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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Tornare· ...

  •   比武大赛的第二天,就是夏至节前夜,圣胡安日的当天。

      这天没有比赛,全是为了庆祝节日而举办的盛典。早晨是掷矛游戏——仅限西班牙贵族骑士参加。但不能参加的宾客可以在看台上观看。

      午餐过后,绕城游|行便开始了。兰城中的居民,外来的宾客,优胜的骑士均可参加。人们会带上面具,打扮成神话,寓言,童话,圣经,还有民间传说中的角色,在乐队的伴奏下,或骑马,或步行,从斯福尔扎城堡出发,绕整个米兰城的主要街道一圈,最后再回到起点。

      晚上,则会在城堡后头燃放璀璨烟花,人们跨越火堆,让烈焰保护自己不受邪灵的侵袭,仍然身着游|行时华丽衣饰的男男女女围绕着燃起的冲天篝火跳舞,把脸颊烤得炙热滚烫。乐队时时不停地演奏,处处皆有炙烤着美食的木架,取之不尽的面包,果酱,橄榄油,各色油炸小吃,奶油浓汤,还有红酒在长长的餐桌上排开,供所有参加的宾客享用。热闹将持续整夜,至天明方歇。

      切萨雷对这一切都兴趣缺缺,他来参加这场比武大赛的原因就是探听情报,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米兰公国,还有在面子上做做功夫。非要说还有什么额外的好处的话,那就是抓紧机会,或许能和几个老情人厮混一番。

      探听情报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米凯莱托扮成想要加入米兰军队的流浪骑士,在城中的酒馆灌醉了几个下级军官,向他们打听了米兰公国的兵力。

      贡萨洛给他的女儿留下了两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编制满员的西班牙大方阵,一支三百人左右的精英模范兵,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部队。剩余的便是米兰公国原本的军队,共有三千多士兵,其中一半都是骑兵。再加上米兰境内各地领主自己邑下的民兵,总共约莫有一万人左右。

      其他手下,则趁着人人都外出观看比赛的时机,偷偷查阅了总督主计的账簿,记录下了每日送进军营的粮食酒水数目,还有对将领士兵的赏赐和嘉奖数额。

      对比之下,不仅证实了下级军官在醉醺醺之际给出的数字是正确的,也让切萨雷肯定,西班牙军队和米兰军队的确都因为这次比武大赛聚集到了首府城郊。

      根据惯例,在比武大赛结束后,这两支军队也不会那么快离开。贡萨洛治下森严,不允许士兵召支,米兰总督也继承了这一作风。因此每隔几年她便会举办类似的赛事或庆典,好让将士在和平时期也能争取荣誉,金钱,及地位,巩固军心,也是一个让他们得以放纵的机会。

      “立刻把这些消息传给弗朗索瓦一世。”听完米凯莱托的汇报,切萨雷神色平平地回答,喜怒都被他藏在阴沉的眉眼中,先前带来的女人早就被他撵走了,幽暗帐篷中只站着他与米凯莱托两个人。天色已进入深灰,喧嚣包裹着这一方小小的黄黑天地,人们正在为庆祝夏至节前夜做准备,像篝火一样跃跃跳动的欢声笑语只让这一刻短暂的沉默更加萧索。

      “心情不好?”米凯莱托一抬眉毛,他从十岁起就认识切萨雷,后者对他来说是兄弟,是生死之交,是值得性命相托的朋友,但不是主子。

      切萨雷没做声。

      “信今天是送不出去了,”米凯莱托耸了耸肩,“落败的手下在游|行时都被米兰总督的总管召集了。总督要聘请他们去边境的哨站上驻守一段时间——似乎是因为她将那些士兵全都调走了,当地的领主没有足够的人力来维持哨站的基本运作,向她写信求助的缘故。只能等明日比武大赛结束后,再送走。”

      这一次,切萨雷信得过的手下都伪装成流浪骑士,好利用参加比武大赛混进城内。他不是没考虑过让手下担任自己的奴仆,但艾尔维拉一定会对自己多加提防,要是突然少了个仆人,便会令她生疑。

      “那就明天送出。”他简单地命令道,“越早越好。”

      米凯莱托点了点头,临走到帐篷门口,他又回过身来。

      “我昨晚在这儿的支院里碰上了一个不错的妞,活儿好,脸蛋美,细皮嫩肉,多汁鲜美,是威尼斯那边卖过来的东欧奴隶,我一会叫老板把她送到费拉拉公爵的府上,如何?料想费拉拉公爵也不敢对此有什么意见,”

      米凯莱托从来说话都粗俗无比,尤其是在他面前。

      “不必了,”切萨雷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回答,他已经知道,这种如绵羊般温顺的女人就像被煮烂了的萝卜一样,吃在嘴里寡淡无味,否则也不会把带来的交际花打发走,“我要为明天的比武大赛决赛养精蓄锐。”

      “你真准备留下来参加决赛?”米凯莱托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打算明天一大早就离开,好赶去威尼斯共和国,与那儿的船商商讨秘密购买船只的事宜。”

      那是在他发现艾尔维拉居然对胡安另眼相看以前的事了。

      切萨雷想不通那么一个傻乎乎的男孩怎能吸引艾尔维拉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不仅与他几乎跳了整夜的舞,甚至在游|行时也骑在他身旁,两人还分别打扮成了亚当与夏娃的模样——要是上帝按照自己形象创造出的第一个人类是那么一副紧张羞怯,呆愚痴迷的模样,切萨雷宁愿转换自己的信仰。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找到一个理由——胡安在比武赛事上的不凡表现。

      “米兰总督本就已经十分瞧不起我,”上一次他来到米兰城时,切萨雷根本不在乎这一点,艾尔维拉可以随意羞辱自己,只要她的承诺能让自己骗来三千匹上等战马,一切恩怨都能在秋后再算,此刻说出来却如同舌尖上的一根刺,“临时离赛只会加重她的鄙夷——法国军队没那么快就能打来,列奥纳多要弄到米兰境内各个要塞的结构图,并找出那些堡垒的弱点,也需要不少时间。在此期间,我们还需要用那个婚约牵制总督,最起码也得做做样子,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和友好。”

      “在比武大赛上取得优胜也是样子之一,是吗?”米凯莱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是的。”

      甚至不必取得优胜,他不介意将桂冠让给艾尔维拉,只要能将胡安踩在脚下——让众人知道那副看似沉稳自信的大将之风不过是层表面的假象,内里只是一个空有王室身份的花架子。如此,当胡安在西西里岛上不敌奥斯曼帝国的军队,需要切萨雷的支援时。人们便会想起此次比武的结果,意识到未来早就写在胜负之中。

      第二日,切萨雷一大早便抵达了赛场,在练习场上热身了好几轮,才与艾尔维拉,还有胡安一同参加了最后的决赛。他的位置与初赛相同,夹在总督与将军之间。这一次,切萨雷心无旁骛,全副心神集中在手中的弓箭上,双眼紧盯靶子——五支箭,根根直入中心,分毫不偏,毫厘不差。

      但艾尔维拉与胡安也取得了同样的成绩,米兰公爵遗孀夫人与其余贵族争辩许久,也无法挑出一位优胜,最后只好宣布他们三人均为优胜,不分伯仲,只看接下来的近身比武与马上比武结果,来决出最终胜负。

      第一轮,是艾尔维拉与某个切萨雷忘了名字的博洛尼亚贵族,只花了几分钟,米兰总督就毫无悬念地取胜了。那个年轻的孩子只是因为运气好,碰上的对手都不强悍,才进入最终决赛。在输给了艾尔维拉以后,他又输给了依靠挑战重返赛事的那不勒斯总督儿子,被淘汰出局。

      接下来,便是那不勒斯总督儿子对上切萨雷,他的实力的确不俗,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切萨雷设法扰乱了他进攻的节奏,一剑划开了对方胸前的软甲,取得了胜利——在决赛中,只要有一败绩,就无缘优胜。

      随即,他将要对上的敌手,便是胡安。

      他没来得及看对方在比武场上的表现,但切萨雷知道胡安师承阿尔巴公爵,后者以凌厉疾速的剑术闻名欧洲。虽说阿尔巴公爵从来没参加过任何剑术对决,私下却有传言表明他的水准不在贡萨洛之下。

      但说到底,胡安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孩子罢了,再厉害的老师,再高的天资,也难敌年月积攒下的经验。

      这么想着,切萨雷走入木圈,向胡安欠了欠身。

      他存心要给胡安一个下马威,不仅仅只是打败对方那么简单,他渴望的是要羞辱胡安,让胡安出丑,让他那张自命不凡的脸上青紫相接——在比武场上,他们就不过是两个剑刃相见的私生子,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或更值得被青睐。

      他摒弃了博洛格尼赛斯剑术“坚实高贵”的风格——近身比武赛事是带有表演性质的,但他和胡安的对决,与其说是两个接受过贵族剑术训练的骑士在展现自己技艺的高超,不如说是两个雇佣兵在真刀真枪地拼出个你死我活,招招皆是快绝准狠的杀招,双方的钝剑剑尖数次都差之毫厘地从要害上错过,看台上惊呼连连,甚至还有两个贵族小姐太过紧张,直接在座位上昏了过去,被几个仆从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你很喜欢米兰总督,是不是,阁下?”切萨雷的手腕有些酸痛,胡安的力气很大,次次相撞都震的他虎口发麻。但他仍然稳稳地握着手中的剑,高举过肩,警惕戒备,缓缓地与胡安绕着圈子。

      每一次如急雨巨浪相接的一轮进攻过后,便会有一小段短暂的间隙。

      “是的,”胡安无惧地承认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反而以自己能爱上如此的女人而感到骄傲。他的剑尖直指切萨雷的胸膛,另一手张开以保持平衡,看上去似乎门户大开,但切萨雷知道自己从任何角度出其不意的攻击都会被巧妙的化解,他之前已经发动过两次袭击了,“像她这样的女士世所罕见,是我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也许我会向皇帝陛下恳求应允我与总督阁下的婚事——当然,我也会尊重总督阁下的想法。”

      切萨雷露出一抹冷笑,“那恐怕您不得不失望了——总督阁下已经与曼图瓦侯爵订婚,陛下也知悉此事。婚事不日就会举办。届时或许曼图瓦侯国又会举行一场比武大赛,阁下您若是要参加,千万要记得给侯爵留点面子——假使您那时还对总督阁下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爱意的话。”

      胡安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血色从面孔褪去,就像突然被锋利纸片割了一下,轻微却又疼痛难忍,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剑尖,切萨雷满意地看着他苍白又故作冷静的脸色,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总督阁下不可能会选择曼图瓦侯爵,”三次猛攻,三次斑驳铜光向切萨雷的胸前闪烁刺去,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带着一个二十三年男孩全身的气力与嫉恨,险些将开始有点招架不住的切萨雷推出木圈。他不得不放弃同样打算进攻的意图,用流畅的滑步和无懈可击的防守来抵御,锵锵声听得人齿根打颤,“区区一个侯国的统治者,名下的领土还没有费尔南德斯家族的领土大,财产稀薄,政治力量微小——更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妹妹和曼图瓦侯爵之间的私情,这件丑闻在西班牙宫廷里都传遍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罢了。”

      几个裁判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看台上的观众也是,站在场外的艾尔维拉眉毛如同一团缠绕在一块的麻绳,处处打结,神色铁青。如果说适才众人还不确定的话,现在人人都能看出这不再是一场普通的比武对决,胡安的攻势带着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杀气,切萨雷的防御如涛海怒石,俨然不动,却也有突如其来的狠辣一击,擦着胡安的脖颈而过,削下了几丝黑发,证实他的杀意并不比对方少。

      “我们该判决瓦伦西亚公爵阁下和将军阁下平手吗?”脸色惨白的米兰总督遗孀夫人亲自溜到艾尔维拉耳边悄声问道,今天无论是哪一方受伤——甚至更糟,米兰都没法向任意一方背后的势力交代。遗孀夫人的嗓音听上去都快哭了。

      “不,时间还未到,此时喊停裁决,只会有损二位阁下的自尊和名誉,后果反而会更严重——在比武场上发生的死亡不叫死亡,叫赢取荣誉。离开了比武场,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谋杀了。”

      艾尔维拉低声说道。尽管她想不通这两人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在这比武场上一泄为快。

      “与曼图瓦侯爵缔结婚约是总督自己的决定,我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告诉阁下您这个消息,或许她认为只值得与亲近之人分享。”

      冷笑着说,切萨雷瞅准了时机,正手削减了他划来的一击,并反刺了一剑,将将在突入锁骨上方之前,被向后连跃几步的胡安躲开。形势霎时逆转,优势又回到了瓦伦西亚公爵手上,“至于她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对象,谁又能知道背后的原因呢?也许她早就对侯爵芳心暗许,也许她认为对方不是个只懂在饭桌上大谈军事的木头,也许她已经和侯爵有了夫妻之实——”

      “是你定下这门婚约的。”

      胡安肯定地说道,因为对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而紧咬双齿,但愤怒反而让他想通了整件事。

      他知道切萨雷是想要激怒自己,好让自己露出破绽。

      但他没法不气血上涌。

      他愿以性命去捍卫她的名声,她的幸福,以及所有她应得的一切,就像任何一个忠于心中皇后的骑士应做到的那样,他的剑是她的,心也是她的。

      “你那匹新战马,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曼图瓦侯国培育出的最上等的好马——如果这门婚事是你使了什么诡计为总督阁下定下的,就能解释你为何能知道这桩还未被公开的婚约,你因此得到的丰厚回报,以及她为何会选择这么一位夫婿。而你……”

      他精准地架住了切萨雷挥来的一剑,接着上前了一步。

      “没有资格。”

      距离缩短的同时,迅捷无比的短刺攻击也一并袭来,切萨雷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见胡安的动作,但他的身体跟不上反应的速度,他疲倦的手臂也无法与胡安的气力相较。

      “为她做这个决定。”

      伴随着这声只有切萨雷能听到的低吼,胡安的剑身重重扫在切萨雷的胸脯上——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钝剑的方向,否则这一下瓦伦西亚公爵非断上几根肋骨不可——切萨雷甚至没来得及挡住这下攻击,踉踉跄跄地向后趔趄,直到退出木圈好几步,才因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胡安走上前去,对切萨雷伸出了手。他看得出对方眼里的恨意,宛若毒蛇一般怨毒地注视着他,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教皇的私生子不可能有这个胆量拒绝一位王子伸出的手,他握住了,胡安一把将他拉起。

      “马上比武时见,”他在切萨雷耳边冷冷地说道,“你要为侮辱总督付出代价,波吉亚。”

      他松开了手,大踏步地离开了。

      良久以后,看呆了的米兰公爵遗孀夫人才宣布胡安为优胜者。接下来,他还要与米兰总督比上一场,两人都已有一胜的成绩,谁能取胜,谁就是近身比武最终的优胜者。

      那是一场精彩程度不亚于胡安与切萨雷对决的比赛,只是观众远没有观看那两人比武时的紧张。胡安没有如大部分贵族所预料的那般对米兰总督这“一介女流”手下留情,如果论起来的话,他的攻势倒是比适才与瓦伦西亚公爵对上时更加行云流水,迅猛精准,仿佛刚刚那场不过是热身一般。

      米兰总督比昨日要谨慎得多,移动速度加快了不少,时常虚晃一步,便又滑步左右挪移,远远望去恍若正在跳着一支浪漫的独舞。剑身极少相击,两人时常出招不到一般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图,又半道转换攻势,或避开,或防御,或斜刺,或挥剑。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或许会以为这是一场早就排练好的剑术表演,甚至为胡安与米兰总督的默契而喝彩。

      在沙漏走完以前,米兰总督一剑划开了胡安腹部的布甲,与前日厚颜无耻地继续比下去的瓦伦西亚公爵不同,将军立刻止剑,彬彬有礼地肃立原地,倒转剑柄,向总督欠身行礼,承认自己的败绩。

      为他鼓掌喝彩的欢呼声,经久不息,在场地上空悠悠回荡,当马上比武开始后,切萨雷仿佛还能听到些许回音,在耳边缭绕不绝,让他极其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手指几近掐入长|枪的木柄。

      除了那个运气好的骑士以外,进入马上比武决赛的骑士与近身比武的骑士是同一批人,只不过在马上比武环节,输了的骑士便不能回到场上,而要最终取得优胜的骑士必须打倒所有未输的对手。

      第一场毫无悬念是艾尔维拉胜,如此一来,那不勒斯总督的儿子便直接对上切萨雷——后者把心中恶气全洒在对方身上,只交手一次便将那年轻人击落了,接着,便是他与胡安的比试。

      “骑士,请交换赌注。”在双方骑士都向米兰总督遗孀夫人行礼后,她要求道。

      切萨雷傲慢地上下扫视了一番胡安,尽管对方贵为查理五世的合法化私生子,但每年能得到的年金实在是少得可怜,没法让他负担得起闪闪发亮的铠甲,锃亮的头盔,还有上等的战马。“我什么都不要,夫人,”切萨雷微笑着说,“我怎敢从‘王子’的手上讨要任何战利品?如若我胜了,甚至是成为最终的优胜者,我只希望将军阁下能承认我的战绩,并亲手为我戴上月桂树桂冠。”

      米兰总督遗孀夫人点了点头,又转向胡安。

      “瓦伦西亚公爵的马。”他非常简短地说道,一眼都没看切萨雷。

      他们两个都定位了,面罩也都拉下,只剩下两道交叉的狭长细缝让柔和的日光透进。切萨雷右手紧握长|枪,左手拿着绘有波吉亚家族纹章的盾牌,对面的胡安盾牌上则是哈布斯堡的红色雄狮。微微一踢马肚,身下骏马便懂了切萨雷的意思,全速向前跑去,既稳健又笔直。

      尘土在胡安与自己的身后飞扬,就如同他们各自带着一条散开的暗黄孔雀尾巴,间或夹杂着没有拔除的草屑,震得大地隆隆直响,切萨雷的手腕仍然酸麻,但这会不是去在意这点小小不适的时候。他的马匹速度比胡安侉下那匹全须皆白的马要快上一些,因此他先发动了攻击,长|枪如银虹贯日,狠狠像胡安的头盔刺去,但胡安在最后一刻在马上刁钻地转开了身子——仿佛他的腰肢是水做的一般,柔软无比——长|枪擦着他的头盔而过,胡安也在同时发动了自己的攻击,切萨雷举起盾牌抵挡,却被那股冲力撞得险些从马上跌下去,幸好他的黑马灵通人性,一察觉到他左右摇晃便主动放慢了速度,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抓住缰绳,稳住身形。

      两人在场边各自转了一圈,回身再准备第二轮。

      这一次,切萨雷驱使黑马跑得更快了,几乎就像是一道踏着银光的黑色闪电向胡安射去,看台上惊呼连连,不少观众都下意识地站起身,生怕错过一丝细节——面对他这全力一击,胡安没有企图反击,他一矮身,盾牌上移,借用了剑术中“推”的精妙之处,反将切萨雷的力气卸了回去。后者尽管只是在马上一晃,胸前却翻涌着一股就如同被人踢中胫骨般的疼痛,就像他这一枪贯在了自己胸口上似的。叫好声若浪涌般响起,全是为胡安那精妙的一避喝彩。

      忍着不适,切萨雷勒马回身,再度就位。

      这一次,他不敢再让黑马跑得如此之快,但胡安却一反常态地加快了速度,他不断地踢着马肚,驱使着白马越跑越快,切萨雷不得不也跟着改变速度——然而在即将相击的两三秒前,胡安却松开了双腿,放慢了白马的驰骋的节奏。切萨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去的长|枪扑了个空,随即——

      他从马匹上腾空飞起,在他的胸口破碎的长|枪碎片块块飞溅,连同着他重甲上镶嵌的金片,犹如一场璀璨的雨,以慢速在切萨雷面前落下。他重重地摔在沙地上,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甲虫,场地上处处是马儿随地拉出的粪便,气味冲鼻至极。切萨雷想立刻爬起来,但疼痛让他几乎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脊背以下仿佛丧失了涨麻以外的感受,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臀部,突突地在每一寸肌肤上跳动着,沉重的盔甲像是把他牢牢地镶嵌在了地上,无论他如何徒劳地挥着手,踢着腿,也没法翻过身来,好站起来。

      好几个仆从赶紧冲上场,有的去拉开嘶鸣的马匹,有的去搀扶切萨雷,观众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不用说都是在嘲笑切萨雷的窘状。胡安摘下了头盔,微笑着向无数向他吹口哨,鼓掌,掷花,挥手的观众致意。当仆从想要将黑马从场地上拉走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伸手接过了缰绳。

      “我相信,依照赌注,这匹马是我的了。”

      被领着离开场地的切萨雷听到了他这句话,原本青紫交接的面颊顿时便转为了狰狞的红色。

      最后,便是胡安与米兰总督的决赛,便宣告比武大赛落下帷幕。

      “骑士,请交换赌注。”她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什么都不要。”米兰总督干脆地说道,在第一场对决中,她也同样没有要求任何战利品。

      “如果我胜了,”胡安害羞地抿起了嘴角,把自己的笑意和紧张藏在了望向总督的双眼之中,“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吻。”

      “一个什么?”米兰总督和遗孀夫人几乎是同时愕然地开口反问了。

      “一个吻。”胡安坚定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全场的观众听见。不少民众当即便热情地鼓起掌来,还发出了起哄的叫声,也不知道是在称赞胡安的勇气,还是为这个赌注叫好。

      遗孀夫人为难地看着米兰总督,不敢自己答应下来。

      米兰总督挑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那好吧”她说,显然不认为自己会输,“就这么定了。”

      他与米兰总督交手了两轮,均是两人长矛具碎,然而却无人被击落下马的结果。最后一次,对那一吻志在必得的胡安奋力一送,如雄鹰一击的长|□□碎了米兰总督的盾牌,尽管米兰总督的长|枪也在他的肩头击碎,但他还留在马上,而米兰总督却受不住这一冲劲,跌下马去。

      她迅速就跳了起来,摘下了头盔。一头棕色长发随即垂下,披散在肩头,气得双颊微红,恼怒地瞪着胡安——但那却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幕,骑在马上的将军看得完全呆住,就连遗孀夫人宣布他为最终优胜者,全场观众起立欢呼,恨不得将自己嗓子都献给胡安,也没能让恍若喝醉了的他清醒过来。

      按照赌注,当米兰总督从遗孀夫人手中接过颁给最终优胜者的月桂树桂冠,并将它戴在微微弯腰的胡安头上时,她伸出微凉的双手——那上面还带着一点儿沙场上的砂砾,触在他脸上却是再温柔不过的摩挲——轻柔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吻。

      那一刻,胡安知道自己此生的妻子只可能是她,再无他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Torn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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