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是假的 ...
-
诚如半边脸和林雀长得一模一样的不知名男子所言，林雀是个愿意钻圈套的，现下他便钻到了这圈里，不止他自己，还连带着戚寒枝。
师徒二人此时此刻被关在一间暗室内。这暗室和寻常的房间大不一样，没门没窗，只有四面光滑的墙——天花板和地板随便颠倒一下顺序也能当作墙。与其说这是个房间，倒不如说是个密闭的立方体大箱子。普通人要是发现自己被关在这么一个箱子里，多半已经在敲着墙发疯，一边惊恐于自己是怎么被扔进这样的地方，一边高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云云。
林雀倒是个镇静的，毕竟妖魔鬼怪的小把戏多得很，哪怕是他没见过的，大约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玩意儿。他点起掌心焰，凑到墙根去细细端详，嘴上还念念有词：“真人密室逃脱，难度多少颗星呢……”
戚寒枝就在他边上，并未发一言。
平时戚寒枝虽说话也不多，但林雀说点什么的时候，戚寒枝多半也是会附和一二的。这次一直只有林雀一个人在表演，讲了会儿话没人搭理，林雀也觉尴尬，倏然急急转过身，把手抬起来，去照戚寒枝的脸。
说是戚寒枝的脸，其实已经不是了。
——是这样，他俩如今都幻化成了小孩的模样，正是逃跑出来那俩小孩，林雀变成了燕燕，戚寒枝则变成一直跟着燕燕跑的小男孩小蓝。
老实说，戚寒枝至今都不赞同这个以身试险的做法。
先前林雀在他和姑获鸟面前提出要变成两个小孩的样子钓鱼的时候，他即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原因无非是过于危险。敌暗我明，别说林雀现在实力还未恢复，哪怕他两个都很能打，单枪匹马的英雄好汉去到人家老巢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谁知当时就有同事探到，附近有人在鬼鬼祟祟地打听两个落跑小孩的下落。
林雀一合掌：“这是个好机会啊，他们还在找人，我们跟着去就可以了啊。”
戚寒枝还是不认可。
真的会那么巧？他们正想找到对方和那些小孩的藏身之所，对方就上赶着来送破绽？
何况都过去两日了，要找这两个小孩，他们怎么不早些找？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外面肯定有人在查这个案子，还这么大张旗鼓地出来露马脚给人看？
哪怕对方真是觉得燕燕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献祭材料，也不至于如此吧。
这送上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破绽，而是明晃晃的圈套，很不高明。
林雀却说：“知道是圈套也得去啊，现在这是最快的方法了。”
其实林雀和戚寒枝的想法相差无几，他也有很多地方没想通，觉得不合常理，也明白这极大可能就是个陷阱。可——这是个陷阱，也是难得的机会。
如果再像现在这样慢吞吞查不出点进展，被抓走的小孩性命实在堪忧。
两人争执几番，最后还是林雀占了上风。戚寒枝惯还是听林雀的，两人幻化成孩童模样，在身上藏了大量可能能派上用场的道具法器，也得亏有乾坤袋这种东西，不然鼓鼓囊囊地招人怀疑。
和外界也搭好了联系的阵法，可以交流，可以定位，也能有人去支援。
准备得很周全了，师徒两人变成一对小伙伴，手拉着手在外头也装作鬼鬼祟祟地晃悠一阵，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把他二人抓了去。
……
还以为会被送到其他小孩所在的地方，没想到被单独关了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燕燕特殊一些，应该是要受到特别对待的。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雀手心里的火光照在戚寒枝现在这张属于别人的稚嫩脸庞上，没有旁人，也不必做什么戏，此刻这张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林雀小心翼翼道：“你还在生气吗？”
“……”戚寒枝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有，我永远不可能和您生气……但我现在情绪确实不大高，抱歉。”
戚寒枝十分坦诚。
不过林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因他做了一些联想。要是放作平时，戚寒枝讲这话应该还是蛮酷的，今天顶着一个小孩儿的脸说一些正儿八经的话，声音却奶声奶气的，就让林雀觉得严肃不起来。
听到林雀笑，戚寒枝抿唇。于是林雀收起了笑声，用没点火的另一只手去拉戚寒枝，变成小孩的戚寒枝，手肉嘟嘟的。林雀的手也是胖乎乎的。
林雀捏了捏戚寒枝的手心：“不要生气……不对，你没有生气。那就……不要担心啦。”
戚寒枝一怔。
师父在哄他。
师父主动牵了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向他说些好话，字字都藏着“怕他不开心”这样的深意。
他二人再相遇以来，关系的确越来越近，但像这样的举动，林雀确乎是头一回做。
戚寒枝原先的确因为林雀坚持要以身试险而不太愉快，倒不是林雀所说的生气，纯粹就是怕出事。现下因为林雀一个简单的动作和两句话，他心里就像住了只被顺过毛的幼犬，一下变得熨帖极了。
戚寒枝张了张嘴：“……好。”
林雀忽然就弯了弯眼睛，把手心焰熄了，还留着高温余热的手捏上了戚寒枝的脸。明明自己现在也是孩童模样，却对着戚寒枝道：“你也太可爱了。”
戚寒枝：“……”
林雀又说：“平时也没觉得你这么可爱，是因为变成小孩子了吗？……不过我唯一的记忆里，你小时候的样子好像也不像这个小蓝这样哦……”
戚寒枝那点开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敢情林雀突然哄他，是因为见他变成了小孩，觉得可爱，想要逗弄他罢了。
并不是因为他本人。
他沉下一张脸，不过在浓稠的黑暗中，林雀估计也看不真切。
忽然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白光笼上来，没多久，“小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体格高大的成年男子——戚寒枝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林雀下意识退了两步：“你怎么变回来了？！”
戚寒枝道：“我们变成小孩只是为了混进来，现在目的达到，这副模样反而不好施展。”
林雀：“也是，那我也……啊！”
林雀说到一半，感觉一阵悬空，他直接被戚寒枝单手抱了起来，随后稳稳坐到了戚寒枝小臂上。
“你干嘛啊！”林雀惊道。
戚寒枝闭眼念了个咒，随后转向某一侧，往看似密不透风的墙上一踹，那墙便裂开一丝缝隙，很快，伴着石块掉落的声音，墙缝越裂越开，最后整面墙轰然倒下，外头的光一下涌了过来，照在这边乱舞的飞尘上。
“这房间就是被施了点障眼法而已。”戚寒枝说。
“我当然知道……！”林雀还被戚寒枝抱着，原本刚才戚寒枝说完用孩童之身不便，他也想趁机变回来的，现在被抱得死死的，也不好再做什么，以小孩的样子被抱着还说得过去，变回普通人形，那恐怕就是整个人要挂在戚寒枝身上了。
真是离谱。
而且戚寒枝看起来也没有要答林雀前一个问题的意思，自顾自地托着小林雀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本来在想，他们什么时候会把我们送到仪式举行场地，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或许根本就是冲着他或林雀来的，与其在这屋子里坐以待毙，还不如直接出去，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林雀涨红了一张脸：“……你说得很有道理！能把我放下来吗！”
戚寒枝深深地看了林雀一眼，也不知道存的什么想法：“不能。”
林雀：“……逆徒！”
当然林雀用这副面孔喊出来的话也毫无威慑力就是了。
-
二人从刚才那房间里出来，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构造。这地方应当是处在地下，潮湿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光源是墙壁上摇曳的壁灯的火光。
两人站在一条走道上。因着刚才戚寒枝那动静，很快，一群乌泱泱的怪鸟朝着他们这儿飞过来。
戚寒枝也没犹豫，手里凝出一把通身冒着火光的长剑，往前一挥。
林雀怕自己被颠下去，双手紧紧环着戚寒枝的脖子，目光随着戚寒枝挥剑的动作看过去。
火舌像拥有了意识一般飞快蔓延生长，将飞来的怪鸟包裹住，很快它们就变作焦黑一团，随着凄厉的鸣叫掉落在地，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林雀感叹道：“还能这样。”
“这样方便。”戚寒枝说。
林雀也没闲着，放了一只手下来，在随身背的小包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箭鸟。
那箭鸟在他包里时还是小小一只，放出来后就变成海燕大小，绕着林雀和戚寒枝飞了一圈。
所谓箭鸟，就是一种能定位能带路的鸟，身上跟装了什么精准GPS定位系统似的，有它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偏航。
这鸟是之前为一个小偷团伙带路被抓的服刑鸟，这次被他们带过来当工具鸟。
初次被带到林雀面前的时候，这只怂鸟不知为何还对着林雀大呼“大王饶命，我一定鞍前马后为您效劳”，把林雀逗得直乐，觉得它为了争取减刑实在很狗腿。
林雀把箭鸟放出来，帮它上了一道隐身咒，又对它道：“你去找找小孩子们所在的地方，回来告诉我。”
箭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重新飞回来。
两人跟着箭鸟的指引向前，效率极大提高。一路上当然也遇到了不少机关或是前来阻拦的其他妖怪，不过都被戚寒枝拿着他那柄霸道的剑切瓜砍菜似的烧完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戚寒枝的动作太快导致那些妖怪没法通知上级还是如何，总之整个过程顺利异常，巡逻怪都被杀了，但没有别的人来堵截他们。
两人来到一间牢笼前，门口站着两个守卫，里头关着十几个孩童，林雀事先看过照片，确实是姑获鸟的那些孩子们。
远远看过去，这些小孩似乎都已经被封闭了意识，一个个闭着眼，不被当成人，反而像道具一般被叠在一起，像物件一样被归置在这间牢笼里。
林雀的心迅速坠了下去，他皱了皱眉：“……进去？”
戚寒枝点头。
林雀又说：“你现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待会进去我还得布传送阵的，你这样我没法画呀。”
说的这传送阵，是为把孩子们转移出去。他俩都不太擅长画阵，不过好在事先已经有其他同事将阵画好放在林雀身上，林雀要做的相当于只是将这阵法激活。
戚寒枝抱了林雀一路，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林雀看了一眼戚寒枝的胳膊：“你手不酸吗？”
戚寒枝：“……不酸。”
林雀：“真厉害。”
虽然他现在只是孩童身量，但这样抱着边走还要边打架，戚寒枝当真是一点喘都没有。
两人正打算把门口守卫打晕进去救人，忽然从天而降一群比刚才那些巡逻的妖怪明显强大许多的怪物。
那妖气之盛，甚至让林雀都感觉到了些许压迫。
“我就说不会这么顺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没办法了，只能开打。
这突然出现的还是老相识，正是之前遇到过的那种猫头鹰，倒是没上次林雀杀死的那只猫头鹰那般巨大，但也体型壮硕，两个挤在一起就能把走道堵得死死的。
很不幸，林雀和戚寒枝就这样被分散在两边。
对面的戚寒枝应该也是在厮杀的，但暂时没法越过来和林雀并肩作战。林雀心想只能靠自己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先试着调动身上的灵力，在手上点了火。
然而那火并不争气，和平时用来照明的火没什么两样，并不能起到什么攻击的作用。
林雀又从他的包里掏出一些法器符咒，哐哐往大猫头鹰身上扔，这回倒是奏了些效，猫头鹰被弄疼了，张开它的喙嘶吼一声，就朝着林雀跑过来。
得，把这怪猫头鹰激怒了。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跑了。
其实林雀也知道跑得离戚寒枝远了的话会更有危险，但此刻如果不跑，就是要被立刻踩死的节奏。这两只东西把走道堵得死死的，他也没法变成原形钻空子飞一飞。
他没办法，只能顺着走道的反方向跑。
然而这两只怪鸟虽然硕大，却还称得上敏捷，一步当林雀的好几步，边跑还边往前面扔毒箭。
林雀觉得自己就像在玩什么真实版神庙逃亡之类的游戏，一不小心就要一命呜呼。
……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林雀慌乱间推开一道门，进了一个露天的开阔之地。
回头一看，猫头鹰没法再追上来了。
因为他们的体型关系，此刻一只猫头鹰完全卡在门那里，进退不得，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叫声。
林雀在跑的过程中为了方便已经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貌，现在叉着腰，向着刚才一直对他穷追不舍的猫头鹰骂道：“死胖子，卡住了吧。”
“平时叫你去健身房你不去。”
“叫你别吃那么多垃圾食品你不听。”
说着还丢了一颗火球过去。
虽然这颗火球似乎并不能对猫头鹰起什么大作用，无非就是燎一下它们的毛罢了。
林雀报复完，并不敢掉以轻心，转过身去看他误打误撞来到的这个地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要举行仪式的那个祭坛。
本来林雀还在想着，小孩救出去了，祭坛和阵法也是要毁掉的，不然治标不治本，只要这祭坛还在，背后的人还在，那他总还能抓新的小孩来举行这些仪式。
小孩被救走了可以重抓，祭坛和阵法却不是那么容易搭的。
需要什么复杂的原材料林雀已经记不得了，林雀只记得，自己的血能让这些材料全部变成废品。
很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据他所知，似乎是没有别的办法能毁掉这个法阵了。
当然他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法子还奏不奏效，如果不奏效，他就把这些材料偷走，找地方藏起来，阵法一样没法再运行。
林雀一步一步走上了祭坛。
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但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他仔细观察了祭坛的样式，和他记忆中看到的并没有差别，确实是用小孩来献祭以达成肉白骨目的的邪术。
他又细心把整个空间的情况都探查清楚了，确定暂时没有别的危险。
其实直觉还是告诉他有不对劲的地方，虽然他用肉眼、用他的感知、用他身上那些高科技或者各类魔法道具都感觉不到什么异状。
可是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他想到刚才看到的牢笼里的孩子，他们原本应该在外头肆意撒欢，现在却被当成物件一样随意关起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这些孩子还遭受了其他不该他们承受的待遇。
他从姑获鸟的照片那里看见的照片，孩子们个个都圆滚滚且带着满脸笑容。
只是几日没见，他们就失去了生机。
……
他不应该再犹豫了。
按着那点模糊的记忆，林雀在祭坛中间站定，找了把小刀出来，把脑袋扭到一边，闭上眼，又稍稍睁开一道缝隙偷瞄自己的手。
“嘶——”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指割破了。
皱着一张脸，林雀将挤出来的血滴到了祭坛中间那颗冒着冷光的灵石上。
一滴、两滴、三滴……
他正期待着那灵石像他所想，冒点烟然后报废。
然而没有。
那灵石吸了林雀的血，周身开始泛起红光……
不对。
林雀忽然觉得头有点晕。
这不是一个比喻，而是他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一阵眩晕感袭向了他，他感觉周遭的景色也开始天旋地转。
忽然间，原先的阵法也变了个样，不再是林雀原先看到的那个光景，像电影转场那样，原来的阵法慢慢变淡，新的东西浮了出来，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林雀没见过的法阵。
林雀转头看向别处，门口那只独截他的猫头鹰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戴了一边面具的人，长得和他好像很相似，但打扮和他截然不同。那人倚在门边，轻轻地笑了。
那人说话的声音飘到了林雀耳边：“怎么样，你们路上打的妖怪是假的，追你的猫头鹰是假的，你刚刚看到的法阵还是假的。”
林雀：“……”
假的？
那人又说：“当你们被抓来，又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就进了我布的幻境了……反正我本来就只想引你自己来这儿滴几滴血而已，你还真的上当了啊。”
说罢又笑了几声。
林雀：“……”
他不是心志坚定中不了幻境的吗！
但是……幻境似乎也有很多种，不是每一种都……
“不过也不能怪你，”那人笑说，“我这次用来布幻境的法器，就是神仙来了也看不出端倪，你已经很警惕了，可惜。”
林雀的思绪开始变成雾一样的东西，他没有力气思考了，他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要被抽走。
他站在祭坛中央，身体升腾起来，几道并无实体的锁链捆住了他。
他已经没有挣扎的意识了，双眼一阖上，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
-
身着白衣留着如瀑长发，戴着面具之人慢慢走到祭坛中央蹲下。
他捧起因为被抽干了灵力而变回一只毫无生机的小黄鸟的林雀，似笑非笑道：“都叫你别多管闲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是假的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