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La verita nebbio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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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又回到了地狱之中。
这是雅克伸手推开烟馆木门时，从内心冒出的想法。
实际上，对大多数海盗来说，他所处的这座城市根本算不上是地狱，倒不如说是自由的天堂——拉巴特，北非的海盗之城之一，是往来劫掠整个欧洲沿岸，英国，爱尔兰，及西非的海盗们重要的补给与据点之一，不少往来亚速尔群岛的海盗们，也会在这儿停靠。
拉巴特名义上属于奥斯曼帝国，却由巴巴里海盗统治。巴巴罗萨·海雷丁的得力手下，思南·雷斯，就是这座城市的统领。他是个犹太人，却能得到木斯林教徒的推崇和景仰，无疑是因为他协助巴巴罗萨·海雷丁救出了不少被西班牙驱逐的摩里斯科人的缘故。
许多人都相信，思南·雷斯私底下秘密资助了不少居住在旧格拉纳达王国的摩里斯科人。甚至有人说，前不久才被西班牙血腥地镇压了的阿尔普哈拉斯叛乱，就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助，才能与西班牙军队对峙那么久。
但毫无疑问，这座城市对雅克来说，的确是地狱。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被海盗们俘来这儿，还没来得及被拉到阿尔及尔的奴隶市场上去卖，就被某个海盗船长买了下来——他的名字与模样早就被雅克所遗忘。紧接着，为了偿还赌债，他又被抵押给了另外一个船长。几番交易后，他最终沦落成了一艘海盗船上的苦力，由于是奴隶，他既得不到报酬，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那是他最为屈辱的一段岁月。
可如今他别无他法，不得不回到这儿。
翡翠号走到半路上，就爆发了叛乱。许多水手都对他满腹牢骚，认为他三番五次承诺会得到的财富总因为各种事由屡屡失败，因此怀疑他根本不适合成为勒克莱尔的接班。如今，他们离开了加勒比海，不再需要雅克对那片海域的经验，便一致决定推翻他的领导。
经过一晚惊心动魄，血淋淋的对峙，雅克最终不得不带领着愿意跟随他的寥寥十几人，搭乘上小船，转而投奔维勒兹兄弟。然而少了翡翠号，雅克对这两兄弟的威慑力急转直下，他看得出来他们也打算效仿翡翠号的做法，便趁着抵达亚速尔群岛的时候，带着一批水手抢夺了港口的一艘快速帆船，靠着它回到了北非。
趁着他在加勒比海的失败还没传到拉巴特，雅克打算借助他过去“歼灭天使”的名号，在这儿找到某个势力强盛的海盗船长作为自己的靠山——等赚够了钱以后，再开始谋划他的复仇。海盗生涯就是如此，既有被背叛的一天，也有背叛别人的一天。
木斯林教徒不喝酒，因此烟馆就成了男人们聚集的地方。这是一座典型的摩洛哥建筑，窗户都开在接近屋顶的地方，小小地透出一丝方光，根本照不亮整个高大而昏暗的烟馆，因此角落里都摆放着罩有色彩斑斓玻璃的小灯，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房间的轮廓。
地上铺着厚厚的阿拉伯地毯，脚步踩上去无声无息，许多穿着宽大罩袍的男人或坐或卧，手中都拿着一支细细的水烟管。每块地毯旁都跪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孩，或给烟筒中加水，或者挪一挪烧热的火炭，这种烟馆里是不允许有女人出现的。
许多海盗船长都爱上这儿来享受，关键是要如何找出他们。
“这边还有些空位，请跟我来，大人。”
一个小男孩出现在雅克身旁，轻声用奥斯曼土耳其语招呼着，他的年龄不会超过十二岁。太年轻了，雅克打量着他，心想，他不放心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这么一个小孩子身上。“我要与你的老板谈谈。”他说，拜年轻时的奴隶生涯所赐，他的奥斯曼土耳其语讲得甚至比法语还要流利，“带我去见他。”
“您是老板的客人吗？”
“告诉你的老板，我有一枚金币的生意想要跟他做做，就看他愿不愿意了。”雅克掏出明晃晃的金币，在男孩面前晃了晃，转瞬又收回钱袋里去，这是他从维勒兹兄弟手上偷取的钱财中剩下的最后一点了，得用在刀刃上才行。
“请您来这儿稍等一会。”
男孩把他带到了一个空位上，雅克便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另一个男孩殷勤地将烟管递了过来，却被他摆手拒绝了。焦灼不安地等待了好一会，雅克才看见一个大腹便便，头顶油光水亮，身穿着昂贵而且价值不菲的丝绸上衣的肥胖男人，跟在先前那个男孩的身后，向自己走来。
“这不是‘歼灭天使’雅克·德·索斯吗？”走近了以后，老板便热情地招呼了起来，让雅克不禁愣了一愣，“你认得我？”他愕然地问道。
“当然，当然，虽然您没有光顾过小馆，但是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歼灭天使’这个名号，在亚速尔群岛和大加那利群岛，可都是响当当的。拉巴特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说话的人多了，留下来的消息也就多了。更何况，我有幸在港口远远地见过您几次。您那英俊的面庞，见过一次就让人忘不了。”
那老板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真挚目光，就像完全看不到雅克的眼罩似的。过去，雅克和勒克莱尔的船只都在这儿停靠过，只是雅克从不愿意离开码头一步。
既然对方认得出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雅克松了一口气，放松了些。
“这儿的位置可容不下我这么一个胖子，”老板的笑容得体又恰到好处，既让人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奉承，又不至于卑躬屈膝，“不如您与我一同去个更宽敞僻静的地方说话，更舒服一些。”
“当然好。”雅克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老板沿着一条地毯夹缝间的小路，向烟馆后头走去。越往后，人越稀少，侍奉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一张地毯上有时就只躺了一个人，却有三个男孩环绕着他。老板找了一张空余的地毯，示意雅克过来坐到他身旁。刚坐下，那枚金灿灿的钱币就已经顺着地毯滑到了老板的手边，而雅克若无其事地躺下，伸手接过了递来的烟管。他发觉这儿的地毯更加柔软，厚实，而烟管嘴也是用上等的玛瑙制成的，在递给客人以前会用温热的毛巾包裹，免得凉了牙齿。
“西班牙的金币，”老板拿起来瞧了一眼，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狡黠地眨了眨，“这儿可不流行这种货币，雅克船长，您该知道这一点的。”
“当你们要将那些摩里斯科人从西班牙救出来的时候，这种货币可就能派上用场了。”雅克应了一声，在拉巴特城用西班牙的金币是没法兑换到等值的奥斯曼金币的，这种亏本的买卖，他才不会干呢，“我刚从加勒比海归来，那儿就只流行这种货币，要怪就怪贪得无厌的西班牙人，这世界上每块上帝创造出的土地他们都要据为己有。”
听到“加勒比海”几个字，老板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他刚想将金币收进钱袋里，却被眼疾手快的雅克一把捻回，只看见金光微闪，眨眼间就到了雅克的手心里。
“我还不知道这一枚金币花得值不值得呢。”他说道。
“很公平，”老板点了点头，已经有几个手脚麻利的男孩在他身后用各式各样的软枕叠起了一座小山，他往后一躺，重重地压在上面，每寸肌肤似乎都有至少三个枕头在支撑着那一身肥肉，“说吧，您想要什么。”
“我在找一位海盗船长，名下最好有不止一艘盖伦帆船的，”雅克轻声说，“我不介意他是木斯林，法国人，还是英国人，只要听过我的名声，知道我有怎样的能力，愿意重用我——”
“我以为您是在为‘假腿’勒克莱尔卖命呢。”老板的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问道。有四个男孩跪坐在他身旁，两个揉肩，两个捶腿。
看来与勒克莱尔有关的消息还没传到这儿。“他死了，”雅克言简意赅地说道，“被一个西班牙人给杀了，这个人后来又干掉了我继承的大半个舰队……便只好搭伙了。”
搭伙是海盗的黑话，意思是指原来也是船长的海盗，加入另一个海盗的麾下，但待遇绝不能比之前更低，抢到的财宝，也必须分给他十四份。
雅克不愿意把事情说得太详细，免得跌了自己的脸面，但他也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迟早会传回欧洲与北非，要是他把雅各布的实力吹嘘得太过，又或者隐瞒自己的败绩，到那时反而会更丢人。
“我听说‘假腿’勒克莱尔还曾经招惹过珍宝船队，但在那么多艘盖伦帆船的围攻下，还是成功逃走了，”老板若有所思地说道，“什么时候西班牙人在加勒比海部署了比珍宝船队的护航舰队更加强劲的舰队了？您带来的这消息，可值得我付给您一枚金币——当然，不是西班牙人的。”
“不是舰队，”雅克没必要卖给对方假消息，他既然要对方帮自己个忙，自然得真诚一些，“那个西班牙人只有一艘船，但非常巨大，速度也很快，火力也不俗，勒克莱尔的处女圣典号不是对手，我的歼灭天使号和翡翠号加在一起，也难以与之匹敌。”
他没注意到老板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样的话，我知道一个完美的人选，”他在男孩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您一定会非常满意的……他可是我们这儿最大的主顾，名下一共有七艘西班牙大帆船，而且非常惜才，绝不会比勒克莱尔给您的待遇低。”
老板领着雅克继续向烟馆的后头走去，直到来到了一间房间前。他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一个男孩打开了房门，老板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房门就又被关上了。他们在门外等了足足十分钟，才再次看到那男孩出现在门口。
“雅克船长可以进来，”他说道，“你回去吧。”
老板对这句不客气的嘱咐没有任何不满，立刻便转身离开了。男孩把门打开了一些，示意雅克进来。
门后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一进门便能嗅到淡淡的雅致清香。雅克还没来得及打量其余的摆设，就只看见正中的地毯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黑发男人，一手举着水烟烟管，一手撑在腿上，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他穿着一件奥斯曼样式的丝绸罩袍，从绸布下倮露出的古铜肤色似乎表明他是阿拉伯人，但那狭长凌厉的深蓝色双眼又说明他有欧洲血统。雅克自诩英俊，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连眼前男人的一半都及不上，那种糅合了野性与优雅的美会让人禁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像在欣赏一头凶狠又威风的黑豹。
“雅克船长，请坐，”男人慢悠悠地开口了，“我是莱亚斯。”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La verita nebbi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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