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De juramento rupt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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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女人？”
这大概是伊内斯·德·阿蒂恩萨此生问出的最愚蠢的问题了，可见她此刻的震惊，虽说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伊内斯还是不死心地在丝袜上摸索了一下——没错，如假包换的女人。
叶可很想否认这句话，然而无论她在外貌和声音上有多么像一个男人，她都没法凭空变出一个——文绉绉一点来说，男棍。更何况，在她能阻止以前，伊内斯又在她的两腿之间多摸了几下，这下就连撒谎说自己是被去势的太监的可能性都没了。
“没错。”叶可承认了，就在她肯定的刹那，伊内斯看向她的眼神就完全变了，此前的那种柔弱，迷蒙，惹人怜爱的神色从她漆黑的双眸中一扫而空，露出了藏在遮掩下的冷静坚毅。她的手慢慢抽了回去。
第三道菜端了上来，似乎是一种墨西哥本地才有的巨大野鸡，肚子内里填满了肉馅饼，叶可听见身旁有人把这道菜称为“Guajolote”，却不太明白那是什么。这只鸡比适才的那只天鹅要大一些，叶可被分到了一块旁肋，她试着尝了几口，感觉跟吃野鸡肉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等男仆给这一桌的宾客都分好食物，端着只剩下鸡架子的银盘离开了以后，伊内斯才再次开口了，“你不需要一个靠山，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与你互惠互利的伙伴——我可以成为那个伙伴。”
叶可瞥了她一眼，伊内斯已不再是那副媚态十足的模样，但叶可只觉得她此时反而显得更美——那是一种只有女性才懂得欣赏的美，沉静地从她灵魂深处散发而出。
“我应该猜到你不是男人的，”伊内斯这次也动刀叉了，她细致地将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沾着肉馅饼的酱汁吃下去，但只吃了两口，她便停手了，“从你走进大厅时，我就察觉到了异样。所有的男人看我时都是一个眼神，充满欲念和渴求。只有你的眼里是纯粹的欣赏，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公平地说，你也的确有意要挑起所有见到你的男人的欲念和渴求。”
“是的，”伊内斯叹息一声，侧头上下打量叶可，“但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不会用刀，不会用枪，我没有一艘能打败法国海盗的大船，没有能让与男人抗衡的强大力量。我有的是从父亲，兄弟，还有丈夫手上继承的大片领土，庄园，房产，财富，天底下男人都趋之若鹜渴求的事物，因此我只能拿起我唯一的武器——美貌，来与他们周旋。这是我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而我则比那些满脑肥肠，只懂得用欲望思考的男人要可靠得多，”叶可喝了一口男仆新斟的希波克拉斯酒，这种酒的辛辣气息要比淡葡萄酒重得多，回味甘香无比，与这道菜肴倒是相配，“我不仅不会整天算计着怎么把你弄到我的床上去，”船上去倒是有可能，“而且还如你所说：‘理解你的苦衷’。但你已经有了一个靠山，为什么还想要笼络我呢？”
一丝哀伤爬上伊内斯的眉角，她握住了酒杯，却又不喝，仿佛那是她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佩德罗当然很好……他很爱我，或许太爱我了一些，我仿佛就已经成了他全部的性命，心中燃烧的所有火焰，春天里所有听到的微笑。因此他不允许任何人拥有我，接近我——甚至只是看着我。像这样把自己的命运紧紧维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我的主意，多少人盯着我手上的财富，领地，还有我在秘鲁辖区的地位——今晚出席这场晚宴的男人几乎都有这个心思。我必须为自己找一条退路，让自己能多一层保护，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因为我有船，而且还是个新来的？”
“在这儿最不愁找不到的，就是船长，然而有实力能打败‘假腿’勒克莱尔的，只有你。如果你决定加入西班牙海军阵营的话，以你的能力和名声来说，成为海军上将，甚至更进一步，只是迟早的事情。佩德罗是我在大陆上的靠山，而你，你会成为我在海上的军队。”
她抬眼向叶可望去，那时一双叶可见过的最漂亮的双眼，瞳仁黑白分明，银烛台在如宝石的眸子中交辉织星，形状则如同兰花花瓣，浓密似绒羽的睫毛轻轻颤动。船长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梅芙，还是玛格丽叶塔，在伊内斯面前都差了一点。
但叶可不可置否地转过头去，对她这番话没做评价。
“而且——还因为罗德里戈伯爵夫人。她的领地是科伊瓦岛，就在巴拿马附近，距离秘鲁不远。”
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一旦她走投无路，那么科伊瓦岛就是一个绝妙的退路，距离秘鲁不远，仍然能监控着大陆上的局势。同时，叶可的海上力量也能确保她在科伊瓦岛的安全。对她来说，的确是一条非常适宜的退路。
“我原本的想法是，罗德里戈伯爵夫人独自一人来到新大陆，还没来及见到丈夫，对方就已经去世了，在美洲孤苦无依，唯一能依靠的人自然就只剩下了你，雅各布船长。你从法国海盗的手里保护了她，你在哈瓦那被毁那夜保护了她，你一路护送她来到墨西哥城，你对她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如果我能掌控你，等若也掌控了伯爵夫人。”
她顿了顿。
“但很显然，你绝无可能是来自塞维利亚的恩里克之子雅各布。”
野鸡被撤走了，接下来上的一道菜是烤格查尔鸟，焦脆的表皮上撒着香荚兰磨成的粉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从鸟身上拔下的艳丽红绿长羽环绕在雕花盘子的边缘一圈，煞是好看。这种鸟很大，几乎跟小鸡一个大小，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只。酒也换成了色泽金黄的希腊葡萄酒。
伊内斯对这道菜似乎也兴趣缺缺，只吃了几口腹部最柔嫩的肉，便不再动刀叉了。叶可倒觉得这道菜味道不错，慢悠悠地吃着，神色依旧平静。
“我以前只觉得罗德里戈伯爵夫人倒霉，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你与伯爵夫人是一伙的，你们不知从哪得知了他病得快要死了的消息，便盯上了他的爵位和财产，不知用了什么伎俩蒙混了西印度皇家交易所——我听说罗德里戈伯爵夫人来自意大利的名门望族，因此皇帝陛下非常看重这门婚事，才特许你护送她前来美洲完婚。难不成现在伪造贵族出身已经如此简单了吗？”
叶可仍然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尽管她送入口中的鸟肉都因为震惊而丧失了味道。玛格丽叶塔来自德拉罗韦雷家族这件事应该只在西印度皇家交易所留有资料，他们送来美洲的信件是不会如此详细地说明她的出身的，那伊内斯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但她不能问，一问便露怯了。
“我希望我们能成为互惠互利的伙伴，那么，姑且便以此作为我想要合作的诚意。”伊内斯露齿而笑，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像用象牙雕刻出的艺术品，“这个消息是埃尔南·科尔特斯得到的——至于他是怎么得到的，我就不清楚了。但他一直都对我垂涎三尺，妄想从佩德罗手上将我抢走。因此，一有机会，他就向我透露了这件事，好炫耀他有着一个多么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暗示我跟着他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但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一点。”
这说明埃尔南·科尔特斯盯上了玛格丽叶塔，亦或是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可对此暗自留了心眼。
“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能助益你的部分，”她迅速转移了话题，“既然是互惠互利，或许你在‘互’字上也该展现出一些诚意。”
“我听说你在与雅克的战斗中损失了你原本的船只，不得不夺下他的旗舰。这实在很可惜，玫瑰圣母号是那么一艘漂亮的大船——有足足七百五十吨位，外观显然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比一般的盖伦帆船多了一个帆位，八个炮窗，因此速度和火力都提高了不少。从你在海滩上扎营的船员数量来看，这艘船的人员配置仅仅维持在最低的水准线上——你过去是走私船长，我说的对吗？”
“看来拥有无孔不入情报网的人，不止有埃尔南·科尔特斯一个。”叶可冷冷地说道。她知道自己是吃了外来者的亏。灰冠雀号在地中海从事了两年的走私生意，无论是她的伪装，还是灰冠雀号的用途，都从来没被人戳穿过。然而，来到美洲后，在短短的一个月间，她的真实身份和灰冠雀号的信息就已经被两个人所知获，怎能不让她火大？
在她冰冷的瞪视下，伊内斯慌忙收敛了笑容。
“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对船只一窍不通，但我至少知道造出那样的一艘船非常不容易，而且需要对设计高度保密，”她接着往下说道，“而我有你所需的一切——船厂，兵工厂，还有你在美洲能找到的最好的木头。没有任何一个征服者能为你提供这些，众所周知，整个美洲大陆上最大的船厂和兵工厂都集中在利马，而它们恰好都是我名下的产业。”
“我需要在加勒比海那一侧也造一艘船。”叶可言简意赅地说道，她不打算抵赖伊内斯对她走私船长的指控。对方既然有脑子能看出这一点，便不难猜出造船就是她目前为止最迫切的需求。
“我猜到这一点了，”伊内斯点点头，“或许我刚才应该一起提到，我的父亲在委内瑞拉的卡塔赫纳港附近拥有一个广阔的庄园，在城中也有房屋，土地，以及产业。因此，几乎整个港口的居民，要不是为我而工作，就必然是有家人为我工作的。这么一来，即便我想要在卡塔赫纳的船厂或兵工厂中做点什么，也轻而易举，更没有人会发现。”
叶可差一点点就没能完全掩盖住她惊讶的神色，好在这时候烤鸟这道菜也撤下去了，给了她一点时间冷静。伊内斯在南美洲的势力大得远远超过了叶可的想象，虽然她在美洲待的时间不长，却也建立起了基本的地理常识，再不济，今天下午在总督府图书室看的书也起了不少帮助——利马是秘鲁总督辖区的首府，卡塔赫纳是加勒比海南岸的重镇，所有埃尔南·科尔特斯手上的港口产业和输出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两个港口中的任意一个，而从伊内斯的说辞来看，她的家族势力等同于拥有了这两座城市。
只不过，恐怕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把伊内斯当成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这个女人只学会了如何美丽地微笑，优雅地举止，如何当好一个出色的名媛，却被赋予了远超过名媛能力的财富，领地，及地位。于是她只能开始不着痕迹地讨好男人，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裙下臣，好让自己能够艰难在这场只属于男人的棋局中生存。
而她找上自己的原因，此刻也变得更清晰了——叶可的海军力量才能将她所拥有的两座港口城市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她恐怕早就想要找到这么一个船长作为依靠，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适合的人选。所以一听闻自己打败了“假腿”勒克莱尔，她便迫不及待地派出手下去打听自己的消息，更是煞费苦心要与自己单独会面。
等下一道菜端上来后，伊内斯却突然转了个话头。
“你的船员们知道你是个女人吗？”
“朝夕日夜都在同一艘船上相处，很难不发现自己的船长就是个女人。”叶可含糊了一下说辞，既不算说谎，却也不算说出实情。
“而他们仍然服从你的领导？”
“不然，我也不可能连败‘假腿’勒克莱尔，还有‘歼灭天使’雅克，不是吗？”
“真好……”伊内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们知道你是女人以后仍然敬重你，爱戴你，无条件的服从你的指令。如果不利用我的外貌，我对男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控制力。我能那么轻易地就看穿他们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那些事，但他们却把我当成那个肤浅，天真，无知又愚蠢的存在，没人在乎我的想法，没人在乎我的意见，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拥有我……”
借着用扇子轻轻给自己面颊扇风的功夫，叶可瞧见伊内斯迅速用扇子上悬挂着的小丝巾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换上了柔和的笑颜，终止了这个令她感伤的话题。“你怎么想着要去当船长呢？”
“我从小就是被当成男人养大的，”叶可知道别的谎言是骗不过这个同样阅尽千帆的聪慧女人的，因此干脆说了实话，“我的……家人把我交给了一位船长带大，因此他死后我就继承了他的船只。”
“我希望我也能被当成男人养大，”伊内斯神色平静，语气却仍然能听出哀怨，“至少这样我就不必倚靠任何人。”
“甩掉佩德罗，你就独立了。”叶可深深地望入伊内斯的眼中，她相信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团隐藏的火焰，拨开灰烬，吹起星花，就能使它熊熊燃烧，就能使任何一个女人成为无往不利的战士，“你不需要他。你的手上有工厂，有钱，你完完全全可以组建起一支属于你自己的军队来保护自己。你懂得如何用美貌操纵男人，想必用金钱来操纵他们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两条腿的狗难找，会打仗的男人遍地都是。就像你说的，将自己的命运全系于一个男人身上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何必要继续呢？”
“甩掉……佩德罗？”伊内斯似乎被这个想法吓住了，双眼不住地眨动着，躲避着叶可的视线，“他永远不会放手让我离开的。”
“那就是你的选择了，”叶可给了她最后意味深长的一道凝视，扭开了头，“记住，是你选择要离开他，而非他选择要放手。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在没有任何底牌的时候就全推下自己的赌注，不是吗？当然，这只是一个与你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的一点建议，是否采用，全在于你。”
“伙伴？”
“伙伴，不是靠山。”叶可强调道，“但我想，造船的花销，还是得我自己负担了？”
“亲爱的，”伊内斯恢复了戏谑的神情，“我们可以是互惠互利的伙伴，可你并不是我包养的情人啊。”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倘若能省下造船的那一笔天文数字的话。
叶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惋惜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De juramento ruptor·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