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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火车 ...

  •   我的名字是苏徐,今年22岁,在国内一所大学读本科。首先允许我解释一下,我的母亲不姓“徐”。曾有无数个人问我:“你的名字是父母姓氏的组合吗?”我最初耐心解释,后来被磨光了耐心,只好摊手一笑了之。曾经有朋友评价我,说我是个随性的人。我想他的意思是说我做事随心,说明白一点就是随心所欲。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自己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抽过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未谙世事,接过一根点燃的劣质香烟,好奇心促使我吸了一口。结果就是我忍着被呛哭的泪水逃走。我再没和那个人交过朋友。喝酒呢,我遵循古人的老话:“酒逢知己千杯少”。所以我只跟朋友喝酒,或者一人独酌。除此之外,不打架(在没受到挑衅的情况下),待人还是很和善的,遇到受伤的小狗还是会帮助。然而,这一切并不足以让一个女生爱上我。
      我是一个单身男人,并且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母亲病逝的时候46岁,两年后我父亲出事故随她而去。两个人在相同的年纪死去,也是一种浪漫。他们的情况我想另一个我已经说过一些,我就不再赘述。
      我与另一个我受着相同的诅咒。
      目前,我的处境和他差不多。我生命中已经剩下寥寥几个人。
      与另一个我不同,我决定改变这一处境——寻找更多的人,。
      就在我终于下定决心的这一天,一件奇妙的事发生了。我觉得自己与另一个我分离了,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我。这天早晨,我决定远离他,去寻找更多的人。
      大约七点五十分,我从宿舍楼道里逃走,我看见他在给盆植浇水。
      再见了,我内心说。
      我带了一张银行卡,我的学生证,身份证,一个书包,一身衣服。就这么出发了。
      路过学校门口时,我买了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送给在门口的乞丐。
      那个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衣着破烂且脏,头发乱糟糟一团。我把面包和水递给他的时候,看到他的指甲又长又黑,手指看起来黏糊糊的。
      我蹲下来想和他聊聊天,就算是最后的告别。其实我也别无选择,这里除了他和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就连刚刚买东西的时候,也是我一个人自觉地把钱放在收银台。
      蹲下来这么近看他还是第一次,往常我都是匆匆走过,匆匆地从口袋里捡出硬币丢到他的碗里。
      他很瘦,腿部看起来有残疾。
      “你为什么在这里乞讨?”我开口问他。
      但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他一定是生活所迫,无法养活自己才会做这种事。看他的腿上的残疾,应该不能正常行走了。
      他接过面包后,看了一眼包装,又把面包丢向我。
      “我不是歧视你。”我去捡地上的面包。
      他用一种看不透的眼神盯着我。我捡面包回来又蹲在他旁边。
      “大叔,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他不说话。
      “大叔,你看这街道上空荡荡的,不知道你能在这里待多久,不如找个正经的工作吧。活得体面一点,像个男人。”
      他的眼睛在发怒,仿佛告诉我要是能找到体面的工作我早就去了,还用在这里装可怜骗取学生的同情心吗?
      我说了一大堆,他不见得有心情听,索性和他一起坐在地上靠着墙。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我眯着眼在想上一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在干嘛,是一种什么心情。
      “你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少年。”
      “嗯?你说什么?”
      我突然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无法拯救这个世界。”他用轻蔑的语气说,一副什么世面我都见过的样子。
      “我并没有想拯救这个世界,这种事留给那些大人物做就好了,而我······”我并不打算跟他讲那个诅咒。
      我看见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你呢,你就在这里继续乞讨吧。我要去寻找更多的人。你和我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说完,站起身挎着包走了,身后的乞丐在阳光下变得越来越透明。
      我走得越远,发现周围的人越多,一个两个到成群结队的人,等我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人潮涌动了。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人了,这种杂在人潮人海中的感觉,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
      我开始怀疑我这几年究竟有没有真正活着,那空无一人的教室,寂静的校园,沉寂无比的内心。我曾一度以为身边的人都消失殆尽之后,我就要面对死亡,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只要我不停地移动寻找,我就能找到更多的人。
      这样,也许就可以让我活得更久,我这样猜。
      我已经不想那么多了,重回人群的感觉让我兴奋。这使我确信这次出行的正确性,可是我不会住在这里,我终究要离开。
      车站不就是离别之地吗?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我去买票窗口,发现众多窗口之中有一个窗口无人问津。除了这个窗口,其他都是排了长长的队伍。
      “你要去哪里?”窗口里有一个女声传来。
      我探过头看她,感觉很面熟。
      “我不知道。”我很难为情地说。
      “请把身份证给我。”
      我把身份证从窗口递过去。
      “那就是这张车票了。”
      她从窗口里递出一张绿色的车票。
      我接过来,发现上面只印有出发站,没有终点站。
      “这是什么车票?”我问。
      “这是你需要的车票,在上面写上你需要的地点就可以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从来没有买过这样的车票。”
      “你可以进站乘车了,发车时间在十分钟之后。”她显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
      “请问车票多少钱?”
      “已经有人付过了。”
      “是谁!?”
      “对不起,我没有权限泄漏买票人的隐私。”
      这时车站大厅里想起了广播,正是我要搭乘的火车。我将信将疑地把车票递给进站口检票人员。检票员习惯性地接过来,迅速确认班次,打孔,还回车票给我。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
      走过月台才发现我要坐的火车是一辆蒸汽火车。它的鸣笛响声由远及近传来,远的时候可以看见排蒸汽的管子喷出白色的蒸汽,近了才发现是白色的火焰。
      我不管那么多,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在想目的地要写什么。
      我究竟要去哪里?我问自己。
      正出神的时候,有一个母亲拉着一个小男孩从月台跑过来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一对母子穿着很普通,确切说朴素又干净,但风格是十几年前农村里的穿搭风格——只讲实用,完全没有穿搭的概念可言。
      由于距离较远,我的眼睛又呆看一个地方太久而干涩,所以我并没有看清楚那对母子的面貌。
      我揉了揉眼睛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脸颊,竭力想保持清醒,不至于那么困,打开书包开始后悔没有买一些零食在路上解闷。于是掏出那张绿色的车票仔细端详。
      它的大小和普通车票无异,连印刷样式也没有和印象中的普通车票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可疑点就是没有终点站。真的可以任意写一个地址吗?我还是难以相信。
      我对面的座位还没有人,于是我站起身去问在过道另一旁的乘客。
      “请问这位先生,你知道卫生间在哪里吗?”我不经常坐火车。
      他正兴致勃勃用手机发消息,遇到我问话,抬起头,极不情愿地指了一个方向。
      我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去了卫生间,这时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的眼睛已经变得透明。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那个男人已经是半透明状态了。这是我头一次遇到透明化如此之快的人。
      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心里笃定了这个念头。
      我的座位对面,恰恰是那一对母子。我本想客气地说几句套话,可是正要张口嘴巴就不听使唤:
      “妈——“
      我哽咽道。
      那对母子被我的声音惊了一吓,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母亲以为我叫错了人,低头继续剥开一只香蕉,把香蕉喂给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有四五岁。
      “妈?是你吗?”我问道,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下来。
      在母亲去世的那两年,我整夜整夜做梦,梦见自己和母亲又团聚,常常从梦中哭醒,发现枕头已经被眼泪浸湿了一大半,眼睛肿肿的,十分苦涩。现在我面前又出现了母亲,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男孩母亲说。
      “没有!”我着急说。
      这使得对面的母子无话可说。
      我怎么会认错人呢,母亲可是生我养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
      “妈,你还记得吗?我最喜欢吃香蕉啊,还有您做的番茄炒鸡蛋,我上小学时,您亲手给我做的书包;夏天睡觉的时候,您总是拿着一把蒲扇给我扇扇子;那时候我还小,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大床上,床腿朽了我们用砖头垫着,有一次我调皮在床上跳来跳去,还把床弄倾斜了······”
      “没有那种事,我只有一个儿子。“母亲微笑着说。
      这句话像一桶冷水直接倒在我的头上。
      我的内心想大声喊“您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我啊“,可是她慈爱地抚摸着身边的小男孩,让我欲言又止。我的心里顿时有一万种滋味混杂在一起。
      “妈,我还要吃香蕉。”小男孩眨着一双明亮且天真的眼睛对母亲说。
      母亲什么也没说,笑着低头给小男孩剥开香蕉。
      我冷静下来,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以及那时候母亲的样子。
      火车开始发动,汽笛的声音又尖又长。我一屁股坐下来,无力地倚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眼睛无法聚焦,找不到一个物体来集中精神。车窗外的月台变换成城市,模糊成一团,往后退,速度越来越快。
      “他叫什么名字?”我突然回过头指着母亲旁边的小男孩问。
      “他叫徐苏,今年五岁了。”母亲微笑说。
      我愣住了——
      不会错的,她是我的母亲!
      只不过是十七年前的样子。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不能再变得情绪失控,不然会惊吓到母亲。看样子,母亲不认识现在的我。
      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过道对面的男人已经几近透明到消失,等到窗外的风景变成了一片广阔的田野,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母亲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把自己的儿子搂在怀里,小男孩已经熟睡了。我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很嗜睡,一觉醒来发现天空灰蒙蒙的,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
      “阿姨。”我叫母亲,感觉很别扭。
      “嗯?“母亲把目光从小男孩脸上移开,抬头看我。
      “现在生活怎么样?一家人过的幸福开心吗?”我喉咙有些哽。
      “挺好的,虽然辛苦点,但日子总算过得去。这几年还得多挣一些钱,多攒一些钱。我这些年,不是在挣钱,就是在攒钱——要给儿子考虑着,过几年他就要上学,长大了要娶媳妇。总之,挣钱要紧,要顾着小孩。”母亲说。
      “对,这年头得需要钱。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一些。”我有些急不可耐想帮母亲。
      然而母亲立刻变得警觉起来,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我,搂着小男孩的胳膊很明显不再是轻抚的力道。
      我等着母亲的回答,我甚至已经把手伸进口袋去摸那张银行卡。银行卡有十一万,那是父亲死后给我留下来的财产。
      “我死也不会卖儿子!”母亲义正言辞的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资助您的孩子上学。”我着急了,边说边往书包里翻我的学生证身份证。
      “给您看,我是一个大学生。”我把证件递过去。
      母亲没有接,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封面——我的母亲不识字。
      “你不像是个拐卖小孩的人。我看你挺老实的样子。”母亲放下戒备。
      “是是,您说的对。我只是想帮忙而已。”我赔笑。
      “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忙,小兄弟。我自己家能养得起自己家的小孩,就算是卖血,整日整夜熬苦力也会养大他。”
      我的眼睛濡湿了,我的父母从前就是整日整夜熬苦力挣钱,母亲就是因此落下了病。
      “我们虽然穷,但是从不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施舍。你自己也还是学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做慈善呢?照顾好自己吧。对了,你父母怎么样?身体好吗?”
      “他们——都死了。”我回答。
      “哦。”
      母亲没再说话,低头去掰下来一只香蕉递给我。
      “拿去吃吧。”
      “您希望您的儿子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转移话题。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文化,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像我和他爸一样,要多识些字,出门才不会被人欺负。”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看窗外。
      “哦,我希望他早点找个女孩,谈个恋爱结婚生子······”
      原来母亲早就想让我找个女朋友了。
      话还没说完,火车已经开始减速了。我们朝窗外看,一片绿油油的田野,田野里有纵横的小路,远处是一片杨树林,树木很稀松,可以看见参差错落的村庄瓦房。仔细看,能够辨别哪一所房子是我的家。
      “我们到家了。“母亲说。
      我诧异地看母亲,以为她认出我了,却发现母亲只是在叫醒小男孩,一阵失落。
      火车就在一片田野之中停了下来。
      我随母亲站起来,送他们母子到火车门口。
      “回去吧,小兄弟,不用送了。”
      我的身体停了下来,原本想迈下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我的下意识还是无法不听母亲的话。
      这时,火车门关上了。
      我才发现自己后悔了,我应该随着母亲一起下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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