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Bruciare L’Ava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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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马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算他们是海盗，又能对老大你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帮助？他们如今是西班牙人的英雄，每个人在敬酒的时候都要祝他们身体健康，大道上的每间酒馆都能听见歌手在歌颂他们的英勇无畏，每个支女都在吹嘘自己跟某个玫瑰圣母号上的船员睡过，除非皇帝陛下亲自站出来说雅各布船长是海盗，否则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你说得对，”雅克咬着牙回答，“确实没什么帮助。好了，快帮我把这些解开。”
但马丁没有继续他手上的动作。插在笼子上的火把在黑暗中跳跃着火光，映出了他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老大，”他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在我解开以前……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
“等我出去再说，”雅克使劲扯了扯锁链，发出刺耳响亮的声音，回音一圈圈地在狭隘的地窖中扩散出去，“快啊，马丁，你在等什么呢？”
“有些弟兄们来找我了，”马丁的声音里多了一种陌生的腔调，他低着头，不敢与雅克对视，“你知道，就是维勒兹兄弟们……”
维勒兹兄弟就是那两艘逃走的卡拉维尔帆船的船长。雅克皱起了眉头。
“……还有洛佩兹。”
洛佩兹是翡翠号的大副。那天，玫瑰圣母号没有继续追击翡翠号，因此让它成功逃脱了。
“他们同意把你救出来，但是只有一个条件，你得告诉大家勒克莱尔把他这些年来搜刮的财宝都藏在哪儿了，因为‘假腿’的死讯传来以后，他们当中就有人悄悄去搜刮过他的住处，然而什么都没找到。”
雅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只将死的山羊正在哀鸣，又像是乌鸦在嘲讽地大叫，回音隆隆地回响着，应和着他自己的笑声，震得耳朵嗡嗡鸣叫。直到头顶传来了刺耳的敲击声，有人用西班牙语大吼“安静点！否则今天连半块面包也别想吃到！”雅克才渐渐平静下来。
勒克莱尔哪来的财富？
他抢的多，分得多，可也花的多，每次他去亚速尔群岛还有大加纳利群岛，都能为那儿的女人们把钱包里的金币消耗得一干二净。哪个海盗不是过着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今天存下的钱，明天就没命花了。这帮人实在是痴心妄想。
为什么会以为他知道呢？就因为有谣言说他是勒克莱尔的禁脔？就因为有谣言说勒克莱尔愿意收留他是因为他的容貌？他们就以为勒克莱尔会对他无话不说，包括把自己的财富藏哪也一并和盘托出？
这么多年他披荆斩棘，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奋斗到了这个位置——率领着有两艘盖伦帆船，十艘卡拉维尔帆船的舰队，‘假腿’勒克莱尔的接班人，臭名昭著的‘歼灭天使号’，多威风啊。到头来，他却还是没能走出自己最初的身份——一个靠着屁股换取权力的无名小卒。
雅克越想越忍不住，险些又要放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定定地看着马丁。他脸上的那神色，他话语的腔调对雅克来说不再陌生了，那是贪婪，掩藏不住的贪婪。
“把我救出去以后呢？”他讥讽地反问道，“等我告诉大家勒克莱尔的宝藏在哪，接着就一刀干掉我吗？我宁愿这活是由西班牙人来干，至少他们要把我押到墨西哥城去再动手——我听说那儿很美，还从来没去过呢。”
“当然不是，只是大家一致都决定，是你糟糕的决定让整艘舰队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因此准备流放你。他们会给你一艘帕塔切帆船，还有愿意跟着你走的船员。老大，我听他们说了海上发生的事情，而我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雅克的声音彻底平静了下来。
“觉得他们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别担心，老大，我会从我分到的那一份财富里给你一点，就当报答你从前把我救出来的恩情。”
“我想这也足够公平。”雅克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都来了吗？维勒兹兄弟，还有洛佩兹？”
“是的，珍宝船队差不多十天以前抵达了哈瓦那，昨天才离开。港口现在还热闹着，去年抵达新大陆的珍宝船队很快要启程，因此不少商船都想赶在那之前先走，这会都聚集在了哈瓦那，”一边说着，马丁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洛佩兹来得早点，还能停在码头里，但维勒兹兄弟的船要慢些，因此只得跟别的船一同停泊在外港了。”
“咔哒”一声，手铐上的锁被他打开了。
“西班牙人还把我的双脚用绳子绑住了，”雅克说道，“你带了小刀吗，马丁？也许你能帮我把绳子割开。”
“当然带了。”马丁双手穿过雅克的胁下，把他从笼子里费劲地拖了出来，但雅克只是趴在地上喘气，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马丁只好站起身，绕到他的腿前，同时把腰侧的小刀掏了出来，“让我看看，绳子绑在哪——”
雅克狠狠地抬脚飞踢出去，刚好正中弯腰查看的马丁的鼻子，马丁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一步，鲜血洒了一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感到肋下一凉，适才还握在手里的小刀已经落在了雅克的手里，没入了自己的衬衫中。
“老大……”马丁只来得及微弱地喊了这么一声，就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雅克顺势拔出刀子，在他的肩膀上抹干净了血迹。
他迅速地上下搜查了一番马丁的尸体，找出了几个铜币，一两张借据，还有一封他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件，从地址看，是写给他远在西班牙的母亲和姐姐的。雅克用火把烧掉了信件，换上了马丁的衣服，把铜币和借据塞进了口袋里。又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他的尸体上，将马丁的双手扣上锁链，塞回笼子中，最后再扣上大锁——这么一来，要花上西班牙人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发现自己已经消失了。
他一个人在这条错综复杂的密道中蹒跚摸索了许久，等到火把几乎都燃烧殆尽，才找到了马丁提到过的那个天然洞穴。他还没习惯失去一只眼睛的视力，世界仿佛缺失了一小块，连同失去的还有他的平衡和判断，看似很近的石块实际上要远得多，他失足从石块上掉下来三次，又重新用鲜血淋漓的双手再度爬上去——一定有更加便捷平稳的出口，雅克能肯定这一点，但在黑暗中不可能找到。
最终，他的双脚终于站在了平地上，自由而且疲倦，雅克好想倒在地上，就这么沉沉睡去，多少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多少天他不必再嗅闻着自己的排泄物？但夜还长，能做的还有许多，雅克从树林中冲出，发现自己就站在某户人家的后院中，院子里散落着木盆瓦罐，细长的树枝上挂着晾晒的衣物，他顺手扯下了一件衬衫，换下了自己身上满是鲜血的上衣，又撕裂了一条床单，一圈圈地裹起自己的脑袋，还不忘绕到前面，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来过哈瓦那多次——为了喝酒与女人，不必说——因此雅克大概知道自己这会在哪，一路沿着酒馆后的小巷向港口跑去，还顺手拿走了某个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水手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遮住那显眼的床单。
事情简直容易得超出他的想象，整条大道上到处都是水手，只怕有好几千人都涌入了这个小镇，没人对他多看一眼，没人在乎他是谁，雅克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码头上，这儿来往着最起码十来个小贩，背着木箱和酒瓶，朗声叫卖着，哪艘船上有人吼上一嗓子，他们便走上船去兜售，大多数水手都打着买食物的名号，但酒瓶往往都会被藏在面包下被递过去。
如果我也是其中之一，雅克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而歼灭天使号上又有水手招呼——他们不可能不招呼的，值夜的水手说什么也最少要来三轮烈酒，这是他们唯一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那他便能混上船只，干脆地杀了雅各布那个狗杂种。这么做太便宜他，不过，至少这样直接又迅速的复仇也别有一番甜蜜滋味。
要挟持其中一个小贩实在简单过了头，雅克招呼其中一个过来，把先前从马丁身上搜到的铜币都交给了对方，请对方为自己“在树林里的朋友”送点吃的过去。这些小贩什么古怪要求没见过，只以为是给一群奴隶贩子做事，何况报酬又丰厚，便欣然允诺，毫无戒心地向码头附近的树林走去。雅克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等到左右无人的时候，便直接冲了上去，果断地结束了小贩的性命。
不一会儿，他也像模像样地在码头上叫卖，经过一个又一个泊位，从船只上倾洒下的火光将整个港湾照得通亮，雅克能清楚地看见每个泊位上停靠了什么船只。他瞧见了翡翠号，知道马丁肯定没有撒谎骗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他的歼灭天使号——别说他自己的船了，就是雅各布狗杂种原来的船他他也没找到，那么一个巨无霸，不管停在哪儿都应该挺显眼的。按照马丁的说法，他们肯定还留在哈瓦那没离开，那要么是停留在外港，要么就压根没停泊在这儿，无论是哪种，他的计划都落了个空。
除非……
“嘿！那边的！给我们拿点吃的上来！”
听见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在叫嚷，雅克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又晃悠回了翡翠号的附近。在码头上都能听见船上水手们的叫骂声，既有惋惜的，也有兴奋的。值夜的人手一定又在聚众赌博了，洛佩兹自己就是个瘾头深种的赌徒，八成也跟着大伙在甲板上打牌，就算不值夜，他也难以抵挡那份诱惑——他自己分到的绝大部分钱财，就是这么消失的。
想到这一点，雅克突然灵机一动。
“来了！”他应了一声，一路小跑上了甲板——果不其然，洛佩兹正被一群水手围在中间，激动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雅克压低了帽檐，放粗了嗓子，用西班牙语问道：
“您们想要些什么吃的？我这里有奶酪，水果，面包，熏咸肉，咸鱼干，您想要什么都有。”
船上绝大部分人说的都是法语，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西班牙商船，但是码头小贩也不会蠢到去举报他们，少了一船生意不说，还讨不着好，因此船上的水手也不曾忌讳什么。有个人瞥了他一眼，用法语大声招呼着会说西班牙语的水手过来，“快过来给钱！”雅克听见他大喊着，“小贩上来了，我们又有酒可以喝了！”
“今晚不是船长请客吗？”另一个人应道，用的还是法语，“等马丁把雅克救出来，我们可就都发财了，船长这么向我们保证的。但那是救出来以后了，我现在穷得叮当响，才不要给钱呢。”
“该死的，船长正在兴头上呢，不能打搅他。让我找找谁身上还有钱。”
“他妈的，倒不如把他杀了，这样既有酒，也不用给钱，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只要酒，不要吃的。”某个水手用蹩脚的西班牙语告诉他，“给我们看看你有什么。”
雅克点点头，把身上的酒瓶都卸了下来，一瓶一瓶地递出去，点头哈腰，嘴里不住喃喃地用西班牙语说着“大人们，看看吧，挑挑吧，这些酒价格可优惠了。看看吧，挑挑吧，味道和品质可都是上佳的。”
没有人注意听他说话，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酒瓶接了过去，每个人都吵着让另一个人付钱，又争论谁已经喝了多少，应该多给一点钱，少分一些酒。趁他们争吵的功夫，雅克放下了身上背着的木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洛佩兹身后，他周围的一干人都赌红了眼，谁都没注意到他的接近。
闪电般地，雅克迅速出手，一只手揪住了洛佩兹的头发，另一只手掏出了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将他向后拖去。刹那间，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慌忙掏出武器，有些人想冲上去，有些人还盯着牌桌，压根没注意到挟持的发生，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快杀了这个人！他妈的快射死他！”“啊哈！是个七点！我赢了！”以及“这是谁！”“西班牙人？”“我们暴露了吗？”“杀了他!”“发生什么事了？”“再多来一点酒！”全都混杂在一起。雅克松开洛佩兹的头发，伸手掀掉了帽子，他的脸霎时间让整艘船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惊恐地看着他，包括之前那些还幻想着自己即将发财，喝得烂醉如泥的水手，似乎此刻也醒酒了。
“我不记得曾经任命你为船长啊，洛佩兹。”雅克轻声说道，语气温柔无比，伸手拍了拍他滚烫的面颊，“看看你这个称职的船长都干了什么？放任值夜的水手又吃又喝又赌，就连有人混上了船也没发现。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肯在罗伯特走了以后提拔你了吧？”
“还等什么——快射死他——”
雅克眼神一冷，手下的刀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洛佩兹的脖子，鲜血向前溅了足足十尺，把面前的一群人淋得通红。最后那个字还在空气中回荡，他就已经把尸体一脚踢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
“想射死我？”他冷笑了起来，目光从面前七八个掏出了手|枪的水手身上掠过，“没了我，你们真以为自己就能在加勒比海所向披靡？你们当中大部分人只懂得怎么升帆，怎么打结，怎么赌博，怎么喝酒，对这个海域一无所知，一窍不通，没人指挥你们，就连从这个海湾开出去八成都做不到。谁这儿认为自己有能力统领翡翠号，能把这个美人开回圣卢西亚岛的，我的胸膛免费送给你的子弹，一句废话都不说。”
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开枪。这就对了，他得意地想着，差点又要大笑起来，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以为雅克·德·索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海盗船长之一，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打发走的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所有手|枪都垂下了枪筒，直到所有人都不适地挪开了视线，雅克才满意地开口了。
“起锚，升帆，我要去会会维勒兹兄弟们。”他说着，一步步走上艉楼，站在舵柄之后，双手细细抚摸着那木头，就像在抚摸少女的面庞，“得让他们知道翡翠号的船长是谁，才行，不是吗？”
他的视线向下方飘去，看见了洛佩兹那毫无生气的尸体，两个水手匆忙地跑过去，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一起将他丢入了大海中。刹那间，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就只剩下那一甲板的血迹了。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雅各布狗杂种。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Bruciare L’Avana·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