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晓渠

3、第一回 (下）

　　马车过了安定门，朝前走着，就是高公庵，朗霖拨开窗户帘，正看见前面不远就是宝钞胡同，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六哥，要到了。”宝玖连忙将套袖帽子都准备好，车里暖和，朗云刚刚都给摘了。
　　朗云并不如朗霖那般兴奋，他并非贪玩之人，这次答应出来，也是经不住朗霖磨他，若他不来，老福晋是不会答应腊月二十三却出门来玩，家里头拜神，也是顶大一桩事。但朗霖贪恋那王府的热闹，最让他难以抗拒的，是那王府里养的蟋蟀，是满北京城里最出名的。
　　东阿斯门那里等了八九个太监仆人，马车一停下，宝玖先跳下去，领头的报了姓名和官职，刚要上前拉帘子，就见大门里跑出个敏捷的人影，一路高喊着：“是朗云吗？朗云到了吗？”
　　“十三爷，您轻着蹦，小心摔了！”跟从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叮嘱。
　　十三爷祺克俭没搭理他们，伸手就把帘子扯了开：“朗云！你怎才来？我等你大半天了！”
　　“我六哥磨蹭着呢，出门还得喝暖身茶，”朗霖在马车里坐得久了，没耐性，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克俭，赶紧把你的宝贝笼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急什么？”克俭伸手去扶朗云：“你小心了，上回带你玩崴了脚，你们老福晋现在看见我还不高兴呢！”
　　祺克俭看上去比他们大上三四岁，圆圆一双眼，滴溜溜，乌黑深刻。他领着几个人进了大门，这里果然热闹，奴才家丁喇嘛进进出出，院子传来一股腥气，必是刚刚宰杀的拜神用的贡品。那王府是京城里唯一外蒙古亲王的府第，保留了很多蒙古人的习惯，跟满蒙贵族不太一样。
　　朗云跟着祺克俭到了佛堂，那里搭了个巨大的蒙古包，中间生着大火炉，黑压压一片喇嘛正围着火炉高声诵经。他们几个揣手看了一会儿，朗霖就耐不住性子，非要看他新得来的蟋蟀笼子。祺克俭没办法，怕他闹人，只好由他，带他们到了后面的“缀云轩”，这里是王爷平时吟诗作对的地方，这会儿都在前头忙碌，这倒是清闲了。
　　他们挑了间屋，祺克俭将朗霖打发了，便和朗云一起翻看王爷珍藏的墨宝。朗云功课好，在他们这帮时常来往的王孙贵族里是有了名的，但他身体不好，王府上宝贝的很，轻易不让出门的。祺克俭也没想到今天能请得到，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把戏逗他开心。
　　屋里生着火炉，炕上也暖和，宝玖伺候着朗云，将披风坎肩都去了，只留里面宝蓝的棉袍，衬得朗云本就白嫩的一张脸尤其显得晶莹剔透，祺克俭看着看着，竟然脸红了。朗云没有注意他的窘迫，想着刚刚得情景，就问:“蒙古包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是在里面住的吗？”
　　“当然，就跟咱们的屋子一样，”祺克俭连忙转移注意力，“呆会儿他们摆完了法式，我便带你过去里面看看。”
　　“王爷不会生气吧？”
　　“怎会？他若知道你来，指不定多高兴呢！肯定留你下来，晚上有烤全羊，你吃过吗？”
　　“我们晚饭要回去用的，不然老福晋再也不会让我们出来玩了。”朗云明着和祺克俭说话，其实暗里提点朗霖呢，他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就怕他到时候耍赖。
　　“哦，”祺克俭听说他留不长，有点失望，也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假装大度：“那下回吧，我到府上去找你。”
　　“克俭，”朗霖是完全没把他俩的话听进去，走过来问：“去年夏天你那只黄蟋蟀是哪里弄的？”
　　“你说‘常胜将军’？”祺克俭想了想，“彭武申给我的，他能耐可大呢，没有弄不到得东西。”
　　“哪个彭武申？”
　　“背景城里有几个大户彭家啊？哪个王府主子的衣服，不是他家做的？”
　　“哦，那个彭家啊，”朗霖没放在心上，“下回你见到他，让他也给我弄一只呗，他哪里弄来的黄蟋蟀？”
　　祺克俭最看不上朗霖这种满不在乎，好像没人出身比他高。他们王府若不是因为朗云得了老佛爷的宠，哪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彭武申家在江南开着好多纺织厂，富可敌国，到了朗霖这儿，倒成了“就那个彭家”，好像人家横竖不过个裁缝，什么人呐？！
　　朗云看得出祺克俭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大抵猜出事朗霖说错了话，连忙扯开话题：“前院的法事还在吗？我倒真是想看看。”
　　“哦？那我带你去吧！”祺克俭立刻忘记朗霖这呆货带来的不快，“要不，让宝玖在这儿陪着朗霖，咱俩去佛堂吧？”
　　朗云虽然不怎么放心，但也不想朗霖再说错话，只好答应了。宝玖帮他又穿戴整齐，帽子套袖都齐全了，送出了“缀云轩”的大门，才又转回来。这里蹲着几个伺候的太监，宝玖让他们去拿些茶点，支他们走开了。
　　“难不成我说错话了？克俭干嘛那么着急走？”
　　“指不定彭家大少爷和十三爷关系近着呢，七爷刚刚的口气，可不要得罪十三爷了。”
　　“我什么口气了？切，这个克俭真是，有什么不直说，拐弯抹角的。”朗霖不再为旁事烦恼，拎了本写蟋蟀的书，非要拉着宝玖看。
　　“七爷，我也不懂，您将这么多，不是浪费唾沫星儿么。”宝玖不爱听，但又不能拒绝。
　　“不懂才要听的么，”朗霖一把拉住他，往自己身边使劲地拽，“我六哥教你写字画画，你怎那么爱学？”
　　宝玖不敢顶撞，任他伸手搂着自己，看着炕桌上放的书，假意有兴趣的说：“我觉着还是这黑的长得凶猛，其实就比那红的强盛。”
　　朗霖果然高兴起来：“你这是外行，俗话说‘黑不如赤，赤不如黄’，去年克俭那个大个儿的黄将军才叫凶猛好斗，那是好货色，今年怎也得让彭武申也给我弄一只。”
　　“七爷要是在功课上投些这样的心思，那真谁也比不上您。”宝玖说的是心理话，说完又后悔，惹了这位小爷的兴致，搞不好自己又得皮肉受苦。
　　好在朗霖心情不错，很不上心地说：“功课有什么意思？”说着侧头盯住宝玖：“你功课倒是好了，认的字比我还多吧？到头来还不是个奴才？”
　　宝玖脸“腾”地就红了，不再顶撞，但也没有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朗霖心想，就是给六哥惯的，一个奴才还说不得，碰不得的。满王府上下，哪个奴才敢这么和他说话？若不是他几分姿色，让人看着忍不住疼爱，早就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朗霖和宝玖腻歪在炕上看着祺克俭收藏的各种斗蟋蟀的宝贝，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说：“七爷，我们十三爷说彭家大少爷这就到，问您要不要见呢！”
　　“谁？”朗霖一听，来了劲头，“彭武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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