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La Notte dell’Ava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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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加勒比海是银色的。
拉薇妮娅坐在主桅杆的最顶端，背靠着木柱，双脚|交叉搭在粗大的横杆上，用小刀把手中的苹果削成一片片的。抵达哈瓦那以前，她们在一个小港口短暂地停留过，补充了些许物资，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能吃到新鲜蔬果了，让她很是珍惜手中这小小的酸涩果子。
从这儿，能隐约看到一点哈瓦那的灯光，以及无数在港湾里停靠着的商船，它们就仿佛停泊在一条银色的绸缎上一般，如同婴儿一样微微随着波浪而晃动，陷在静谧又静止的沉睡中。白日清澈见底的碧蓝海水，此刻如同命运三女神用银线纺织出的命运长河，在月色下闪烁着点点银光。如果有谁仔细望入深处，便能看到人类历史的缩影在熙熙往往，摇曳游动的生命中往复不休——争夺地盘，弱肉强食，还有繁衍生息。
拉薇妮娅机警的视线从鱼群上抬起来，一艘小船正无声无息地向灰冠雀号驶来，她抓起了腰上的望远镜，下方的瞭望员也同样发现了他们——但拉薇妮娅马上就看清了，船上坐着是叶可，玛蒂尔达，还有卡特琳娜，她向瞭望员做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随即就像猴子一样灵活地从桅杆爬了下去。
等她来到船舷旁时，安已经站在那儿等着叶可了。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不悦——她不喜欢船长上岸的时候把她留在船上，这总让她觉得叶可会陷入危险之中。
她们三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却没有一个人醉倒，爬上甲板时仍然步履稳健。“嘱咐水手们立刻起航，”叶可前脚才刚踏上甲板，后脚就跟着发号施令来了，“我们找个无人又隐蔽的浅滩停泊下来，让没轮值的水手上岸搭建帐篷，是时候你们都下船伸展伸展腿脚，甚至找个没人的溪流好好洗个澡了。”
说到洗澡，她的脸色轻微地动了动，自从知道那只可恶的黑猫在她沙浴的地方拉过屎以后，叶可就再也不肯用那些沙子来擦洗身子了，跟她一样介意这一点的船员有不少。尽管梅芙再三保证，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出现第二次，但谁也不想冒这个险，在自己清洁身体时从不知什么地方找到一个“惊喜”。
要不是拉薇妮娅非常讨厌那只黑猫的话，她倒是对这一点毫不在意。一直到她的母亲，为叶可做出了那个著名预言的弗里达依，命令她留在船长身边以前，她都在颠沛流离的吉普赛部落中长大，长年不洗澡是常有的事，对小孩子来说，在沼泽地的泥巴中打滚，再跳进小溪里，就已经算一次不错的清洁了。
当她跟着妈妈索多莉娅，那个抱着叶可前来营地的支女回到佛罗伦萨时，老鸨根本不给她这个所谓的“吉普赛脏猴”踏入自己的支院。“快将这可怖的被上帝所不容的异端赶走！”拉薇妮娅还记得站在门口的她尖叫着这么喊道，面容因为刻薄而扭成了一团，“看在老天的份上，她身上的臭味我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而且，萨佛纳罗拉先生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可是，那个吉普赛弗里达依说——”妈妈索多莉娅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毕竟，若非拉薇妮娅母亲的要求，她绝不会把自己从营地带走。但她刚开口，老鸨就狠狠扇了妈妈索多莉娅一巴掌，“我不管那个下贱玩意说了什么，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连叶可明娜还有你都一起赶出这儿！”
老鸨刺耳的声音让拉薇妮娅心脏乱颤，她一步步地退到了门口那一小根蜡烛烛光所照不到的黑暗中，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冲动想要逃跑。她害怕，她慌张，所有见到的陌生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至极，而此刻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只让情形变得更糟，如果那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拉薇妮娅猜自己会昏过去。
那就跑吧，赶紧跑吧，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大篷车就在佛罗伦萨城外，你不需要这些岩石砌成的墙与屋顶，你也不需要那些柔软漂亮的绫罗绸缎；能透过破洞看见苍穹满星的，散发着马儿臭气的帐篷，低声在篝火旁唱起的歌谣，还有光脚跑过整座森林，在树根下寻找着蚂蚁窝的午后，那儿才是家。
佛罗伦萨永远不会是你的家。她记得那时自己是这么想的。
十七年后的如今，那却成了难以归去的故乡，成了她睡时魂萦梦绕思念的土地。
“我们要在哈瓦那停留多久？”她询问着叶可。
“最少半个月，那是让消息传出去最起码的时间——”船长的话突然滞了一下，她凑近了拉薇妮娅，狐疑地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我又闻到了猫屎的臭味，”叶可愤怒地开口了，“那只该死的小畜生又在我船上什么地方乱拉乱尿了？”
拉薇妮娅巴不得叶可趁着靠岸的机会把那只黑猫给扔下船——这些天来，每次她私底下去找梅芙说说话的时候，西亚提总是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发出又长又低沉的嚎叫声，伴随着时不时的嘶嘶威慑，甚至有时还试图攻击她，每每搅得她的拜访不欢而散，简直就像他看出了自己对梅芙的企图似的，让拉薇妮娅颇为怨恨。
但她知道梅芙非常喜爱西亚提，她为了不让那只小畜生在叶可的沙浴舱里乱拉乱尿，特地向厨房要了一个此前用来保存肉干的木箱，装满了沙子，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但西亚提白天会在整艘船上晃悠——如同一个正在巡视自己领地的小狮子一样耀武扬威——有时来不及赶回梅芙的舱房，他就会随便找个角落就地解决，叶可偶然发现了一次，为此大怒不已。
如果西亚提因为这个而被叶可丢下了船，梅芙一定会伤心欲绝。这就是为什么拉薇妮娅趁着叶可几个人上岸后，联合剩下的船员和水手上上下下地打扫了一遍灰冠雀号，还在每个西亚提乱拉的地方都放上了带沙的箱子，却没想到是她的衣服出卖了自己。
情急之下，她不着痕迹地向卡特琳娜投去了求助的一瞥。平日里，拉薇妮娅自认自己的撒谎功夫不在素来有“小骗子”之称的卡特琳娜之下，但一碰上与梅芙有关的事，她就慌了手脚，撒的谎拙劣得恐怕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上一次叶可发现西亚提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么糟糕了。
拉薇妮娅喜欢过男人，也体验过男人。吉普赛人并不在意贞洁，更何况她已经脱离了部落，是不会被允许嫁给部落内的男人的，吉普赛人只在内部通婚，别的部落更加不会接受她。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因此从来无拘无束，没有任何负担，每当有吉普赛部落在佛罗伦萨城外安营扎寨，那便是她享乐的时光。拉薇妮娅从未对女人有过什么不一般的想法，直到她翻进了奥斯曼帝国御医的诊所，瞧见了熬夜在桌前记录病例的梅芙。
那一刻，就像有只无形的手，狠狠将油画的表层撕裂，她才知道，在深色画布底下藏着的，原来是座美丽的维纳斯雕像。
“我们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干净的衣服换了，”卡特琳娜不动声色地开口了，“上次不就是拉薇妮娅清理了西亚提在货舱里留下的……吗？也许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我们没时间在这种小事上面折腾了，船长，”玛蒂尔达也适时地开口了，“明天一早，你还要去与胡安指挥官商量玛格丽叶塔在哈瓦那的住宿，我们则要去贿赂书记员，好拿到其他船员的居留证明，今晚还要安排好接下来一段日子水手的轮班表——更何况……”她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我的确看见了你的把昨晚的半条烤鱼分给了西亚提吃。”
拉薇妮娅昨晚无需值班，因此错过了这难得的一幕。她强忍住笑意，敛眉垂眼地站在一旁。叶可每次提到西亚提都是一副恨恨的语气，想不到竟然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吃，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忧该喜，梅芙的确保住了这只宠物，但她以后也没办法再借着讨论药草的借口，在船舱里单独与梅芙相处上几个小时了。
叶可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像是默许了玛蒂尔达话语中暗示的意思，随即就向自己的舱房走去。
“升起船帆！你们这群懒骨头！我们要上岸了，还不快点动起来！”玛蒂尔达中气十足地呼喝着水手们，眨眼间甲板上就热闹了起来，起锚的起锚，升帆的升帆，松开绳子的松开绳子，玛蒂尔达满意地看了几秒钟，才转向了拉薇妮娅。
“叫醒所有的船员，”她说道，“等我们到了岸上以后，就要召开全体会议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La Notte dell’Avana·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