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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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辅导员告别之后，我去了图书馆，想清净一下。虽然我的周围没有看不到一个人，但是我在心理上还是认为图书馆是个安静的地方。
许许多多的日子，我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书籍真的是一种宝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最终都被埋进了自己的著作之中。我打开一本书，就仿佛和这个人一起度过他的一生。想象一下，如果你陪伴着一个人的一生，从这个人的第一声啼哭到最后的撒手人寰，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我读了许多传记，陪这些人度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生。然而，我只能是陪伴，无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有一种力量将人的生命轨迹定格下来，那就是死亡。我目睹了无数人的死亡。
我想过自己终究有一死，可是还是害怕，害怕至极。
我和一个人谈论过很多次，可惜我至今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就在我以一种慌乱无主的心态闯进图书馆时，我又遇见了她。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漂亮的脸蛋，长长的睫毛，清澈的眸子，装扮精致，是小家碧玉类型的女孩，一身书香气。
我暗恋她，从第一次在图书馆里遇见她开始。那时候我身边的人急剧消失，唯有她，以一种永远不会变化的姿态出现在图书馆里，但也仅仅出现在图书馆里。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遇见过她，我由此猜想她一定成绩优异。
我曾经多次询问她的个人信息，她都会以各种方式拒绝回答。往日我都随她的性子，不再深究，然而今天，如果存在天意，那么就是在今天让我遇见她吧。
“徐苏，你在找什么书？”她把一本大书抱在胸前，饶有兴致问我。
“我今天想问你一些问题，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不，我想请求你······”我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请求你。”我喘了一口气。
“啊？什么事？你今天怎么了？一脸的颓唐？”
“别离开我！”
我上前抱住她，眼泪开始崩坏。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这个举动令她很吃惊，我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别离开我！”我抽泣道。
“好好，我不会离开你，你先平静一平复一下心情。别哭。”她安慰道。
许久，我停止了抽泣，她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来擦干眼泪。
我们两个人就地坐在书架之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莽撞了。”
“没事，你没事就好。谁没有崩溃的时候呢？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可以，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鼓起勇气。
“什么事？”她问。
“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遇到你我才明白‘一见钟情’究竟是什么意思，遇到你我才发现自己此生的意义，那就是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怎么想，我今天就打算向你表白了，就是这样，此时此刻此地，我请求你别离开我，一辈子——”
“不可以。”她丝毫没有触动，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
“为什么不可以？”
“你今天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舍不得你，你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暗恋你吗？”
“我知道。”她平静的说。
“你还知道什么？”我追问。
“我还知道你快要死了。”
我愕然。
我从来都没有和她讲过那个诅咒，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看到别人透明化时的失落。
“我早就知道了。”她微笑，像是跟好朋友分享秘密一样小声。
我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女生了，或许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她的黑发还散发着薰衣草的芳香，长长的睫毛下闪着动人的眼眸。在她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笨拙的小孩子，被她看透了心思。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秘密？”我想问个究竟。
“嘘——不要问，不然我就会消失了。”她笑着说，笑得很神秘。
我沉默。
“还有几个人？”
“包括你在内还有七个人。”
“哦，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想留住你们，你们是我最后的生命。”
“所以，你究竟是想留住我，还是想要留住自己的生命？”
她真的看穿了我！
“我想留住你，和其他六个人，我也想留住自己的生命，难道这不是一件事吗？”我辩解道。
她笑着站起身，走出书架，我跟上去想听她的答案。
这个时候我希望她不要给出答案。
她走到“人物传记”书架前。
“你觉得这些书的主角都死了吗？”她问。
“都死了——也许还活着。”我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只不过这不由得我。”她说。
我心里有一丝触动，以为她要同意我的表白了。
“你已经发现了吧，很久以前，就像我发现你的秘密一样，你同样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我说‘你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根锋利的冰柱刺穿我的心脏，我感觉到心里有一个东西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变得空虚。
“不！别逼我这么做。”我痛苦地说。
“如果我要在你下一次眨眼的时候消失，你会怎么做？”
她的样子很认真，我立刻警觉起来，气氛变得凝重，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她没有说假话。
我无法说话，怕会分心。我努力控制自己不眨眼。
一秒，十秒······
她微笑着看我，笑得很甜。
我爱你！我心里呐喊。
二十秒······
我的眼睛好酸，眼泪控制不住涌出来，泪水模糊我的视线，濡湿了我的脸。
“不要——”我用尽全力喊道。
她在我眨眼的那一刻消失了，没有什么告别的话语，没有留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上一秒她还站在那里对着我笑，那笑容很美，下一秒她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啊——”我无力地瘫在地上嘶哑地喊。
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我对自己说。
她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人，我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过了很久，我才从地上爬起来。
看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等我回到宿舍，我拿出手机打开最深处的文件夹。
那里存放着一个人的照片，是个女生，她的面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无论是在从前，还是今天。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了一串数字。那串数字已经刻在我的心上。
“嘟嘟——”手机在响。
原本坐在床上的我一下子躺下去，闭着眼睛，手紧紧攥着手机。
“嘟嘟——”手机还在响。
我的回忆跳到那一段青涩的年纪，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有她的瞬间。
“嘟嘟“声突然停了，手机里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喂？”电话那边传来声音。
“喂。我是徐苏。”我猛地坐起来。
电话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几秒。
“嗯，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不再说话，挂了电话，留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拿着手机。突然，我的手松开，整个人往后瘫下去。
好安静。
她还在，我还没有失去这个人。我满意地笑了。
那笑，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白天早些时候我订了一张火车票，，不过立即就取消了，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找她——我的初恋。
总算有一些安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我打开手机发现辅导员已经打电话过来了，我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今天决定去找下一个人，在这之前我要去象征性请个假。
我从手机里翻出几个电话号码，都是我的表亲，在父亲的葬礼上，他们来帮忙操办，当时留了联系方式，不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春节，我出门走亲戚，发现亲戚都不在家。我就明白了，他们都已经透明化了，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
现在我有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翻出来，也仅仅是给予辅导员一点点安慰罢了。
再次见到辅导员，她已经是半透明状态，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告诉她要请假，不一会我拿着一张请假条背着书包走出学校。
我去超市买了一块面包和一瓶水，放在门口的乞丐旁。我发现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已经是几近于透明状态。
“我无法掌控别人的生死，也无法拯救世界，我能拯救的也许只有我自己。”
我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我怕死，所以我要努力活着。”我补充道。
乞丐抬起头看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死亡和无聊。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走了，我知道，他要变成透明状态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萨扬娜拉，我对着空气说。
路程很短，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到了他的住所。其实就在同一座城市，我有许多年没有见他，前两年从以前的同学那里打听得他的消息，一直没有机会见他——我的发小。
那是一个洗浴中心，我们打电话约在洗浴中心门口见面，因为他就在里面工作。
他和老板点头哈腰之后，一脸笑嘻嘻地跑出来见我。
“走，我请你喝家乡的大曲。“他说话顿时变得豪爽起来。
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小馆子，进去要了两小瓶白酒，一大份大盘鸡。两个人叙叙旧，你一杯我一盏把两瓶白酒喝光，菜吃得七零八落。他抢着结了账，转身又拉着我回到洗浴中心。
“走，我请你洗澡！”
我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正好洗个澡去去酒气。
他领我进去。
“里面有三层楼，一楼是淋浴，二楼是单间。我们在一楼洗，洗完还有椅子躺，比二楼三楼舒服着呢。”他说着就把自己脱了精光。
“三楼是干什么的？”我问。
“三楼嘛，不是我们去的地方。你还在上学，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种事情，可能新闻上也很少报导这种事。就是那种，那种按摩，不懂？就是特殊服务的，有点钱又寂寞的男的都想解决一下自己的需求，尤其是一些猥琐的男人······我还认识几个常客呢，有想法的人总是先在一楼问我，他们中有的也是新手，头一次来不懂这里的流程手续······”
“哦——”我附和着说。
“我们在一楼洗吧，免费的，我跟老板说了，你是我朋友，特别优待。”他拍拍我的肩膀，表现出一种司空见惯的样子。
我洗完之后裹着浴巾，酒气已经洗尽，可是酒的作用才刚刚发挥出来，整个身体头重脚轻，只好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他说还要接待客人，走了出去，留我在休息间。
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喂？醒醒······”一个女人的声音。
“嗯？什么？”我还处在半梦半醒状态，酒劲还未完全褪去。
她见我醒了，凑近了说些耳语给我听，弄得我耳朵痒痒的。我没听清，也懒得搭理。
“别打扰我。”我不耐烦地说。
顿时清净了。我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实，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其实我睡着之前也是空无一人。我穿了衣服找我的发小。发现他坐在一楼入口的过道拐角处，拐角处还有一只蓝色的大垃圾桶，里面放了一些宽大的衣服。
我搬了一条凳子凑过去。
“你平日里都干嘛？坐在这里等客人，给他们讲储衣柜的使用规则？”我面无表情问。
“类似这些吧。”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又聊了许久，话题聊到尽头我们两个就各自玩手机。
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没等到客人。
“有时候生意就是这样，得等，工资不高嘛，就是耗时间在这里。我这种人又没学历，又没手艺，只好做这些打发时间地工作。”他自嘲道。
我只好陪着他，也陪着一只蓝色的大垃圾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走到我们俩面前把我和他丢进垃圾桶里。
时间才是一个专业的刽子手，它懂得如何给人凌迟的时候给予快感和绝望。
“这样实在太浪费生命了。”我说。
“我知道。”
我没想到他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令我吃惊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不做出改变？你现在才二十多岁，在这种地方耗什么，你一个月只为了一两千块钱，做这种连八十岁的老头都可以做的工作。做人要有骨气，有志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自暴自弃！”
“你知道什么！”他怒气冲冲。
我被他的话激怒了，“咣——”一声，他被我一脚踹出去，连带着垃圾桶一起倒在地上。我虽然平日里脾气温和，可是有些事就是不能忍。
他跳起来，攥紧了拳头。
“来！来跟我打！”我吼道。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弯腰去扶起垃圾桶，默不作声地捡起从垃圾桶里滚出来的衣服。
“你喝醉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不说话，弯腰帮他捡衣服。他却一把把我推开，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
我有些后悔说那些话。
突然他站起来，一脚把垃圾桶踹个稀巴烂，把那些宽大的衣服丢得满地都是。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个人呆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喝多了——”我说。
他不回答，蹲在地上抽泣。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也落下来。
“对不起，我喝多了。”我重复说。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等到情绪都稳定下来，他又开始拣地上的衣服，我帮他把衣服丢到墙角。
“垃圾桶怎么办？”我问他。
“没事，我跟老板说。”他回答。
我没在问。当晚我住在他的宿舍里。他说像这种洗浴中心里的员工都有白夜班之分。老板为了省钱，让白班和夜班的人住在同一间宿舍，今晚他宿舍另一个人值夜班，我可以睡在他床上，他睡在舍友床上。
夜里我们聊天，我问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吗，他回答想去新疆看大漠孤烟，说话的时候他注视着日光灯。
将近黎明的时候，我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宿舍，我去摸他的床铺，是凉的——人已经出去很久了。可是我没有听到有人打开过门，我看了一眼他的鞋子，他昨天脱掉的鞋子还他室友的床下躺着，还是昨晚他把鞋子胡乱塞到床下的样子。
我明白了，他已经透明化了，我不得不走。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出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