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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Fuoco del cuore· ...

  •   “叶可?”

      冷不丁地听到这个名字,列奥纳多一惊,不管他怎么努力掩饰,刹那的慌乱还是印在了切萨雷的眼底。

      该死的,尼可洛可没说眼前这个暴君会提起叶可。

      “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恐怕难以称得上是‘不错’,顶多只能说是……呃……”

      切萨雷微微眯起了眼睛,列奥纳多知道他既然敢说“关系不错”,就证明他确实掌握了一些自己与叶可来往的证据——可究竟有多少?

      直到三年前,叶可才建立起了自己“佛罗伦萨第一剑客”的名声。在那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金发少年,尽管经常出入自己的工作室,波吉亚家族的守卫只知道她与城中的小偷窃贼是一伙的,要是有谁丢了钱包,可以让她帮忙找回来,仅此而已。

      闯出了一点剑客的名号以后,叶可就几乎不再以这个身份拜访了,免得有人会通过自己而给她下战书,也是为了避免她以这个身份惹出的麻烦招惹到自己头上。

      一年后,保罗船长去世,叶可继承了他的船只。从那以后,来拜访自己的便是一个发色黯淡,满脸胡茬,浓眉粗眼的男人,自称是走私中介杰克,到来是为了给自己带一些佛罗伦萨买不到的颜料和纸张,还有别的满足设计需求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每次到访,叶可都会给那些守卫带来昂贵的东方烟草,漂亮精致的珠宝,上好的丝绸,还有大笔的金币,因此他们都对她的出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惋惜不再出现的那个金发小偷,让他们现在都不敢带钱包出门。

      真要说起来的话,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反而该是走私中介杰克。

      “……相识。”

      他在切萨雷平静的注视下,谨慎地挤出了这个词。

      “噢,我可不会这么说。”切萨雷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伸手拿过几桌上的一瓶已经开封了的红酒,先为自己斟了一杯,再将第二杯递给列奥纳多,“不会描述一个我已经认识了十二年的男人与我之间的关系只是‘相识’。”

      “我不——”

      “十二年前,你刚刚来到乌古其奥尼宫中没多久,还在马厩旁的那间小屋中工作,尚未搬到马菲亚大道上那间带院子的工作室里去。”切萨雷打断了他的话,红酒在他指尖轻轻晃荡,给他冰冷的脸色镀上了一点殷色,“想起了什么吗,列奥纳多?”

      当然。

      那是他与叶可的初次相遇。

      他看见了一个无论从打扮,举止,还是声音都与小男孩无异的小姑娘跑进了他的工作室。而叶可看见的则是他捧着沙莱的面庞,如漆似胶的嘴唇才刚刚分开——那时,他们还保留着在米兰宫廷居住时的放肆习惯。米兰公爵自己就非常享受俊美少年的陪伴,自然不会对他与沙莱的关系指手画脚。

      “你知道在佛罗伦萨这么做,是会让你被绑上火柱活活烧死的,对吧?”

      这是叶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才六岁的女孩脸上有不符合她年龄的早熟,她的处变不惊说明她早已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眼里的嘲讽则让沙莱彻底惊慌了起来。他匆匆拉起已经脱到腰部的衬衫,冲了过去,想要抓住叶可。但这个小女孩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就让沙莱扑了个空,等他转过身来时,一把显然专门为这孩子打造的细剑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小腹下。

      沙莱吓得尖叫了起来,全身簌簌发抖,不敢乱动。

      “叫什么叫,”叶可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我还没动手呢。”

      接着,她的视线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你就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那个伟大艺术家?专门来给波吉亚家族设计武器的……我想想……来自芬奇的皮耶罗之子,列奥纳多?”

      听见一个孩子煞有其事地说出自己的全名,其实还挺好玩的。列奥纳多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哪怕裤子系带都被解开了,衬衫也皱成了一团,帽子飞到了角落,列奥纳多还是有风度地点了点头,虚虚地压了压不存在的帽檐,“正是在下,小姐。”

      “小姐?”叶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孩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得见你是女孩,”列奥纳多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好整以暇地说道,“你的衣着打扮,发型,肤色,说话的腔调和声音,甚至还有走路的姿势,都跟小男孩一样,但你的五官和身体比例——这是骗不了人的——却不折不扣是女孩。但我能看得出,你并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六岁的小女孩警惕地看着他,刀尖慢慢垂下。

      “你说得对,我不想。”

      这个秘密,他一直保守到了现在。就如同叶可也保守着他的秘密——尽管由于沙莱那个不设把的嘴巴,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我——”

      “我与你一直保持着很友好的合作关系,列奥纳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你为我而付出的努力,为我的家族做出的贡献,我绝不会忘记。我也有意将这样的合作关系保持下去——但相信你也会同意,诚实是一段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不是吗?

      这句话由切萨雷说出口,不知怎地险些让列奥纳多发笑。

      “您说的是,阁下。”

      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他逐渐找回了自己的镇定。清了清嗓子,列奥纳多低下头去,他不是卡特琳娜那样的骗子大师,也没有尼可洛或叶可那般厚颜无耻,能睁着眼睛,面不改色地撒谎,他可不想让切萨雷看穿自己的假话。

      “我与剑客叶可之间的关系,的确超出了‘相识’这个词所能描述的范围,我此前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是因为……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恐怕……唉,您知道我向来都对漂亮的金发男孩没有任何抵抗力。叶可并不以这段关系为傲,事实上,他曾经要求我发誓不对外说出我们之间的情|事,免得危及他的名声,也是为了避免让萨佛纳罗拉修士知道。所以我才……才吞吞吐吐的……”

      切萨雷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段话,列奥纳多的两名助手,沙莱而梅尔兹,都是漂亮的金发男孩,他看起来也的确相信了。

      “这么说,叶可是不太可能告诉你他如今的所在了?”

      “当然不可能,阁下。”

      切萨雷似乎陷入了深思,沉默了好几秒钟,列奥纳多大着胆子发问了。

      “冒昧地问一句,阁下,难道您专门让人一大早请我来,就是为了知道我是否能联系上剑客叶可吗?”

      “一部分目的是这样,没错。”切萨雷轻声回答,缓缓放下了红酒酒杯,“他挑了一个不幸的时机消失。我最近才得到一批新兵,急需一位剑术大师来指导指导这些连怎么握住剑柄都不知道的年轻人,既然尼可洛已经不再执剑,我想也许他的徒弟可以,不过,既然连你都不知道的话……”

      这不是真的,列奥纳多可以肯定,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切萨雷是打算利用叶可来牵制尼可洛,以防止对方表面上加入自己,实际上仍为雅各布·萨尔维亚蒂卖命——这证实佛罗伦萨公爵身边一定有他布下的间谍,只是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又告诉了切萨雷多少。

      “很抱歉,阁下。”

      “不过,既然我们说到了这批新增的士兵,不妨也顺便谈谈我请你来的另一个目的——我有好几个设想,列奥纳多,希望你的设计能助我一臂之力。”

      “设想?”切萨雷过去可没有用过这么谦虚的字眼,瓦伦西亚公爵的要求从来都直接简单,而且不容拒绝。要么就是要求他改进现有武器的功能,要么就是请他设计一些“能摧毁堡垒或者一整支军队”的武器,字里行间,野心一览无遗。

      目前为止,他已经为波吉亚家族改进了火|枪的性能,设计了两种威力不俗的大炮,以及能在极远的距离杀人于无形的巨型弩|箭。这些设计还从未被用在战场上过,但列奥纳多有预感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是的,设想,”切萨雷端起酒杯,碰了碰列奥纳多一滴未沾的杯子,他的神态真正地放松了下来,就像在对一位多年的好友说话,“你应该知道,我们亲爱的佛罗伦萨公爵最近颁布了一项法令——依我看,雅各布·萨尔维亚蒂多半是没有足够的脑子想出这么一条法令的,隐藏在这项决定背后的,恐怕是你的好友,尼可洛。”

      这场对话是预先设计过的,列奥纳多此刻回过味来,明白了这一点。切萨雷先是谈起尼可洛,再谈起了连接在他与尼可洛之间的纽带叶可,都是为了试探他的忠诚,也是为了试探佛罗伦萨公爵是否有拉拢他的资本,只有当他满意了,谈话才会进入下一段。

      不过,要是此前切萨雷没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

      这么想着,列奥纳多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瓦伦西亚公爵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么一个机会。1504年意大利战争再度爆发的时候,原本就该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但我当时还得处理米兰战争的余波,尔后又必须料理妹妹的婚事,没能及时回到佛罗伦萨。等我终于能够脱身的时候,战场早就离开了亚平宁半岛,我也就没了理由出兵。”

      列奥纳多记得那场战争,巴巴罗萨·海雷丁的舰队把佛罗伦萨公国的沿海城镇当成了他的补给所,大摇大摆地停靠在港口中,掠夺走所有城镇中的食物,淡水,财富,还有没来得及逃走的女人及小孩。一旦听闻有军队前来,或是热那亚共和国的舰队,便会立刻逃走。然而,等人们逐渐放松警惕,又重新回到家乡生活,海雷丁的舰队便会如同噩梦般再度出现。

      那时候,谁在村庄里大喊一声“突厥人来了”,整个村子里的人不到几分钟便会跑得精光——不少强盗都利用了这一点,洗劫了好些镇子。

      大量从那些城镇中逃出的佛罗伦萨人涌入了城市当中,他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走在街道上,随处都能看见奄奄一息地倒在路边的尸体,教堂里躺满了面如菜色的病人,但除了祈祷和奇迹,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运送死人的车子早晚各走一趟,但尸臭仍在鲜花之都蔓延,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却止不住疫病和臭味使劲地往里钻。

      尽管如此,却没人想要离开佛罗伦萨。有坚实的城墙和军队的保护,总好过在荒凉的乡间被法国士兵蹂|躏,或被奥斯曼海盗抓走,当成奴隶卖掉。

      那场惨痛的战争,在切萨雷心中,却似乎只是一桶没腌制好的葡萄酒,他正在表达惋惜而已。

      “而这一次的征兵令,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借口。我已经写信给了我的父亲,不日,教皇就会发布诏令,命令领主们为即将到来的战事贡献出自己的力量——那便是军队与税费。作为教皇军司令,我完全有资格统领这些领主土地上的士兵,而你可想而知,大部分的领主都不会同意这一点。这就给了我绝佳的理由一一征服他们,并重新建立起一个对我,对教皇忠心耿耿的政府。”

      不管切萨雷在佛罗伦萨公爵身边安插的间谍是谁,他很显然都没有将雅各布·萨尔维亚蒂与尼可洛谈话的后半段告知对方。列奥纳多默不作声地想着,从切萨雷兴奋的语气来判断,他压根没觉得这是雅各布·萨尔维亚蒂试图颠覆他统治的阴谋,反而只觉得这是个绝佳的主意。

      “我知道尼可洛为什么要给亲爱的佛罗伦萨公爵出这个主意,一方面,这既能保全佛罗伦萨,也能借机扩大公国的版图;另一方面,还可以将我支出城市——有这么一件事情要忙碌,我自然无暇顾及与他之间的恩怨。当然,免不了他还打了一点小算盘,认为这样能够乘机削弱我在公国内的影响力。”

      原来他还是看出了这个目的。列奥纳多不动声色地思忖着。

      “……不过,一旦你向尼可洛表达了我的歉意,波吉亚家族与他之间的小误会解开,想必他就会意识到这么做有多么愚蠢了。我能给他的权力,地位,还有名声,都不是亲爱的佛罗伦萨公爵能够相比的。我相信你的口才,列奥纳多,相信你会令他意识到,成为波吉亚家族的后盾,远比藏在雅各布·萨尔维亚蒂身后当个无名影子要好得多。”

      “那就是您的设想之一吗,阁下?”列奥纳多挑了挑眉毛,毒蛇的獠牙果然还是现身了。也对,这么一个小小阴谋也就能糊弄糊弄雅各布·萨尔维亚蒂,切萨雷·波吉亚是万万不会上当的。

      “当然不是,列奥纳多。”切萨雷大笑起来,“要实现我的设想,你就得跟我一起走。每当我打下一块领土,你就要帮我在那设计和修建堡垒,要塞,城堡,塔楼,还有运河和道路,形成一条可以有效抵御北方及南方敌人,还有从两侧海岸来袭舰队的防线,我将会拨给你一支军队,所有人都完全受你的指挥。你将不仅仅是我的军事工程师,你还会是我的参谋,我的爱将,我最为信任和热爱的友人。一个统一的,再也无需惧怕任何强敌的国家,就将从我的设想,和你的设计中诞生。”

      尼可洛劝说他时,用的是他仅仅作为爱好的艺术,可切萨雷的提议却让他动心多了。刹那间,光听着对方的描述便以心潮澎湃的列奥纳多,险些就立刻要答应下来。

      但他瞥见了切萨雷眼中的寒意。当他就像惋惜一桶好酒般地谈起战争时,他眼里也有着同样的神色。

      瞬间,适才还热血上涌,恨不能为切萨雷抛头颅,洒热血,随他一同征战天下的列奥纳多,顿时冷静了下来。

      至少叶可会是一个比切萨雷更好的君主。

      他告诫着自己。

      尽管她与切萨雷是那么相似,相似得令人惧怕,令他时常疑惑尼可洛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佛罗伦萨能否走到那一步,而叶可是否又是最适合的人选。

      然而,这一刻,他明白了过来。

      当年六岁的叶可选择了为他掩护,并且再也没提起他与沙莱之间的关系,好作为把柄来要挟他——她知道自己可以那么做,但她没有。

      “我可以为你保守你的秘密,只要你为我保守我的。”他当时谆谆诱导地对叶可这么说道,就在他们发现了彼此的秘密以后。

      “或者我可以举报你。”叶可当时已经颇有如今的风范,一双眼睛怀疑地看着他,手中还抓着那把只能吓住沙莱,实际毫无杀伤力的细剑,“让你永远也没办法说出我的秘密,这样更保险。死人是不会告密的。”

      “我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列奥纳多一边捡起自己的外套和帽子,一边说道,“我是一个成年男人,而你只是一个连画架都搬不动的小女孩。即便有那把剑和灵活的身手,我还是能够把你打晕,然后塞进马厩的货车里。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去了比萨或者卢卡,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不出几天就会被活活饿死,或者更糟。”

      从她当时的神情来看,叶可的确知道有什么事是比饿死更糟的。几秒钟后,她把剑收进了细细的牛皮剑鞘里,还顺手把地上的马甲递给了沙莱。

      “你很聪明,来自芬奇城的皮耶罗之子列奥纳多,”她老气横秋地重复着他的名字,“我相信你会保守我的秘密的——不过,从我听到的流言来看,你倒是不怎么懂得保守你自己的秘密,不需要我举报你,随便在米兰公国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把你送上火刑架的证人。”

      这倒是真的,列奥纳多没法反驳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会保守你的秘密?”

      “因为你总会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比如现在——”

      说完以后,她便施施然地离开了。几秒种后,波吉亚守卫的声音便模糊低沉地从房间另一头的墙壁后传来。列奥纳多这才明白,她知道沙莱的叫声会引来守卫,多半还听到了他们接近的脚步声,这会是去拖延他们呢。

      他赶忙催促着沙莱穿好自己的衣服,几分钟后,当波吉亚守卫走进屋子,他们什么异常都没发现。“沙莱看见了一只老鼠,”列奥纳多镇静地回答他们的疑问,“你们该好好地打扫这儿了。”

      后来,叶可的第二次拜访让他免于了被乔万尼·波吉亚羞辱,跟她一起来的拉薇妮娅偷走了乔瓦尼的钱包,而安则把守卫引到了院子的另一头。那时,这个六岁的小女孩才做了自我介绍,原来她那天是跟着保罗船长一起来的,保罗船长帮乔瓦尼·波吉亚走私了一批他通过不光彩手段得到的艺术藏品,来乌古其奥尼宫是为了与他见面,而她则打算偷溜出来,见见所有人都在议论的传说中的列奥纳多,整个欧洲最伟大的艺术家。

      她那次一句话也没有提与保守秘密有关的事,但列奥纳多知道他会一辈子守住那个真相。

      至于切萨雷,重来一万次,列奥纳多相信他都会选择用沙莱作为把柄要挟自己,因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注定要有一人统治未来的托斯卡纳大公国,那便应该是叶可,也只能是叶可。

      “我当然愿意,阁下。”

      他微笑着回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Fuoco del cu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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