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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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黄少天在众多弟子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喻文州面前。
他背对着所有的旁观者，对着喻文州微微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像是在说“我心里有数”。
喻文州眸光微闪，本想摇头阻止黄少天，对方却已回转过身。
这两日，黄少天常在府中四处活动，由于八卦的存在，弟子们也都对他很好奇。最先关于他的说法是，山泉村弟子伤亡由他夜雨剑仙而起，还听说他经常惹怒他们大师兄，故而对他印象不好；可后来新的谣言出现，每个传谣的人都言之凿凿，称夜雨剑仙是山泉村幸存弟子的救命恩人，还是被无辜牵连的受害者，被迫跟喻文州签了灵仆契约，弟子们的态度就变为了感激和关切。
虽说还有许多弟子不相信大师兄是自私自利的人，但男儿慕强总是难免，山泉村、九莲山两役，已让夜雨剑仙声名鹊起，在府中终于亲眼见到夜雨剑仙，怎能不讨教一番？
于是，在黄少天随意地指点过几个习剑的弟子后，他的传奇剑术就随着山风吹遍了整座天师府。故而，在今天的晨课上，这名弟子才会说出“也给夜雨剑仙一个交代”这样的话。
喻文州虽然在天师府有着积淀十余年的好名声，但毕竟不是每个弟子都像郑轩、徐景熙他们一样熟悉他本人。因此在众人对喻文州起了疑心、在各种谣言中摇摆的现在，夜雨剑仙的出现倒像是一记强心针。比起听喻文州的解释，他们更愿意听听夜雨剑仙本人怎么说。
和弟子们切磋剑术的黄少天，就是平时那副没心没肺、阳关灿烂的样子，剑术路子光明磊落，这也是弟子们愿意相信他是好人的原因之一。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黄少天却不一样。那双眼不再像是来自一只无害的小狗，而像是来自凶猛的鹰隼，凌厉地扫过底下众人。气势完全不同。
“你们的大师兄为天师府和你们这些后辈任劳任怨十几年，换来的就是你们如此容易被击溃的信任吗？”他语调冰冷，语速缓慢得不似本人。
“是不是天师府将你们保护得太好，让你们不知道外面的险恶？府外百八十个门派，都对天师府第一的位置虎视眈眈，你们以为山泉村之事，大师兄不痛心吗？是以他才会在误认为我是罪魁祸首时对我多加训诫，又在发现另有隐情后辛苦追查。我不知道这些谣言是别的门派挑拨离间还是你们胡乱猜测，但你们不感念大师兄的辛劳，不追查真正的黑手，却在这里因着无根无据的谣言质问他，给他施压，寒他的心……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
“你们怨他？是怨错了人！你们应该帮他，哪怕不帮他，也不要拖后腿，因为他是在帮你们，在帮天师府除内忧外患，寻找仇人所在。”黄少天讲话还是那个风格，一句话能说完的事至少要用两三句，不过此时却没有人试图打断他。
他观察着底下众人或若有所思、或愤然不屑、或羞愧黯然的神情，顿了顿，继续说道：“在座的人中，真正可以怨他的只有我。因为只有我是直接被他伤害过的。但这伤害源于误会，罪魁祸首仍是我们在追查那个府外人士。我能看得清，你们这些更熟悉他的人却看不清吗？连我都不怨他，你们有什么理由怨他？何况你们大师兄这个人啊，心善到，明明怨恨我这个伤害了师弟们的嫌疑人，却愿意搭进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教我学习经典，我想他是想让我不要再做坏事吧。”
黄少天这番话说得至诚至肯，大多数听者都会觉得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喻文州站在黄少天身后，静静地听着他说出了维护自己的这番话。
黄少天与自己身高相仿，发髻梳得高高的，挡在他面前，就像是在保护着他一样。
那种特殊的、暖暖的陌生感触，再次像春蚕啃食桑叶一般，一点点侵袭着他的心脏，赶也赶不走。最后那蚕在他心上结起了茧。
理智告诉喻文州，黄少天这番话是打过腹稿的。他有意识的把“内鬼”讲成了“府外人士”，让那个针对喻文州的府内黑手掉以轻心。黄少天是纯良，是耿直，但他不傻。
他不仅聪明，而且善掌时机。
但是，喻文州又怎么能不感动？
在自己付出了真心的师弟们那里，他受到的信任是那么脆弱。这个与自己不说是结了仇，也仅仅是萍水相逢的灵，却愿意替他拦下所有质疑。
或许黄少天也是为了尽快查出真正的仇人，只是见时机恰当才站出来引导众议；或许他心里还是怨恨着自己，只是在弟子们面前说了谎。
但是……但是……喻文州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希望自己不要那么理智。哪怕是谎言，他也愿意沉溺其中。
黄少天发言完毕，抱着剑就坐在了教室的角落里。自然没有人敢再说话，晨课就这样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喻文州和黄少天并排走在竹林间的小道上。放眼望去，四周无人，喻文州却还是屈指掐了一个法诀，方才准备开口。
黄少天却直接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不用说「其实没必要」之类的话。我也是为了早点查出凶手。至于某些话，你也不用太感动，为了效果艺术加工过的嘛。”
喻文州眸色暗淡几分，没有答话。
黄少天挠了挠头：“所以说，你们现在查的怎么样了？那个铸剑师是什么人，那个山泉村作乱的喻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掌握的线索已经不少，铸剑师、谣言、山泉村作乱之人，顺藤摸瓜查下去，是谁做了这一切，我已经心中有数，只查掌握实际的证据了。”喻文州语气平静，但黄少天敏锐地捕捉到他不同寻常的黯然心情。
“是谁做的？让你这么不开心？”黄少天问。
喻文州表情凝滞，沉声道：“是我的……弟弟。”
喻文州被现在的天师捡回天师府三年后，天师有了亲子，取名为喻文绰，只是根骨平平，因此十几年来，天师仍是一直将养子喻文州作为继承人培养。
喻文州与弟弟并不算特别亲近，但关系也不能说差。大了之后联系不多，但他还记得小时候弟弟跟在自己身后求哥哥一起玩的场面。
可是喻文州哪里有时间玩呀，最后总是哄着弟弟去学习。后来弟弟就不来找他了。
喻文绰在喻文州的印象中不是一个对权势有执着的人。但当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他，喻文州也开始不确定，弟弟是否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的世界已经不止有天师爸爸和大师兄哥哥两个人，他已经长大了，在府中有了自己的圈子和朋友，他的成长环境和喻文州大不相同。面对在府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非血缘兄长，他心中生出不平也是有可能的。
喻文州在回忆中逐渐生出迷茫和自我怀疑，他开始后悔过去不曾好好陪伴弟弟，也后悔平时只顾府中事务，教导一般弟子，却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去留意自己的弟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这些他不会对师弟们说，因为师弟们的大师兄必须是强大的，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他知道郑轩他们不会介意他的倾诉，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也不会对天师说，天师待他如亲子，他却一直称他为师尊。有敬意，却无亲近。他不想把这种私事拿去劳烦师尊。
山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柔和的低语萦绕在他耳边。黄少天就在他身边走着，一双眼看着他，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无害的、莹润的眼神。
喻文州觉得自己被风吹得有些晕乎，嘴上不受控制地，缓缓诉出了他埋藏在心底的这些脆弱。
黄少天是怎么回答他的，他已忘记了，只有那澄澈的双目还留在他脑海。本来这种事，就是说出来就好；闷在心里，永远都放不下。
一人一灵一起用了午膳，喻文州下午又奔波去查证。等他从魏琛长老那儿回到大弟子居所，已经接近子时。
推开门，就见到那个平时咋咋呼呼、一刻也安静不得的灵，靠坐在喻文州的床边，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喻文州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右手一挥，指尖放出厚重的灵气卷成毯子，将黄少天轻柔地包裹、抬起，小灵仆在其中舒适地砸吧了下嘴。
主人看了看房间一角那张临时加上的简易床铺，最后把小灵仆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自己则准备去睡另一张床。
不及转身，床上传来软软的嗓音：“……你回来啦？”
喻文州忽然鼻头一酸，眼睛发涩，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黄少天揉着眼睛，看了看陌生又熟悉的床幔，脑袋还迷迷糊糊的，本来应该问问自己怎么就睡到了喻文州的床上，嘴上却说：“愣着干嘛呀，一起睡呀……好困……”强撑了一会儿，见喻文州还没反应，他就又自己坠入了梦乡。
他也不知道喻文州最后在哪儿睡的，反正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在房内了。
黄少天仰面躺着，看着床幔愣了半晌，然后在床上打了个滚，“嘿嘿”地笑出了声。
我怎么突然这么开心？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下结论，是因为自己终于攻占了大混蛋的领地，所以心情舒畅！
他又哼起了好些天没哼的小曲儿，胡乱盘起发髻，洗漱一把，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去。
【TBC】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