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Visitatori inaspettat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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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杀他。”
叶可及时在安将要割下去的前一刻，开口止住了她的动作。
“听你的女主人的，”陌生男人仍然笑着，说的是不怎么标准但十分流利的西班牙语，“一个女仆也能有那么好的身手，真是难得一见。”
“我不是女仆，”安冷冷地开口了，“再重复那个词一次，我就用你的血把这句话纹在你的肚子上。”
“她向来都是这么可怕的吗？”陌生男人眉毛一挑，眼神转而回到叶可身上。
而叶可已经大大方方地解开了身上的帷幕，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她又不可能凭空长一条男人的器皿，扭扭捏捏的遮掩下去没有任何意思。她仔细地将布条绑在自己的胸脯上，接着再一件件穿上安东尼奥送来的干净衣服，直到穿戴整齐以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上褶皱的她才开口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是的，她一直都是那样。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绝不会惹恼她。”
她的确注意到了一点，穿衣时，男人的目光全程都偏斜着，一直盯着右上方的天花板，没有对她的倮体多打量一眼。至少还算个有礼貌的人，叶可心想，好整以暇地在软椅上坐了下来，撑在扶手上的手指向对方轻轻一摆。
“自我介绍吧，”她道，“你很显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安挪开了她的刀子，男人大踏步地走到叶可面前，房间里没有第二把软椅，因此他踢翻了一个水桶，将它倒扣在地上，大剌剌地坐在上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装束，再加上他那一头近乎于黑色的深棕色头发，非常适合在此刻这种入夜时分飞檐走壁，翻入他人正在洗澡的房间，当个不速之客。
也许是看出了叶可的心思，他挠了挠脑袋，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在我自我介绍之前，我必须得为自己辩解一句——第一，我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希望能找一个无人的时机与你见面，好商议一些事情；第二，我听见你遣走了那些女仆，我怎会知道你还留了一个杀手在房里？我自然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第三，公平起见，我的确等了半个多小时——而我既不可能知道过了半小时你还没有洗完，也不可能知道你是个女人，因此方才那纯粹是——纯粹是——”
“一场不幸的意外？”叶可讥讽一笑，接话道。安就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猫，踩在阴影中移动到了德雷克的身后，只要他动一动，她手上的匕首就会立刻出击。
“没错！”陌生男人立刻点头赞同着叶可的说法，“一个真正的绅士是绝不会干出偷窥女性洗澡这等龌龊行为。既然我们已经澄清了这个误会，我叫弗朗西斯·德雷克，你可以叫我弗朗，我的朋友们和手下都那么称呼我。”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英国海盗，德雷克船长？”
叶可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才不要亲密地喊一个刚刚得知了她最大秘密的男人“弗朗”，再过一百万年都不可能。
“但你却不是传言中的那个雅各布船长，不是吗？”德雷克的眼神陡然转为犀利，“我见过你与雅克·德·索斯的海战，你的那艘船非常特别，吨位大，速度快，射程远——”
“这么说，当时在附近四处转悠的那只老鼠就是你。”
“——而且似乎还配备着世界第一流的操舵手，”德雷克对叶可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能够在最后一刻让船转出那样一个弯的舵手，恐怕这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有些人的天资是有限的。”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一些流言，从地中海那边飘零过西洋而来的传闻——关于一艘十分巨大，速度极快，射程极远，硬是在上百艘船只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的盖伦帆船，据说，那艘船的船长有一头耀眼无比的金发，就连太阳也要为之失色——”
他的目光明晃晃地移到了叶可还在往下滴水的金发上，抬起一边眉毛，戏谑一笑。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金发竟然会属于一个女人。”
“你失望了吗？”
“当然没有，我认为女人甚至能做到许多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情——我的君主就是女王，别忘了这一点，而我的身心俱都已向她宣誓效忠，此生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怎可能会瞧不起女人？”
谈起三年前继位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德雷克的双眼突然柔和了，就像谈起一位触而不及的情人，浪漫隐秘地在瞳孔深处燃烧——大抵所有男孩都有一个骑士的梦想，叶可思量着，而为了守卫自己的女王而战死，约莫就是这梦想璀璨绚烂的极致。
“我不喜欢废话，”叶可道，“你有什么能让你活着从这间房间离开的筹码，最好现在就亮出来。”
“我能为你弄来你最急需，也最缺乏的物资——”德雷克眨了眨眼，“英国长炮的弹药，而且比你现在拥有的那一批火力更猛，是女王陛下专门为了我们这些私掠船船长而提供的最新发明。”
“我不靠英国长炮打击敌人，”英国长炮的威力远远不及重炮，它起的作用主要是保持敌船与灰冠雀号之间的距离，以及发动出其不意的突袭，如果要重创敌船，还是要仰仗重炮的火力，“你很清楚这一点。那一点火力对我的提升可有可无，而普通的弹药，大加纳利群岛的走私商人就能为我弄来。”
“冒着让人发现你有另一艘船的风险？”德雷克口中啧啧有声，“那个谨慎地利用与雅克的海战替换了船只，彻底抹掉灰冠雀号可能被追踪的任何一丝踪迹的叶可船长，是不会犯下这样大意的错误的。自然，对别的船长来说，还有亲自回地中海补充弹药的选择——只是你没有，不是吗？也许现在那群追击你的海盗和私掠船已经不再试图搜寻你的下落，但一旦得知你出没的消息，他们还是会跟嗅到血腥味的海狗一样聚集起来，每一趟弹药走私都伴随着这样的风险，实在太不值得了，你说呢？”
“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胆子倒不小。”叶可眼里多了一丝赞许。至少此人不蠢，她想着，大部分她这辈子遇到的男人都蠢得无可救药，只有少数能勉强让她赞同，尼可洛是一个，列奥纳多是一个，艾拉的父亲卢卡是一个，莱亚斯是一个。德雷克还未够资格上这个名单，但至少能归类于“有脑子”的那一队。
“胆怯之人，也不敢独闯安东尼奥的宅邸。”德雷克轻笑了一声，“我可是在韦拉克鲁斯等了你足足一个月，才把你等来，要是轻易就被你唬走，那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并非西班牙人，”德雷克说，“尽管你有一个伪造的合法身份，但你实际上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没有理由站在他们那边，捍卫他们贪婪地从这片土地上掠夺的财富。而你还有一艘好船，一个天才般的舵手，极为丰富的海战经验，辉煌的履历——我正缺乏这么一个盟友，能帮助我共同抵抗西班牙人。”
“约翰·霍金斯爵士想必更加符合你的要求。”
“约翰·霍金斯是个目光短浅，只懂得攀炎附势的小人，”德雷克不屑地撇了撇嘴，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他认为讨好西班牙人才能在这片海域立足，哪怕给出一大半我们走私而得的利润也在所不惜。他太信任西班牙人，以为那些港口官员给他的认可就代表了一切，才导致了我们最终的惨败……从那以后，我就下定了决心，靠着乞讨和谄媚得来的钱，终究不如真刀真枪抢来的实在。我与他已经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这样的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叶可知道德雷克手上还有别的筹码，她要全都将它们套出。
“有传言说加勒比海又要成立一支舰队，来保护各个港口的安全。在哈瓦那被烧以后，想必这原本还只存在于探讨之中的舰队很快就要成立了，这会让洗劫港口的难度增加不少——不过，也好，反正我也厌倦了这种小打小闹，我想要抢一票大的，比如那些满载着新大陆财宝的商船队，比如西班牙运银船，但是仅靠我自己的能力做不到——至少在英国与西班牙正式开战以前做不到。”
叶可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西班牙如今和英国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当中。一个新教的君主竟然坐在英国王位上，对自诩天主教守护者的查理五世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是如今他正与法国开战，最不需要的就是英国也跟着加入法国的阵营之中。因此，表面上，西班牙还勉强与英国维持着和平。
然而，倘若伊丽莎白一世公然支持英国私掠船在西班牙殖民地上烧杀抢掠，很难说这会对两个国家间脆弱的外交关系带来怎样的变化。甚至很有可能德雷克本人也得到过来自女王的指示，希望他能在掠夺西班牙财富的同时，保持低调行事——那就意味着只能以海盗身份活动。
得不到来自本国的经济支持，海盗很难扩充自己的舰队规模，因为越多的水手就意味着要给出越多的薪金，就意味着要频繁地抢劫；而作为一支庞大的舰队，频繁的洗劫城镇和商船又会带来高度的风险。‘假腿’勒克莱尔能建立起那么一支庞大的舰队，除了与他几次著名抢劫得到了大量金钱有关以外，恐怕也少不了法国国王的支持。
“可是，选择我作为盟友是有代价的，”叶可对他的坦诚无动于衷，“对我与你一同抢夺得到的财宝，每十份里，我要拿走九份。”
笑容霎时从德雷克脸上消失了，他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瞪大了双眼——这只让他看起来越发孩子气，仿佛是一个与叶可年纪相仿的男孩，“你疯了，”他恼怒地压低了声音，“这样，别说为我的女王陛下带回可观的利益，我就连保证支付给我的手下像样的酬金都做不到。”
“如果我与你抢劫的目标足够大的话，即便只拿一份，也能让你的女王眉开眼笑。”叶可的身子向前倾去，她本来个子就与德雷克相当，对方又坐在低矮的水桶上，这么一来，她就基本是俯视着他涨红的面颊，“但你知道我觉得什么更疯狂吗？是独身一人来见我，带来作为交易的筹码还只有英国长炮的弹药。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废话——”
德雷克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安，他紧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擎出的刀锋上短短地反射出了他的眼眸。不过，再度回首望向叶可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我还能替你找来你需要的水手。”
“噢？”叶可眉毛微微一动。
“我注意到，你与雅克战斗时，船只上的炮火威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我当时就一直奇怪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通，直到今晚，我发现了原来灰冠雀号的叶可船长是女人——这让我想起了那个与灰冠雀号有关的著名的谣言，但其实那并不是谣言，不是吗？”
叶可没有说话。
“船长是女人的话，船员和水手也全都是女的，就说得过去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船上没有足够的水手，也许你在从地中海前来新大陆的路上折损了一些，却没法在哈瓦那补充——毕竟，如果你的水手都是男人的话，你大可以雇佣些新的，打完海战以后再挨个杀了，免得他们泄露秘密。谁又能说得清他们是在海战中死去的，还是被自己的船长给背叛了？”
叶可仍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与德雷克对视着。
“能应付得了海上繁重活儿的女人很少见，一个个的寻找实在太难。你需要的是强壮，勇敢，内心强大，同时却又能服从命令的女人，还需要很多，还得是在地中海就能找到的。让我猜猜……是桑海帝国的女竞技士？”
“你既然知道答案，又何必寻求我的确认？”
“自然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拥有的不止只有一样筹码，”德雷克又恢复了那一副满不在乎，轻松写意的模样，“我有门路——想必你知道我和约翰是怎么发家的，我们与北非的好几个奴隶贩子都有来往——”
这句话刹那间让叶可想起了莱亚斯，“没有哪个是叫莱亚斯的吧？”她问道，深知这唯一也许称得上是朋友的男人有多么聪明，如果被他发现了德雷克大肆购买桑海帝国女竞技士的行为，说不定就能与灰冠雀号的消失联系在一起，进而追查到自己身上。
就她个人而言，她十分希望莱亚斯的船会在东方的某场风暴中沉入大海，这么一来，她既不至于要应付一个难缠的对手，也能得以保留彼此之间拥有的那么一点愉快记忆。
“没有，怎么，你想找到这个人？”
我希望这个人永远也不要找到我。“没什么，”叶可说，“你说你有门路，那又如何？”
“我与你抢夺得来的财宝，对半均分，我得以保留任何俘虏的船只。与此同时，我会用自己得到的那一份为你找来你需要的水手，还有弹药。你会需要一艘——不，两艘新船的，每艘船上要配齐水手份额，那就得是五百多名女竞技士，桑海帝国全国上下，也不过就只有三千多名女竞技士，剩下的数量越少，卖出的价格就会越高，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两艘新船？”即便是按照玛蒂尔达的设想，重新建造一艘高达千吨吨位的灰冠雀号，再加上新建一艘小型的盖伦帆船作为雅各布身份的座舰，也不需要那么多水手。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你护送的那个伯爵夫人，她继承的岛屿是科伊瓦岛，对吗？”
叶可微微点头。
“那么，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位伯爵夫人想必就是你船上的某个船员了——或者是后来成为了你的船员，不管是哪种，她都是你的人，而她继承了的科伊瓦岛，也会成为你日后的基地，没错吧？”
“可以这么说。”
“那你就需要两艘新船——鉴于你在地中海的名声，再加上我上一次观察到的情形来看，你目前拥有的那艘灰冠雀号完全是为了走私而打造的，炮位不多，而且火力不强，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想必你也意识到了，如果你想要在加勒比海长期发展下去的话，这样一艘船是非常不适宜的。
“然而，别忘了，新大陆可是有东岸和西岸的，运银船有时在东岸出没，有时在西岸出没；加勒比海这一侧，还有太平洋那一侧都有珍宝船队。秘鲁有银子和木材，而加勒比海有走私船，还有往来哈瓦那与殖民地港口的商船队，两侧都抢，才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你不会想要沿着海路横跨整个南美洲的，相信我。
“而且，这么做，还能把西班牙人彻底弄昏头。想想看，两艘完全一模一样的灰冠雀号，一艘在东岸，另一艘在西岸，哪边有西班牙海军出没，我们就去另一侧活动，那帮蠢货永远都不会搞懂你是如何做到那么迅速就来到了南美大陆的另一边的。”
叶可沉吟不语。
她必须承认，德雷克的提议确实非常有道理，在两边海岸各有一艘灰冠雀号，将会大大提升她的机动性，可以让她更迅速地积累到足够的力量。德雷克还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回到地中海，实行复仇，他恐怕还以为她要在这儿永久留下来——估计这便是其中一个他找上自己的理由。
但不管怎么说，以德雷克在今晚的谈判中展现出来的胆量和机智，都说明与他联手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在如今穷困潦倒，又不得不暂时放弃灰冠雀号的当下。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叶可的真实性别，留给她的选择很狭隘，要么杀了他，要么确保他不会背叛自己。后者如今看来，倒还算是一个可行的选项——至少在两艘灰冠雀号建好以前，都是值得考虑的。
“那就这么定了。”叶可果断地下了决定。
“我就猜到你是个爽快的女人，”德雷克从水桶上站了起来，与同样起身的叶可紧紧地握了握手，“等你从墨西哥城回来，我会再想办法联络你的——当然，是在你没有洗澡的时候，我保证。”
“那样最好。”安轻声说了句，警告的意味颇为浓重，“否则的话，下一次刀子可就不会停下了。”
德雷克摸了摸脖子，咽了一口口水，“顺便说一句——既然你要去墨西哥城，不妨多认识一些新大陆的权贵高官，建造两艘新船需要大量的木头，人力，船厂，甚至还有军工厂——如果你需要特别定制的大炮的话，这些我可给不了你，而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建立在你能否打造出两条新船的基础上。”
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倒不错。叶可内心微笑了一下，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
“那是自然。”
她说道。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需要建四艘新船，因为全新的灰冠雀号将会属于叶可，海盗船长叶可。而不是西班牙人雅各布，也不是走私船长叶可。”
“那我就期待着与海盗船长叶可的合作了。”德雷克虚虚一压不存在的帽檐，接着便从窗外翻了出去，像只机敏的猴子，刹那间就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雾蒙蒙的韦拉克鲁斯中。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Visitatori inaspetta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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