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Torna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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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曼图瓦侯国赶回来的切萨雷·波吉亚，刚好在比武大赛的前一天抵达了米兰。
天公也作美，从万里无云的蓝天来判断，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会是这样宜人的晴天，阳光也不刺眼，暖洋洋地照耀在切萨雷镶嵌着金纽扣，挂着漆黑披风的肩膀上。无论是射箭，马上比武，还是近身格斗，这都是最适宜的天气。
为了参加这一次的比武大赛，他还特意从曼图瓦侯爵遗孀夫人的手中讨来了一匹上好的战马——曼图瓦侯国一直都以他们自己培育的马匹而出名，混杂了安达卢西亚马，那不勒斯马，还有阿拉伯马的血统及优势。体格中等，既能在中短距离爆发速度，也有长途跋涉的耐力；同时也以力量，勇气，优雅而庄严的举止而闻名，是能无畏地带着骑士穿越炮火纷飞战场的良驹。
切萨雷得到这匹有着接近于银色的灰色毛皮，四蹄如初雪般洁白，毛发如少女的秀发般柔顺光滑，走起路来来不疾不徐，性情高傲却不暴躁。像这样的好马自然价格不菲，但瓦伦西亚公爵却分文未花，不仅如此，他还从曼图瓦侯爵夫人的手上要走了三千匹战马，同样一分没出。那自然是因为他说动米兰总督与曼图瓦侯爵联姻的缘故。
曼图瓦侯爵遗孀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与弗尔南德斯这样的大家族联姻。这么一来，曼图瓦侯爵便极有可能被皇帝与教皇擢升为公爵，曼图瓦也能从一个小小的侯国跃升为公国。因此无论切萨雷对她提出了什么条件，遗孀夫人都满口答应下来。
“想想看，您的孙子将会继承多么广阔的领地，从西班牙到曼图瓦，再从曼图瓦到那不勒斯，都将会遍布曼图瓦的雄鹰与红十字。从今往后，您的家族就将会成为亚平宁半岛上最具权势的家族之一，教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在曼图瓦侯国拜访的最后一晚，切萨雷如此在遗孀夫人的耳边呢喃着，这个美好的前景让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差点就连手中的酒杯都握不住，就连让她的孙子与波吉亚家族联姻一事，也没有半句反对。
实际上，瓦伦西亚公爵根本不打算履行他与艾尔维拉之间的约定。他从来没有与曼图瓦侯爵达成不圆满婚姻，不诞生私生子的协议，过去不曾有，今后也不会。等艾尔维拉与曼图瓦侯爵一结婚，他便会立刻利用教皇的权力来逼迫艾尔维拉为曼图瓦侯爵诞下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将会与他的侄女，也就是米兰公爵的后裔结合，借由他们的后代，波吉亚家族将能一统包括米兰，曼图瓦，那不勒斯在内的大片领土。
但在给查理五世的信上，切萨雷又换了另一副嘴脸。艾尔维拉的婚姻仍然需要皇帝陛下的批准，于是瓦伦西亚公爵竭尽所能地列举出了这桩婚事的种种好处——艾尔维拉的后代可以与西班牙皇室的后代结合，如此便能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得到曼图瓦侯国的领土；同时，也能将艾尔维拉继承的大片领土控制在西班牙皇室的手中，进一步巩固西班牙在半岛上的统治。
切萨雷需要的只有皇帝陛下此刻的批准，等这门婚事一成，而法国也入侵了米兰，甚至是曼图瓦侯国，那么艾尔维拉的后代究竟迎娶谁，可就不由查理五世说了算了。
计划如预期般顺利地进行，让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切萨雷非常得意，嘴角甚至隐隐带笑，惹得一路上经过的贵妇小姐都不住地拿眼偷偷瞟他。米兰总督的比武大赛在他的劝说下成了一场惠及半岛的盛宴，因此各地的贵族富商都纷纷赶来参加，甚至就连威尼斯，费拉拉，博洛尼亚，佛罗伦萨，及锡耶纳这些临近国家中，也有不少人慕名前往。越到战时，这种盛事能吸引的人反而就越多，谁都希望能借这热闹无比的节日氛围，暂时扫清心中的忧虑。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艾尔维拉在城外为这次比武大赛而搭建的场地。在葱郁的树梢上，米兰公国的旗帜，卡斯蒂利亚皇冠旗帜，还有费尔南德斯家族纹章旗帜在微风中拂动，好几个黑白相间的大帐篷在树丛中若隐若现——那大约是为骑士们休整专设的地方，看台恐怕在更远处。
米兰总督没有对这次比武大赛设阶级门槛，任何能付得起门票和住宿的宾客都能前来。只不过，切萨雷在马背上思忖着，光是靠着门票收入，还抵不上这次比赛支出的百分之一。利用这次比赛消耗米兰总督的金库，也是切萨雷的目的之一。
越靠近城门，进城的队伍也就越发慢了下来，切萨雷派遣自己的手下到前方去探听消息，这才知道原来米兰总督对每一个进城参加大赛的宾客收取人头税，必须交付一枚里拉银币才能进城。
这倒是个不错的招数，切萨雷不得不佩服艾尔维拉敛财的本事，这些宾客都大老远地来到了米兰，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枚银币的价格就望而却步。光在这一项上，米兰总督就能收回不少比武大赛的花销。
“告诉城门那儿的守卫，瓦伦西亚公爵到了。”切萨雷才不耐烦慢吞吞地跟着进城的队伍一起走，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不一会，手下就回来了，“公爵阁下，守卫说您毋需排队，直接前去城门便可。”切萨雷满意地驱马绕过那些一辆堵着一辆，几乎是在原地停滞不动的马车，向城门赶去。
艾尔维拉总算是学会了一点待客之道，他冷笑着心想。
切萨雷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走进米兰，但其中一位守卫见了他的脸，却还是照样抽出了佩剑，拦在他面前，“入城必须缴税，公爵阁下，”他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地开口了，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西班牙口音的米兰方言，“一枚弗洛林金币，谢谢。”
“一枚金币？”切萨雷勒住了马，不悦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入城税费不过是一里拉银币。”
“越尊贵的客人，自然值得的税费就越高，”那守卫丝毫不惧，看向切萨雷的眼里甚至有一丝鄙夷，“瓦伦西亚公爵阁下，您既是教皇大人的私生子，也是皇帝陛下麾下统领着一支小军队的军司令，又在西班牙国内有着巴掌大的一块领土，总督大人已经嘱咐了，对您这样的客人，理应就该收一枚弗洛林金币的税费。”
这个态度根本不是普通的守卫敢有的，哪个普通的守卫敢这样当面称呼堂堂瓦伦西亚公爵为私生子？此人恐怕是艾尔维拉的心腹士兵，从年龄上判断，甚至很有可能曾在贡萨洛的手下服务。那个该死的西班牙人手下的军队出了名的和他本人一样傲慢。切萨雷不好在众多贵族宾客前发作，更不好继续争论下去，他向自己的手下使了个颜色，一枚金币便被掷了过去。守卫精准地在半空中便抓住了那用了不少劲的钱币，若无其事地将它收进钱袋，这才移开了佩剑。
“总督大人还让我们转告阁下一件事，”等切萨雷已经走了几步了，那守卫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了，逼迫瓦伦西亚公爵不得不勒住了马，转头阴狠地瞪着他，“虽说阁下此前的确提到要参加比武大赛，但是阁下迟迟不归来米兰，总督大人不知道您是否还想参加，因此便将原本留给您的房间让给了另外一位公爵——总督大人还说，既然是您提议将这场赛事转为一场整个半岛都可参加的盛大庆典，那么想必您可以理解要招待这么多宾客的难处。斯福尔扎城堡的房间都已住满，而米兰总督府又配不上招待您这样的贵客，请您自行在城中寻找住处吧。”
“公爵阁下当然不介意这一点，”赶在切萨雷之前，他最亲密的左膀右臂，米凯莱托·德·克雷拉开口了，用的是瓦伦西亚西班牙语。他尽管笑嘻嘻的，但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半点笑意也全无，“等公爵阁下赢得了比武大赛的优胜以后，斯福尔扎城堡中自然会有不少房门为阁下而敞开。”
“公爵阁下可以试试。”
就像是没听见米凯莱托的西班牙语，那守卫仍然用米兰方言轻蔑地回答道，仿佛不愿将切萨雷和米凯莱托视为西班牙人似的。
米凯莱托向那守卫的佩剑努了努嘴，切萨雷半眯眼睛看去，才发现在大拇指的遮盖下，一个“G”的字母在剑柄顶端若隐若现，这意味着眼前这名守卫不仅仅是贡萨洛昔日的部下，还是他军队中最为精英的那一批模范军，或许当年还曾经跟随着贡萨洛一起杀入罗马——搞不好贡萨洛指着保罗二世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这个守卫就在当场目睹着一切。艾尔维拉为什么会让他在城门处守着，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切萨雷忍下了心中的怒气，勒马回身，向米兰城中走去。
很显然，艾尔维拉打了招呼的不止有城门的守卫，还有米兰城内的每一家像样的旅馆——在比武大赛期间，这些旅馆的价格都统统上涨了三倍以上。据列奥纳多之前传回的情报，这些额外上涨价格得到的利润都不得不分一半给米兰总督，换回的是米兰总督加强了城内的军队巡逻，保证城内的治安。而任何时候他报出瓦伦西亚公爵的头衔，旅馆的价格单位便会刹那间从里拉换成弗洛林。
“要招待您这样的贵客，小店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还得聘请上好的厨师为您准备早餐和晚宴，床单每天都要烫洗，更不要说还得招待您的马匹和随从，这个价格可是再公道不过了，非要说的话，小店说不定还得亏本呢。公爵阁下，您请多多包涵啊。”
每个旅店的老板，对他操的都是同一副说辞。
最后，切萨雷总算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得体的下榻地点——费拉拉公爵夫人在米兰城内有套房产，而公爵，公爵夫人，还有公爵的儿子都前来了米兰公国参加这一比武盛事。切萨雷与费拉拉公爵是亲家，他的妹妹嫁给了公爵的儿子，只是因为怀孕了才没有前来米兰。费拉拉公爵当然不会拒绝亲家提出的请求，当天下午，切萨雷便大摇大摆地入住进了他们的别宅中。
按理来说，曼图瓦侯爵及他的母亲也应该前来参加这一盛事，甚至是借机宣布婚约的缔结。但是为了避免让艾尔维拉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与曼图瓦侯爵达成秘密协议，切萨雷让列奥纳多劝阻了准备发出请帖的米兰总督，理由是曼图瓦侯爵想等到马上就能结婚时，再公布婚约。
对没等来请帖的曼图瓦侯爵母子，切萨雷又编出了另一套理由，让他们相信艾尔维拉保密是为了不让她的婚约在此时动摇军心。如此，他就隔绝了米兰总督与曼图瓦侯爵见面的可能性——艾尔维拉根本不会给自己的便宜丈夫写信，而曼图瓦侯爵寄出的信件都会被切萨雷安插在侯国中的间谍掉包。
在费拉拉公爵府上安顿好以后，他便立刻召见了列奥纳多。
“跟我说说这次比武大赛的规矩，”切萨雷把玩着银制的拆信刀，让锋利的刀刃一次又一次从指尖划过又不受伤，是最让他兴奋的乐趣，“我有机会在场上一个个地将贡萨洛的旧部下刺落马下吗？”
“恐怕没有，公爵阁下，这与为了庆祝您的婚礼而举办的那场比武大赛不同，军队中的骑士和自由骑士将会分开比赛，您被分在自由骑士的队伍中，米兰女总督也在这个行列里。”
列奥纳多低着头回答。他能从切萨雷那绷得紧紧的冷酷神色中猜出发生了什么。贡萨洛给他的女儿留下了一支三百人的精锐部队，是伴随他征战沙场多年的西班牙大方阵中经验最老道，技艺最纯熟，能力最出众，也最为忠心的一批士兵，全都是伊达尔戈出身。
艾尔维拉从小就与这批士兵一同骑马，射击，跑步，游泳，负重，还有对战演练。他们几乎算是看着曾经的小姑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总督与司令，对她的感情极为深厚，同时也极为自己的出身而骄傲。自然不可能对切萨雷有什么好脸色。老实说，对方没在切萨雷脸上吐一口唾沫，列奥纳多都觉得算给瓦伦西亚公爵面子了。
“两方的优胜奖赏也有所不同，来自米兰军队的骑士如若获得优胜，则由米兰总督亲自拿出三千弗洛林金币奖励，另外还有一匹上等的那不勒斯战马，及一套量身打造的装备，依名次高低而有所递减。”
说着这些本该属于间谍的汇报，列奥纳多越发肯定切萨雷曾经对自己许下的承诺，都不过是要骗取自己与他一同上路的计谋罢了。对于这份自己被逼着完成的工作，列奥纳多满心厌恶，却还是不得不在表面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至于自由骑士，若是骑士愿意的话，米兰总督允许你挑选任何获得优胜名次的骑士加入你的麾下，但她不会对胜出的骑士做出任何奖赏——在最后一天，名次在前二十的骑士将会抽签进行马上比武对决，每名骑士都必须拿出一样对方认可的财物作为赌注，胜者不仅能得到赌注的财物，还能按照从前的规矩，得到对手的所有装备，但不包括马匹。”
切萨雷没有作声。不对获胜的自由骑士做出金钱上的赏赐，无疑会让很多自认为能在比赛上发上一笔巨财的男人失望离去。米兰总督之前一直对比武大赛的规则三缄其口，必然是为了先收一笔人头税的缘故——先假借瓦伦西亚公爵的名头大肆宣扬这一比武盛事，吸引整个半岛上的骑士前来参加比赛。收够了税费，而城内的旅店也赚得盆满钵满以后，再公布出这一规则，减少自由骑士比赛的规模，让整场赛事仍然注重在米兰军队身上，艾尔维拉恐怕摸透了不少切萨雷的心思，才会如此安排。
而分开军队中骑士的比武与自由骑士的比武，也隔绝了切萨雷探听军队消息的可能性。
这个女人就像一匹烈马，每次切萨雷以为把她征服在自己的鞭打之下时，她便又会猛然地一尥蹶子，从自己的掌心中挣脱出来。派近卫在门口给他一个下马威，改变比武大赛惯常的规矩，都是她在宣告自己绝不会被征服的无声嘶鸣。
但这只会让切萨雷的兴致更加勃发。
“还有一件事，您该知道。”
“请说，列奥纳多，任何你认为我该知道的事情，我都愿意洗耳恭听。”
“唐·胡安将军奉腓力王子的命令，带领着一支约莫两千人左右的军队南下支援西西里岛战事，米兰总督邀请他留下参加比武大赛——他本人被编在自由骑士阵营中，他麾下的骑士则加入了军队骑士的阵营。”
这只怕是腓力王子为了挽回战败的颜面，不愿自己的私生兄弟在同一个战场上大放异彩，夺得所有荣誉才做出的决定。切萨雷让刀尖贴着自己的掌心落下，在即将刺入另一只手时又反手握住。也罢，本来他从罗马涅，博洛尼亚及锡耶纳集结起来的军队就不是为了抵抗奥斯曼帝国入侵的，而是为了在法国入侵时里应外合，共同拿下诸如费拉拉公国之流的土地。让那个跳梁小丑去西西里扛大梁吧，他若是能把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抵挡在那不勒斯之南，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但查理五世要是没反对这一安排，同意让这位据说是西班牙年轻将领中最前途无量的将军离开弗兰德斯战场，在某种程度上，也证实了皇帝陛下并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这的确是个很有价值的消息，”他喃喃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列奥纳多。”
就让这场比赛向查理五世证明，那个当初在自己婚礼上取得最后优胜的骑士，仍然是意大利半岛上最出色，也最值得依靠的将领——
直到米兰成为法国人的囊中之物前。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Torn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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