艘快速帆船——有这样的战力,没有任何犹豫,圣多明各皇家法院直接当场就将他任命为了加勒比海舰队的二把手,在那之后,莱亚斯就离开了圣多明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你认为他往卡塔赫纳来了吗?”卡特琳娜开口了,神色凝重。

      “他不会蠢到这么做的,”叶可摇了摇头。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了解莱亚斯,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行为总是有迹可循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已经从雅克的口中得知了我在新大陆使用的身份——雅各布船长。这个身份刚刚被新西班牙总督封为骑士,名声和地位正如日中天,又在伊内斯这样有权有势的贵夫人的庇护之下,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不容易干掉。”

      “我们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站稳了脚跟,因此,莱亚斯要干掉你就只有一种途径,船长,”拉薇妮娅静静地注视着她,“等你是叶可,而非雅各布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用雅克的人头在加勒比海舰队中谋职,还把他那艘巨型战舰一并带来,这背后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

      “但他也有着西班牙贵族及加勒比海舰队二把手的这一身份,在陆地上干掉对方的风险对彼此来说都一样大,”玛格丽叶塔指出这一点,“换言之,他能杀死船长的机会,也是我们能杀死他的机会。”

      “我倒是更好奇他离开了圣多明各后能去哪儿,”拉薇妮娅沉吟道,“从他能给我们贝尼托·罗德里戈这一情报来看,他应该与新大陆上的征服者有所联系,他究竟会投奔谁,倒是个有趣的问题。”

      但不管莱亚斯准备投奔谁,他的到来都意味着地中海的麻烦终于如影随形地跟来了加勒比海——赶在叶可有能力应付对方及对方背后的征服者势力以前。这个消息很快敦促船长做出了决定,同意与伊内斯联手。她迫切地需要一艘更牢固,更快,更大,完全为海战而制造的船只,目前,只有伊内斯能帮助她做到这一点。

      但还没等她们能进一步商量联手后的种种事宜,伊内斯的真正情人不知是听闻了叶可的存在,还是果真如他信上所言的那样“如同这倾盆而泻的大雨,每一滴水都代表着我对你疯狂而毫无理智的思念”,连连写信来催促伊内斯前去他的兵营与他见面,一解他的相思之情。

      于是,七月六号的早晨,伊内斯便准备动身前往情人的营地——镇压了两场叛乱后,佩德罗·德·乌苏阿和他的部下就驻扎在距离卡塔赫纳不远的一个印第安村庄里,伊内斯希望他能处理一下那些经常来犯卡塔赫纳的土著居民——这些土著会偷走牲畜,粮食,甚至是任何不小心遗留在院子里的财物,还会杀死没有防备的西班牙人泄愤,让卡塔赫纳省省长很是苦恼。因此,佩德罗彻底清洗了整个印第安村庄,一个土著都没放跑。

      “这只是去安抚一下佩德罗,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号,我就会回来。”登上马车前,披着防雨斗篷的伊内斯告诉叶可,加勒比海的雨季将两个人都淋得湿透,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得不匆匆告别。

      但等到七月中旬,伊内斯也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叶可倒还沉得住气——只是晚了三天,这会又是天气恶劣的雨季,在她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庄园内的管家们倒是不安了起来。“阿蒂恩萨夫人从来不会超过她说好的时间,如果她告诉您,她会在十二号前回来,那就说明夫人已经将雨季的因素也考虑进了自己的计划中。我们服侍夫人也有好几年了,即便她的确因为急事无法及时归来,也一定会派一个仆人回来通知我们。”

      事实证明,管家们的忧虑十分有道理。

      第二天清晨,一位湿得就像在泥潭里泡了整整三天的神父,骑在一头累得半死的驴上,冲进了卡塔赫纳。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脸色苍白,发着高烧,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我必须要见见卡塔赫纳省省长,”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有性命攸关的事情要告诉他。”

      得到消息后,省长马上就将对方接来了自己的府上。几小时后,叶可便收到了省长的邀请,一同被邀请去的,还有卡塔赫纳港的指挥官。当他们走进省长的接待室时,里面斑斑驳驳的泥点都还未被清理掉,显然神父刚刚离去。

      “佩德罗·德·乌苏阿被杀了,”省长脸色极其难看地挤出了这句话,“他的一个部下,就是那个著名的洛佩·德·阿奎尔,发动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叛变,不仅杀害了自己的将领,还反过来控制了他的整支队伍。他把随军的神父找来,用随从的性命逼迫他以上帝之名发誓,一定会将信件亲手交到皇帝陛下的手里,这会他已经往港口去了,我命人在那为他安排了一艘快速帆船,会载着他前往欧洲。”

      “洛佩·德·阿奎尔是谁?”叶可禁不住插了一句嘴。

      “您才抵达这儿,不知道是应该的——洛佩跟佩德罗一样,他也是个有名的将领,曾经在那场针对上一任秘鲁总督的叛乱中坚定地支持着总督,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指挥官解释着,语气因为忧虑而极其沉重,“但叛乱结束后,他因一个很小的罪名被定罪。洛佩因此怀恨在心,杀了那个定罪的法官。他过去在军队中的同袍不愿见他因为谋杀罪而被关进监狱,纷纷写信给总督和皇帝陛下求情,洛佩这才得到了一个进入佩德罗军队戴罪立功的机会,可现在,他对皇帝陛下的忠诚恐怕已经彻底改变了——”

      “您不知道现在事态的严重性,”也许是看叶可脸色依旧平静,省长又忙不迭地添上了几句,“佩德罗手上的军队总共有一千二百多人,是目前秘鲁总督区所有能调动的士兵和将领的集合。洛佩将他们都策反了,意味着整个南美洲上根本没有能够抵御他们的力量——”

      “即便是在卡塔赫纳,”指挥官摇着头叹息,“我们仅有的军事力量就是阿蒂恩萨夫人庄园中的那一百多名民兵,还有城中约莫八十多名士兵。即便有您的战舰停泊在港口,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否抵御得了洛佩的进攻,要是他入侵了卡塔赫纳,又一个重要港口像哈瓦那一般被毁掉——”

      “这一点倒不必担心,”省长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似乎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站不稳的指挥官肩膀,“神父告诉我,从营地通往卡塔赫纳的那条唯一道路已经被山洪所摧毁,必须等到雨季结束后才有可能清理出来,而另一条小道则建立在沼泽上,在这种雨季是不可能使用的。短期内,卡塔赫纳还能保持安然无虞。”

      他随即看向了叶可——似乎已经将她视为是伊内斯的情人了,“我想,您会很高兴的得知,阿蒂恩萨夫人没有在叛乱中受到伤害,但她被洛佩据为……”他思索了几秒,似乎在寻找一个既不会对伊内斯不敬,又能让在场的人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的词语,“……人质,目前我们还不知道更进一步的消息,但相信,洛佩暂时应该不会有伤害阿蒂恩萨夫人的意思。”

      叶可一眼就看穿了对方这么告诉她的意图,尽管洛佩入侵卡塔赫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省长仍然希望她和她的船舰能留在当地,守卫港口,以防万一。

      “叛乱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指挥官问道。

      “七月十日,神父是这么告诉我的。十一日,洛佩就已经杀掉了那些不愿服从他的士兵,掌控了整支军队。当天下午,神父就在他的逼迫下前往卡塔赫纳,往后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了。道路已经因为大雨而有多处损毁,他不得不绕路前行,这就是为何他花费了五天时间才抵达卡塔赫纳。”

      “这么说,洛佩也该知道通往卡塔赫纳的道路被摧毁了。”叶可道,“如果不能前来卡塔赫纳,那他能往哪儿去呢?”

      “在这种天气深入内陆无异于找死,”指挥官的嗓音也跟着一并嘶哑了起来,不过,知道洛佩不太可能前来卡塔赫纳以后,他的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了,“因此洛佩只能选择沿着海岸线继续向东,在雨季结束前先在别的村镇烧杀抢掠,东面有个不大的小镇叫巴兰基兰,再继续往东,就到了圣玛尔塔省的首府圣玛尔塔,那也是个非常富庶的城市,洛佩不可能放过这个目标。”

      叶可只需要知道这一点。

      雨水能摧毁陆上的道路,能引发山洪,能拖累行进的速度,却对乘风破浪,以洋为途的帆船无碍。不顾指挥官与省长的阻拦,叶可当天晚上就驾驶着歼灭天使号从卡塔赫纳港起航,披星戴月地向洛佩前进的方向航去。

      谨慎起见,她只带上了那些具有战斗力的船员。她手上的力量不可能与洛佩硬碰硬,叶可只想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伊内斯救出。没了这个新结成的盟友,她在如今的莱亚斯面前就是一只随时能被碾死的蚂蚁——只不过要小心挑选碾死的时机罢了。地中海成功的逃亡是上帝偶然的眷顾,既不可能重演,也不再有第二块新大陆能供她逃去了。

      第二天清晨,在距离卡塔赫纳不远处,叶可就找到了正往东方行军的洛佩军队。

      为了不惊动洛佩的军队,叶可不敢太过靠近陆地,幸好有瓢泼的雨帘作为天然的掩护。但这样也阻碍了望远镜的视野,远远望去,什么在大雨中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雾蒙蒙,灰扑扑的。不止一次,水手都把岸边被狂风吹得齐齐摇摆的树林认成了洛佩的士兵们,就连视线最好的玛蒂尔达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军队移动时模糊的灰影,别的再也看不出什么,更别提找出伊内斯究竟待在军队的什么地方,又或者是否还活着。

      走走停停,歼灭天使号一路悄悄尾随着洛佩的军队,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袭击机会。沿途虽说也有一两个小型村镇,供洛佩的军队停下来歇息,搜刮食物与财物,但地形都太过平坦,站在村镇边上,即便是在大雨中,也能将任何来犯的船只看得清清楚楚。

      五天过后,洛佩的军队抵达了巴兰基兰。连绵不绝的暴雨到了这一天总算有所减弱——也许是上帝有意要好好看清洛佩的血腥作为,叶可心想。这座小镇建立在一条宽阔的大河旁,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河水与海洋相连,因此叶可得以抢在洛佩军队抵达以前将歼灭天使号停在海口,和安,玛蒂尔达,让娜,还有两个水手一起驾驶着小舟接近镇子。

      在附近的树丛中,她们亲眼瞧见了洛佩军队对这个宁静小镇的所作所为,他们同样趁着夜色潜入了这个毫无抵抗力的村镇,挥舞着火把,兵器,还有粗口,将男男女女从他们的家中拖出。年纪太小和太老的直接就地处决,年轻力壮的被收编在军队中,女人们则全都被单独隔开——原因是不言而喻的。她们静静地聆听了整夜的惨叫,无休止的哭泣,恶毒至极的诅咒,还有各种即便穷尽地狱中的词汇,也没法形容的叫喊,在黎明到来之前,才等来了逐渐平息的沉默。

      “我先去探探路,”安轻声说,“他们刚刚经过一整天的行军,又狂欢了整个晚上,大部分的士兵此时应该都睡熟了。我先找到那个长得挺美的黑发女人在哪,如果我有把握能把她带出来,那我就试试。没把握,就先回来。”

      一如既往地,安记不住伊内斯的名字,但她倒是能记住洛佩的名字,也许是因为音节太短的缘故。

      “西亚提,我们走。”她轻声招呼着黑猫——安执意要将它带上,叶可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归咎于安居住在庄园里时整天与西亚提形影不离,一人一猫经常在庄园宅邸的屋顶上玩耍,因而培养出了某种她并不明白的感情,让安固执地认为这只猫能在这一次追击中派上用场。

      像一道淡淡的影子,安悄无声息地在雨雾中移动着,只是眨眼的功夫,就与黑猫一同消失在了叶可的视线中。

      但安想象中的迅速潜入并没有发生,几分钟以后,她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与佛罗伦萨松散而且毫无用处的城市守卫军比起来,洛佩的士兵显然要警觉得多,他们分为五个一组,来回在镇子的外围巡逻,每一组之间的间隔虽说不小,但显然经验十足,每一组都始终将前一组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中,形成了一个没有死角的循环。除此以外,围绕着整个不大的镇子,几乎每个易于隐藏的角落都站着一名士兵放哨,高处还有警戒的火绳枪兵——驻守的士兵的确不多,合起来却让这座城镇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堡垒。

      安在原地绞尽脑汁想了不少潜入的方案,但每一个不出三步就一定会被发现,即便有西亚提为她掩护,一只学不会教训的黑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镇子上逃窜,也会引起士兵的警觉。

      西亚提有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一双发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继续前进。

      “至少也要知道黑发美人被关在哪,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西亚提?”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自言自语,安伸手摸了摸西亚提光滑的皮毛,雨水一碰到油光水滑的被毛就会滑下,他最贴近皮肤的那层绒毛仍然干爽温暖,让安稍微安心了一些。

      “就像从前与父亲训练一样。”她喃喃地说着。

      趁着一个哨兵揉眼睛的刹那,安从距离前一组巡逻士兵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迅速蹿了过去,如同一阵柔和的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这些士兵刚刚拐过一个弯,下一组巡逻兵两秒以后才能看见他们——她双脚在墙上一蹬,手抓住窗框,接着就如窑燕扑食般灵巧翻上了屋顶。

      下一秒,安就立刻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避免被对面的火绳枪兵看见。

      一扭头,她发觉西亚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自己脚边。就像她与黑猫在庄园宅邸的屋顶赛跑一样,无论她速度有多快,西亚提总有本事抢先一步,这是一只异常聪明的猫。

      “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比赛。”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西亚提冲她快速地眨了眨眼,那通常表明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理来说,洛佩应该会在镇上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屋子休息——要认出这么个目标并不难,难的是该如何抵达那儿。他在房屋周围最少布下了二十个士兵警戒,真正做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毫无死角。安猜测他就是靠着发动叛乱夺权的,自然也很害怕别人会在半夜冲进他的房间乱刀将他刺死,才会如此偏执地为自己实行这么严密的保护。

      屋子是一栋淡黄色的西班牙式两层建筑,就坐落在镇子教堂的不远处,周围被一圈院子围着,不与其他房屋接壤。安费劲地爬上了教堂滑溜溜的屋顶,才勉强看清楚了洛佩落脚点的结构,还有四周士兵的分布点——从她观察到的情形来看,除非她长出了翅膀会飞,或者如同西亚提一般灵活小巧,能在树杈间悄无声息地行走,否则她绝无可能潜入这栋建筑,更别说将一个娇滴滴的大活人从里面带走了。

      西亚提也跟着她一起打量着对面的房屋,与狼狈地趴在尖顶上的安不同,他的四肢优雅地踩在屋脊上,尾巴一勾一勾的,时不时就回头向安看去,想知道她有没有要行动的意图。

      “你说得对,我至少也得确认黑发美人还活着。”这也许不是西亚提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这的确是安的想法——否则该怎么回去跟一见美色就走不动路的船长交代?

      也许是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意思,黑猫轻巧地从屋顶跃上树枝,几秒钟后,他已经踩在了倾斜的瓦片屋顶上,低头仔细地瞧着什么。下一刻,安看见他爪子一拨,一块松动的瓦片登时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院子里,发出了尖锐的破裂声。

      “好猫。”安不出声地说着,也跟着跃上了树枝,她的体重不比一只猫,枝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树叶也在她的身形闪动间发出哗哗的声音,但附近几个哨兵的注意力都被那块瓦片吸引了,警惕地在墙根,拐角,还有树丛里搜寻着,没人想着要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大树。

      小心翼翼地落在屋顶上,尽力控制自己脚尖的力气,安的落地悄无声息。接着就立刻再爬上了稍比屋顶高一些的露台,紧紧贴着栏杆,屏住呼吸——那些士兵认出了瓦片来自于屋顶上,正叫人去找架梯子来,要爬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潜入屋子里。

      船上开锁技能最强悍的是卡特琳娜——她本身就会制作这种小玩意,因此没有任何一种锁头能难住她。其次是拉薇妮娅,她的一身开锁本事都是从吉普赛人那儿学的,也传授给了安实用的几招,用来开这种最简单的插销锁再容易不过了。等那些士兵爬上屋顶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安已经关上了通往露台的门,藏身于黑暗中了。

      她深吸一口气,等了几秒钟,再睁开眼睛时,她的视线已经完全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你是藏在黑暗中的匕首,因此昏夜就是你的白昼,你得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过去常常这么跟她说,有一半她的训练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夜色不仅是她的掩护,也是她熟悉的家。

      西亚提也跟着溜进了屋子,他走在前头,安跟在后头,小心避开那些即便以西亚提的体重踩上去也会发出声响的木头。转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楼梯的对面就是卧室,出乎安意料的是,熟睡的洛佩竟然没有鼾声,她只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从另一头传来,一个稍微粗重浑浊,是男人的,另一个轻柔微弱,是女人的——应该就是黑发美人。

      放低了重心,安费了几分钟才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门后是个装饰华丽的卧室,有着漂亮的四柱床,帷幕都高高拉起,露出了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他们都在熟睡中。

      安小心地捂住了黑发美人的嘴,她霎时就惊醒了,安赶在她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以前在耳边小声喊了一句“叶可”,就让她冷静了下来。黑发美人的眼神一转,立刻向上看去,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对方有一只手腕被绑在了床头柱上,只是先前被深色的床帏所遮盖,安才没看见。

      黑发美人的另一条胳膊从被子中缓慢抽出,对绳子做了一个割的手势,又指了指床斜对面,放在角落的一张书桌。安明白了她的意思:那里面放了一把刀。

      西亚提跃上窗台,紧紧地盯着半开窗户的下方,似是在警戒。很快就找到了放在抽屉里的拆信刀,安缓步走回,开始一根根地割断绳子——看来,洛佩怕是担心黑发美人会半夜逃走,又或者是对自己不利,才会做出这种把对方绑在床柱上的行为。

      最后一根绳子也被割断,落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安小心地掀开被子,把黑发美人从床上扶起来,她不着寸缕,身上更是到处都有淤青伤疤——要是被船长看到,八成要心疼上好一阵子了——但这间房间里没有任何能让她遮挡身子的衣服,甚至连毛巾和披肩也没有,或许这也是洛佩防止黑发美人逃走的方式。安别无他法,只能试着割断一截毯子来围在美人身上。

      就在她伸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扯起毯子的刹那,一只如同钳子般的大手瞬间抓住了安的手腕,吓得她魂飞魄散,只见一脸怒容,五官狰狞的洛佩正恶狠狠地瞪着她——黑发美人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安五指反转拆信刀,一把深深刺入洛佩的手臂,在对方吃痛咆哮而松手的刹那向后跳去,瘦小的身形轻松地穿过了半开的窗户,如同一只灵巧的豹子般跃出了屋子,落在下方的瓦片屋顶上,发出一声重响。

      “在那儿!”“入侵者在那!”“快开枪!”

      叫喊声此起彼伏,安俯身疾走,从屋顶一下子窜到了对面的树干上,再从那儿往下跳去——但斜刺里不知从哪冲出了两名士兵,齐齐向安扑来。匕首从衣袖暗袋中落入手里,锋刃闪闪发光,但她一次只能干掉一个,另一个就能乘机抓住她……

      早就赶在她前头的西亚提从那两名士兵的后方冲出,尖利的爪子挂在了没有头盔保护的头皮上,抓出四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另一边的士兵已经瘫倒在地,脖子血流如注。安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几颗子弹惊险射在离她不远的墙上,地上——濛濛雨雾削弱了士兵的准头。几秒以后,没了章法和纪律,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的士兵们就失去了安的踪迹,他们还在镇子上徒劳无功地寻找,但安已经安全地回到了船长的身边,带去了她们目前为止最需要的情报。

      “黑发美人还活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La notte della tempes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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