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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Bruciare L’Avana· ...

  •   当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以前,哈瓦那仍在继续着它平静又喧闹的寻常夜晚。

      喝醉了的水手在街上晃悠,没喝醉的在酒馆里放声大笑,美丽的女子倚着门廊风情万种,悠扬的歌声从大道这头连到另一头。今夜,省长府邸是这座城镇最为热闹的中心,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叶可一行人即将出发前往墨西哥城,圣地亚哥省省长为此举办了一场送别夜宴,在那之后,省长夫人又接着举行了如今在欧洲非常流行的接待宴会——许多贵族夫人都会利用这样的宴会来招待她们喜爱的诗人,艺术家,或者是其他贵族密友——好把宾客留下,继续谈天助兴。

      叶可,卡特琳娜,玛格丽叶塔,皮娅,还有艾拉都出席了,剩下的人则都待在歼灭天使号上——如今,那艘船已经是新的玫瑰圣母号了,停泊在距离哈瓦那不远的港湾里。灰冠雀号则被叶可藏在了牙买加岛附近一个隐蔽的海湾中,暂时不能露面。

      事实证明,叶可换船换得非常及时。

      她回到哈瓦那时,珍宝船队已经抵达了港口,有不少从西班牙前来的旅客听说了雅各布船长的丰功伟绩,都自发地聚集在码头上,迎接着玫瑰圣母号的凯旋归来。倘若那时候叶可驾驶的还是灰冠雀号,只怕当场会被人认出自己就是地中海臭名昭著的走私船长。

      所幸,原先的玫瑰圣母号沉没的故事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特别当叶可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战况的灿烈:一艘西班牙大帆船对上十二艘船只组成的舰队,虽然壮烈牺牲了不少水手,自己的船只也随之陨落,却也还是成功夺下了敌方的船舰以后,便更没有人会怀疑这个英雄事迹背后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目的。灰冠雀号的踪迹就这么被掩埋得无影无踪,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即便有人记得远远在哈瓦那外海见到过那么一艘类似的大船,也不可能再在加勒比海寻到它。

      走私船长叶可这个身份,也随之一同消隐无踪。

      因为活捉了臭名昭著的“歼灭天使”,叶可甚至得到了指挥珍宝船队的海军上将,佩德罗•德•阿尔维斯的接见。

      与他的会面,算是雅各布船长这个身份,彻底在加勒比海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再告诉我一次,雅各布船长,您到底是怎么活捉雅克那个该下地狱的胡格诺派的。这个故事我实在是百听不厌。”

      省长女儿娇滴滴的声音一下子把有些走神的叶可拉回了现实中,她温柔地冲这个只有十五岁,天真得有些傻气的姑娘笑了笑,心中却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把她打发走。之前,她好不容易等到省长结束与几位也前来参加宴会船长们的谈话,她正想上去插一嘴,却在半途被省长女儿给截住了。

      整个晚上,这个女孩的视线就从来没离开过她,使出浑身解数向叶可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平心而论,要是叶可果真是个男人,又确实是个立了功的西班牙船长,即将被封官加爵,倒的确是个非常适合的结婚对象。换做平时,叶可倒会饶有兴致地逗弄这么一个可爱的少女,但今晚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叶可的视线不经意地滑向了房间的另一头,打扮得庄重又优雅的玛格丽叶塔坐在省长夫人身边,她今天穿着的这套长裙哪怕放在西班牙宫廷宴会上也毫不逊色,是皮娅到了加勒比海后才赶制出的新衣服。

      此刻,这位灰冠雀号上的裁缝就站在玛格丽叶塔后面,尽忠尽职地扮演着侍女的职责。身旁则是艾拉,船上的主计——她这会正不快地板着五官,紧抿嘴唇,一脸不悦。好在,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女仆脸上的神色。

      在晚宴开始以前,叶可把为了前往墨西哥城而补充的物资单子交给了艾拉,好让她能记在账上。艾拉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这几天以来叶可花费的金钱,脸就禁不住拉长了——这不满的情绪就是从这时开始,一直延续到了宴会的现在。

      “我们手上的钱已经几乎花得一干二净了,船长,”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在忧虑以外还带着一点儿轻微的怒气,指着纸张上位列第一的名目,“而你居然还将这么一大笔钱用于购买了足足三里弗重的熏香?”

      只有到与钱有关的问题上,艾拉才会显露出如此好斗的一面,也才敢用这样的语气与叶可说话——尤其当在市场上砍价的时候,她的嘴皮子能比叶可的刀剑更厉害,双眼明亮如火,气势熊熊燃烧,宛若正在捍卫自己宝藏的巨龙。与平时那羞怯,内向,安静寡言的模样判若两人。

      说起来,她也算是与叶可一同长大的。只是大部分的时间她都随着养父居住在比萨大学,只有学校放假时才得以回到佛罗伦萨。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如卡特琳娜,拉薇妮娅,或者安来的久,艾拉与叶可的关系仍旧相当亲密。每次她回到城市中,叶可都会与她说上许久自己在海上的探险与奇遇,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所积累起的向往,终于令艾拉不顾养父卢卡的劝阻,一意孤行地与叶可签订了合约,在两年前成为了灰冠雀号上的主计。

      卢卡是个非常节俭的修士,而且对金钱的收支平衡极为敏感,这一点完完全全地被艾拉所继承,甚至更进一步,让她成为了一只片毛不拔的铁公鸡。只是过去走私生意收入不错,刨去该付给船员的酬金,灰冠雀号也有花不完的钱,艾拉的本性这才没有完全暴露出来。

      “你闻过歼灭天使号那艘船吗——天呐,只是说出这个名字都让我的腮帮子酸麻。那艘船上处处都散发着男人臭熏熏的味道,根本洗刷不掉,简直令人作呕。只买了三里弗重的熏香,已经算是一个克制的结果了。”

      叶可平静地回答道。

      “即便加上皇帝陛下有可能赏赐给我们的钱,以及劫掠雅克,勒克莱尔,还有大加纳利群岛走私船的收入,也仅仅只够勉强维持大家日常开销而已,”艾拉转身从梳妆柜的抽屉中抽出了她的羊皮账簿,翻开来指着上面的数字给叶可看,“除非我们削减一些开支,否则就非得拾起老生意做不可——”

      “削减开支?”自从走私生意走上正轨以后,叶可就再也没从艾拉嘴里听说这个词了。虽然每次她都会对叶可的“铺张”颇有微词,但也默许了那些开销,只除了在塞维利亚采购的那一次,当艾拉瞧见叶可花掉了多少钱后,差点没两眼一翻昏过去。

      “看看这里——去墨西哥城的海上路程只要半个多月,我们也用不着买上这么多的风干山猪肉吧?这可不比欧洲,叶可,你知道在哈瓦那这些牲畜的价格有多么离谱吗?”艾拉痛心疾首地追问道。

      “其中有一半都是西亚提的份额,他英勇地阻止了雅克袭击我们的水手,理应值得这样的对待。” 叶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着。由于阻拦雅克的功劳,西亚提也正式成为了灰冠雀号上的一员,享有跟水手同样的薪酬待遇——当然,他那一份薪酬都被直接用来采购食物,以及供他使用的沙子了。

      “说到水手……”艾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又变得忧心忡忡了起来,“我们在与雅克的那场海战中折损了六个女黑奴,光是要补充这个空缺的金额就已经大得不可想象了,玛蒂尔达之前还说过要扩大灰冠雀号上的水手编制——”

      是的,叶可明白她的意思,在开始建造新的灰冠雀号以前,她们得想办法做点什么——走私生意,抢劫商船,甚至是上岸洗劫一座古墓。她在哈瓦那当地听说了不少与印加帝国,还有阿兹特克帝国的传说,许多西班牙人都相信,至今仍有不少珍贵的黄金和珠宝藏在这两个已经覆灭的帝国的贵族坟墓中,只是等待着另一批探险家的发现与挖掘。

      这就是为什么,整个晚上,叶可都想尽办法要与那些有权有势的商船长单独商谈,这些人向来不吝于资助像叶可这样勇于打击法国私掠船的船长。能在几杯美酒,几句好话的推动下就得来的钱,自然没必要付出去海上厮杀的代价,尤其是在已经折损了六个水手,船只也被迫更替的前提下。

      能来参加省长夫人所举办的招待宴会的,都非等闲人。这些船长无一不是在本国拥有爵位,在宫廷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他们属下的商船队会跟随珍宝船队一起行动,因此毋须惧怕横行在加勒比海,亚速尔群岛,甚至是北非海岸的海盗骚扰。话虽如此,这些人仍然希望能给皇帝陛下留下好印象,令查理五世认为他们都非常热心于维护西班牙的海上通道。资助雅各布这么一位船长,就是一个能在皇帝陛下面前吹嘘的绝佳行为。

      “我是如何活捉雅克的故事对一位像您这样高贵又圣洁的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血腥不雅了。”

      叶可绅士地向她弯下腰去,伸手执起对方的手,嘴唇落下轻轻一吻。松开时,她的手指微微从掌心划过,指甲刮在细腻的肌肤上,带起了对方的一阵颤栗。这是佛罗伦萨支女的本事,前来寻欢作乐的不止男人,也会有女人。

      粘贴上去的胡子,刻意不做修剪的杂乱眉毛,以及被垫高加粗的鼻子,都让此时的叶可看上去与英俊沾不上边,但她那双灰蓝色的双眼却未加任何修饰,依旧深邃,像两片形状完美的叶子,眼头细长,眼角圆润,只消带笑地向对方看上一眼,就能让省长女儿的双颊羞得通红,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更别提反驳叶可的话了。

      “请您原谅,恐怕我不得不先——”

      先后的几个字完全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给遮掩了,整座省长府邸在同时也震动了一下,头顶的枝形吊灯摇晃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有两根蜡烛从烛台上折落,幸好火苗随即就被仆从踩灭。

      还没等大家从第一声巨响中回过神来,第二第三声巨响便接连而至,就仿佛一场激烈的海战刹那间在哈瓦那爆发了一样,使得整座小岛都跟着一块颤动,几位女士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甚至有一位直接吓昏了过去,唬得省长夫人大喊着要人送嗅盐瓶过来。男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惊惧地四处打量着,像一群吓呆了的小鸡般摇头晃脑,脸色煞白,有一两个胆子大的跑到了窗边,向外看去,但玻璃上只反射出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发生什么事了?”

      “地震了吗?”

      “不会是海盗袭击城镇了吧——”

      “噢,天啊,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个人,赶紧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叶可匆匆向卡特琳娜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留在这里守着没有自保能力的玛格丽叶塔,皮娅,还有艾拉。她自己则三两步冲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二楼书房所连接着的阳台木门——

      火光。

      这是她看见的第一样事物。

      哈瓦那着火了。

      距离这么远,叶可没法判断究竟是停泊在港口中的船只起火了,还是岸边的那一排建筑物烧了起来——或者两者兼有。她看见一条耀目的火光在海岸边游弋,不断跳蹿的火光上方能看见正在翻滚的浓浓黑烟,就像瘟疫一样,火苗以极快的速度感染着所到之处的每一寸土地,正不断向城镇内部侵袭。是海风,她刹那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是海风推动着大火燃烧着整座城市。

      这个念头刚在她心中冒出,一团耀目至极的火光突然自黑暗中迸发,膨胀,叶可霎时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双眼紧闭,一股灼热的热浪猛然穿过她的身体,让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树立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刚好来得及看见蹿上了半空中,几乎能与月亮比肩的火焰在烟灰中熄灭。看上去,似乎码头附近的仓库区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噢,上帝啊,宽恕我们这些罪人吧。”

      一把痛哭流涕的声音突然从叶可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发现所有的宾客都已经跑上了二楼,此刻都站在她身后。说话的是省长,他已经跪倒在地,满脸是水——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嘴里只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阁下——阁下——请您听我说,”尽管叶可十分想要在眼前这个男人脸上来上一拳,好让对方清醒过来,她还是按捺住了这份冲动,“城市是不会无缘无故自己找起火来,着一定是有人蓄意放火,如果港口的船只也都烧了起来的话,甚至很有可能有海盗在外港发动了袭击,这很有可能是那群法国胡格诺派海盗为了救出雅克而使的计谋。请您下令将所有能召集的武装力量组织起来,这应该不会很难,我们有许多英勇的水手——”

      她的话被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打断了,看打扮,他并不是府上的仆从。

      “阁下!阁下!对不起我直接冲进来了,可您一定得知道这件事,有一群海盗杀进城市里来了,他们现在就在广场下面的居民区里,四处放火,见人就杀,眼瞅着就要往这儿来了——”

      省长就像没听见一样,仍然跪倒在地,吓得簌簌发抖。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一旁相互搀扶着,倒还好好地站着。

      没时间浪费了,叶可迅速转向胡安指挥官,“指挥官,看上去这般海盗似乎不是冲着雅克来的,”雅克被关押的地方在港湾区与居民区之间,要是海盗想要救援他,不会往省长府邸的方向去,“我估计他们是想要冲进这儿,绑架今日来参加晚宴的重要宾客们,好向总督要求赎金。请您把岛上的武装力量都组织起来,还把附近的居民都疏散到这儿来避难。”

      省长府邸是砖石建筑,不似大部分的民居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一时半会还能抵挡得住海盗们的攻势。今夜停泊在哈瓦那的船只数量众多,雅克的手下——假设来袭的确实是他们的话——不可能全都烧掉,剩下的一旦重整旗鼓,联合起来,再来十个海盗舰队也不可能是对手,海盗们不会停留太久的。

      胡安指挥官点了点头,立刻就离开了。剩下的几个船长并不想留在这儿,都想冒险前往港湾区,组织起自己的水手对抗来袭的海盗。叶可也能明白他们的顾虑,他们的商船都停靠在港口中,上面满载着来自新大陆的货物,烧掉任何一艘船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因此没有拦着他们。

      “我要护送罗德里戈夫人回去她的房间,”叶可对省长夫人说道,“夫人,您与小姐,还有省长阁下也该回到房间里躲好,相信我,我与胡安指挥官会尽力守住这座建筑,不至于被海盗攻破的。”

      软倒在地上的省长闻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呜咽,但叶可没有理会他,领着玛格丽叶塔,皮娅,艾拉,还有卡特琳娜出了门。“换上男装打扮,”一走进玛格丽叶塔的房间,她就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全部都换上。卡特琳娜,你跟我到楼下去。皮娅,拿好你的手枪,锁好房门,别离窗户太近——”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玛格丽叶塔紧皱着眉头,“雅克已经被抓住了,他的手下应该作鸟兽散才对,暂时应该不太可能有第二个能够统领剩下舰队的领袖出现,倘若说这是‘假腿’勒克莱尔的另一个手下策划的,时间未免也太快了。除非他原本就在哈瓦那——而这根本不可能。否则他从得到消息,再到赶来哈瓦那,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海盗,”卡特琳娜提议道,“上次我们听说的那帮英国人呢?我们与雅克战斗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附近徘徊,等我们打完了,却又离开了。”

      “不,不太可能。”叶可摇了摇头,“英国人在这之前从来没放火烧过城镇,也只有法国海盗会这么做。如果这不是为了救出雅克的声东击西之计,那么就更像是在泄愤,报复——”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窗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叶可半猫着腰走到窗边——为了避免外面的人发现这儿有人,房间里一根蜡烛都没点,她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情形。只见几个手拿火枪的男人站在门口,招呼着广场上的老幼妇孺赶紧跑进省长府邸,叶可猜想他们应该就是胡安指挥官组织起的武装,广场下方已经能隐约可见火光,似乎有厮杀声远远传来,也许胡安指挥官已经与那帮海盗干上了。

      “在歼灭天使号上的玛蒂尔达应该看见了哈瓦那发生的事情,”叶可默默地计算着仅靠那几个拿着火枪的男人,这栋屋子能撑多久,答案并不让她感到乐观,“她应该会驾驶着船只前来港口,并带着其他水手抄小路来接我们,她知道我们今晚都在省长府邸里——只要守到那时就好。”

      叶可话里透出的意思很简单,即便到那时海盗没有撤退,她也不会继续留在哈瓦那。到那时,这些西班牙人是死是活,都全看上帝的旨意,与她毫无干系。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得扮演出一副英雄模样。

      等卡特琳娜换好装,从一个年老守旧的修女变为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叶可便一起和她走下楼去。这儿至少躲进来了一百多个当地的居民,全都聚集在进门后的中庭庭院里,许多人都在啜泣,有些人在寻找自己的家人,有些人在照顾伤者,还有几个孩子在尖声大哭。放眼望去,没有一个青壮男人,全都是老人,女人,还有孩子,估计男人们不是被胡安指挥官叫走了,就是被困在码头那儿了。

      叶可刚想挤到大门那儿,叫守在那里的几个男人赶紧把大门关上,就被一双手拉到了一边,是省长的女儿。

      “我父亲逃走了,”她满脸都是泪水,哭得双眼红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我把母亲扶回房间里,再回去书房时,他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去马厩一看,果然少了一匹马。我——我该怎么办?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叶可向卡特琳娜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赶忙将省长的女儿接了过去,拉到一旁细细安慰。叶可根本顾不上管她,也没有心思理会她,几步穿过人群,来到了那几个守在门边的男人旁,
      外面的形势又比十分钟以前更糟了,整个居民区似乎都已被火势包围,浓烟叫人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情,要是胡安指挥官还在那儿,只怕凶多吉少。

      “关上大门。”她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可是,还有好多人没来呢,”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说道,他认出了叶可是谁,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听从她的话,“省长呢?他应该来下这个决定。”

      “剩下的人没来,那是他们的不幸。你再不关上门,剩下这些来了的人,很快就要跟那些没来的一个下场了。”叶可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那冰冷的气势却让对方立刻闭上了嘴。就像要为她的话助势一样,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就突然不知从哪射了过来,准头很差,只打中了门旁的石柱,但也足够将众人吓得失声尖叫。不等叶可催促第二遍,他们就忙不迭地将大门关了起来,还上了锁栓。

      “别关起大门呀,雅各布船长!”广场的另一头,雅克放下了火枪,大声高喊着,“这样多扫兴呐!更何况,这样你不就看不到亲爱的胡安指挥官的下场了吗?”

      指挥官的尸体这会恐怕已经被烧得焦黑了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虽然嘴巴上跟他的手下说的是要把这些西班牙人抓起来换赎金,雅克本人可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他干净利落地杀掉了对方,这座岛上充其量能有十个会用枪的男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能与他带领的两百多个水手抗衡?他临时组织起的三十几个人虽然个个英勇,也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罢了。

      这儿离港湾区有一点距离,任凭那儿的水手再多,他们也无暇顾及这儿,这会都忙着替自己的船只灭火,或是抢救货物呢。即便他们有心来帮忙,商船队船长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对那些船长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货物和船只受到最小的损伤,哈瓦那是否会遭遇圣地亚哥城一样的下场,被烧成支离的灰烬,永远不复最初美丽的模样,他们根本不在乎。

      雅克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实施了自己的报复。

      维勒兹兄弟很清楚,夺回了翡翠号以后,仅凭他们所有的两艘卡拉维尔帆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两艘船加起来的水手,才勉强跟翡翠号上的水手一样多。因此,根本没有抵抗,他们便痛快地重新加入了雅克的麾下。

      就在那时,雅克提出了他洗劫哈瓦那城的计划。

      他把‘假腿’勒克莱尔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金钱的事实和盘托出,大部分船员其实都对勒克莱尔的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有所耳闻,只是他们还幸存一丝幻想,认为既然船长能拿那么多份额,总该有些钱剩下。趁大家失望之际,雅克接着告诉他们,今晚便能在哈瓦那赚回一大笔钱,远远比之前每一次的洗劫都要更多,那便是挟持圣地亚哥省省长,哈瓦那指挥官,还有罗德里戈伯爵夫人,以及不管是什么还住在那府邸上的重要人物,然后向新西班牙总督要求一大笔赎金。

      这帮水手多多少少都听说过马耳他骑士团通过绑架奥斯曼帝国的贵族和商人,赚取了天文数字一般的赎金的故事,因此丝毫没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赎金的金额也让他们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一部分水手留在翡翠号,还有另外两艘卡拉维尔帆船上,趁着夜色向港口发动袭击,其余人则跟着雅克悄悄溜到了岛上,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港口的大火所吸引时,就趁乱溜进省长官邸。

      然而,由始至终,雅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复。

      “烧!给我烧!把这房子烧得干干净净!”他大吼道,双眼红通通的,看起来煞是可怕。倒也不忘再加上一句,“用火把那帮达官贵人给逼出来!烧啊!”

      雅克和他的手下躲藏在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几栋小楼里,与省长府邸隔着一个小型的广场,火把接二连三地被丢了过去,却并未如雅克所料地燃起大火,只是不痛不痒地在门前烧焦了几块草皮,所有窗户的百叶窗都关的牢牢的,即便想打破也无从下手。雅各布狗杂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龟缩在府邸里头,任由外面的厮杀喊声震天响,也不肯开门。

      有好几个水手大着胆子,绕到后院部分,却也只是把马厩给烧没了,受惊的马匹撞破了后院的大门,踢死了一个水手,然而通向府邸内部的木门还是紧紧地关着。要攻破这样的建筑,除非能往暴露在外的木头上泼油,才能使它们燃烧起来。

      没办法了。

      “去搜查我们刚才放火烧的那些房子,”他扭头嘱咐着自己的手下。他耽搁的时间比计划中要久,维勒兹兄弟这会说不定已经逃走了,港湾里没有船接应他和这些手下们。但雅克并不在乎,他只想要雅各布付出代价,像他一样遭受生不如死,猪狗不如的折磨,“一定还有人躲在废墟里,把他们全都找出来,雅各布不拿省长,省长夫人,还有那伯爵夫人出来交换,我们就一个个地杀了那些西班牙人。”

      他之前已经看到有不少居民向府邸跑去避难,想必屋子里最少也有一百多个哈瓦那西班牙人。他的手下抓到的人当中,说不定就有那些居民的父母,兄弟姐妹,儿女,或者爱人。这么一个个杀过去,他不信没有人会因此发疯,在悲痛下煽动内乱,把想要强行镇压的雅各布和省长丢出来。人都是极其自私自利的动物,雅克对这一点再了解不过了。

      他把他的计划大声地向广场那头的府邸宣告了一通,只要有人站在门后,就一定能听见他的声音。保险起见,雅克和她的手下都不会越过广场,以防止二楼阳台上潜伏着枪手。

      但省长府邸不为所动,仍旧安静,漆黑,仿佛幽灵一般地站在黑夜中,门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手下搜出了二三十个人,这已经让雅克感到非常满意了。他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面而来。雅克嫌恶地捏住鼻子,“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

      那男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背后有个水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才让他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雅克随即将那个名字大声地喊了出来。

      “熟悉吗?也许你们有人认识也说不定呢。太糟糕了,我们法国人可不喜欢滥杀无辜,要是你们愿意把亲爱的雅各布船长和省长阁下交出来,我们这就撤退,说不定哈瓦那还能有一小片没烧完的区域留给你们继续居住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好吧,也许那屋子里根本没人认识他。雅克心想,挥了挥手,水手一刀下去,那老男人便毫无生气地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然而,一连杀到第十个,省长府邸里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仅仅是他的手下,就连雅克自己也感到不耐烦了。他还特意折磨了几个发誓自己有家人逃进省长府邸的西班牙人,他们的惨叫几乎能撕裂这无月之夜,让昏夜洒下那么一点怜悯的月光,但什么都没发生,似乎躲在那府邸里的每个人都能心安理得地听着自己的亲人就这么活生生死去。

      他不知道的是,躲进省长府邸的居民们,这会都在地下的酒窖里藏着。圣地亚哥省省长嗜好美酒,因此往下挖得极深,好让葡萄酒可以在凉爽的环境中储存。在酒窖里,任凭雅克叫破嗓子,里面的人也一个字都听不到。守在外面的,就只有大门附近的叶可,二楼阳台上举着枪的卡特琳娜,以及随时观察港口动向的艾拉,皮娅,及玛格丽叶塔。

      真是个蠢货。听着雅克叫出第十二个人的名字,叶可哼了一声,心想。

      “船长,再不走的话,我们就走不了了,”终于,有个水手大着胆子开口了,“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里面的人早就通过什么秘密通道跑光了。我们还是赶紧回船上去吧。”

      跑光了这三个字让雅克霎时冷静了下来。倘若说雅各布那个狗杂种就躲在省长府邸的门后,那他今天说什么也要攻破这破烂石头房子,再狠狠地挖出他的眼睛不可。但若是他逃掉了,那么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儿,就太不值了。

      “说的也是。”他顺着对方的话,勉强点了点头。至少这一趟杀掉了胡安指挥官,那个亲手把他关进笼子里,再丢进地窖的狗娘养的孬种。他安慰着自己,只要他还活着,那么雅各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他的报复的。

      一直等到那些商船队船长带领着的水手赶来了省长府邸,确定雅克那帮人已经逃离了哈瓦那,叶可才再次打开了大门。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发白,夜晚逐渐从树梢抽离,留下仿佛被笼罩在淡紫色中的城镇。站在广场上向下方望去,只能看见满目焦黑。再也没有露天的酒馆,吧台后忙碌又美丽的女人,流水一样一杯杯送上桌子的葡萄酒,烂醉如泥的水手与争夺铜币的孩子,那曾经在夜幕降临之际走入叶可眼眸的美丽城镇,如今在白昼将醒之时,只留下了模糊的黑影。

      哈瓦那被彻底烧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Bruciare L’Av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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