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三十三 ...

  •   黎青这段时日想是到了月份,孕反得十分厉害,饮食用餐几乎是用过就吐。好在家中这位女佣人年长经事,取了生姜柚皮做汤一日三顿供着,才不至于太过难受。她身体未愈,却在这期间有了自己的新事业——在家中开馆,招学生来学写字。起初是邻里的两个个孩子,后来何向鸿在学校里大肆宣扬,小庭院涌来了十几个中学生,男孩女孩都有,原本寂寥的院子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这些学生常在周三、五课后来,休沐日则择着空,有时有几位能呆上一整天。至于教学收费,黎青倒也未择至高或至低是价格,打听了一周寻常水平,便也就这样了。江昔玉对此却颇有微词,曾直接了当同黎青说家里并不缺她去赚这些钱。为此还闹了两天不愉快,不过最后自然是以江昔玉的妥协为终,她还出面置办好供学生用的桌椅,清出一间屋子来供教学使用。

      今日院里桃花开了,日头也暖,黎青特意把窗支开,好让学生们在屋内练字时抬眼便能望到窗外春光明媚,桃花灼灼。黎青布置下堂内临字的课业,便一人倚靠站立在门框处,半个身子沐浴在春色中,今日她一身素白的衣裳,一双白玉般细腻的双臂环抱胸前,簪着的乌云般的发髻成了场景中最浓最深的那一抹颜色。她的眸子从未这样沉静,凝望着窗外碧蓝的天时,天空似乎也回之以倒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这也称的上是极致的静。以后的某一天,黎青或许会骤然回想起这一刻——飘渺似幻的停留。

      这样的美好被背后轻轻的拍肩所休止,不是别人,正是适才回内院取墨的何向鸿。黎青被她牵到屋外,对方这才低声道:“我好像听见江阿姨在书房里砸东西。”

      黎青微微皱眉,她一个人在屋里能有什么风浪?遥想上次胡乱砸东西,还是钱世宇到访那次。顿觉奇怪,忙赶到后院去,果不其然,刚踏入后院,几声清脆瓷盘落地飞入耳畔。黎青快步至书房门口,见门从里头栓着,便唤了声:“昔玉。”屋内霎时寂静,无人回应。

      二人隔着门,纷纷陷入平静。

      屋檐的燕子忽探出脑袋,振翅飞离,屋内才传来江昔玉微弱的声音:“我没事。”

      黎青镇静下来,这才嗅到那一丝飘荡在空中的细若游丝的香甜气息。她心里忽想明白了此事,先是一惊,随后脑海中转过千万幅画面,最终停留在眼前这幅——眼前将她和江昔玉相隔的一堵门。

      “我只是想同你说,今日天气好,等我下了课,我们一起外出走走,好不好?”

      黎青说完,便将屋内的沉寂当做应允,转身而去了。

      屋内。江昔玉颤抖着放下烟枪,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她翻身去看床榻旁桌面上支着的那面铜镜,镜身上雕刻的牡丹诡谲地绽放,肆意包裹着镜中女子模糊的残影,像是被一道白色闪电从中劈开。她的头发原本梳成一个髻子挽在颈后,眼下却散落得杂乱不堪。江昔玉凑近了些,这时铜镜中的模样才清晰起来,可是越是清晰,她越看不出。这真的是自己么?瘦削、枯槁、无神,唯有乌黑的长发依旧,却衬托出面色的愈发惨白。她想再流一些泪,却怎么也流不出了。

      这些日子她为黎青所做的一切,已然是这十几年来自己做过最大的行动。过去的这些年,江昔玉一直以为自己似行尸走肉般漂浮,许多发生的事,她一件也说不清。比如为何和钱世宇有了关系,为何同男戏子们纠葛不清,为何在家人齐赴国外后,自己一意孤行地不肯离去......她不明白的还有,为何自己总是痛苦缠身。
      不止是精神上的煎熬,她的身体也能切实感到疼痛。譬如此刻。

      江昔玉在疼痛间轻轻喘息,她似乎在祈愿呼出的气体能带走这种疼痛,好让她有力气起身,陪黎青今日课后去漫步,也好看看这春日风光。她忽略这四季变换的景色已经很久。

      不知过了许久,黎青趁着课歇又来后院看她,却见书房门已敞着,窗也支上了。江昔玉背对着窗,借着屋外斜进的光正在梳理头发。

      黎青悄然走上前,轻轻接过江昔玉手上把柄木梳,江昔玉透过镜面得知她的到来,不自禁地微微笑了,由着黎青为自己梳发,忽道:“从前只有妈妈这样为我做过。”

      黎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母亲,又想起多年前听闻江昔玉母亲抱着她跳江自尽一事,唯恐说错,只好岔开话:“你这头发缎似的,哪里需要打理?”说罢她放下木梳,从桌沿另取了一支发簪,用来给江昔玉挽了一个髻子,将那白细瘦弱的后颈暴露无遗,她轻轻抚上,不忍叹道:“太瘦了。夜里常听你喊疼,该去医院看看。”

      江昔玉只沉声道:“只要你陪着我,在我身边。这样就很好。”

      黎青从前不懂得,如今历经年岁的增长,再见到江昔玉像是近乎自我残害的种种做法,愈发能感觉到她对于救赎的渴望与奢想。并且这种寄托沉沉的落在黎青肩上,看似江昔玉在一次次牵引她走出困境 ,不过是将她带向另一个沉重的深渊。从前的许多错误选择,黎青是在恍惚间步入的,唯对江昔玉这件事,她明白自己在清中醒踏入。黎青心底深知,自己并不能给到江昔玉自私的幻想中的救赎,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可她仍被冥冥中一股力量拉扯着走下去。

      黎青为着拖江昔玉出去走走,早下了学,午饭也不吃就预备出门。只是偏偏又有上门客,不是别人,正是钱世宇。只是向来谄媚神色挂面上,带着过分压抑和气的钱世宇,一副愤愤模样。与上次来时相同身上抱着个大箱子,见二人欲出,竟将手一松,直直让箱子坠在地上。江昔玉冷看他一眼,他只道:“贯将我当奴役使唤,念着些旧情,这是最后一回了。”

      黎青惊异地望向江昔玉,显是为钱世宇几日间这样巨大的转变而惊到。江昔玉却淡淡的,并无过分诧异与恼怒,冷声道:“知你攀了高枝,这许多年才寻到新栖,何况那高枝也不见得高,可见本事也不大。”

      钱世宇本是想此番破罐子破摔出一口这些年憋着的气,才泄气口便又被江昔玉读了回来。来武汉前,他还奢望哪天得运,真把江昔玉这座金山给娶了。可这短短几月他便又看清江昔玉一心为黎青所去已成定局。毕竟,为着黎青这样一个女人,连自家表哥那样一个看着十全十美的好人的婚事都就搅了去。且斟酌自己太过安逸——江昔玉有本家遗留的家资是不错,父兄不在身旁亦不错,可他也算摸透,这是个只进不出的主。掂量这些年她花钱如流水似的举动,觉得终究并非寄主,难容他业,加之正好也借了江昔玉最后一股东风来到武汉——这是个聚了多少才杰的地方。才愈想拼了命的另寻出路。如今事成,便更不必再处处受气。

      黎青从三言两语间也能知晓大概,见江昔玉被恶伤,自忍不住回道:“既是断了,又何故再来?”钱世宇冷哼一声,也不看她,只道:“这你要问问她。黎老板舍了表哥那样好的归宿,宁愿同女烟鬼厮混,也不知有多少阳寿够你两相守。两个女人......算什么?”

      江昔玉忽死盯住他,一旁黎青则心如坠冰,将目光移到地上那箱子去。黎青这才定下了那个她心中早就有料想的一块悬石,只是她不为此事而寒,只是一时无法承受那最后一句——她大可豪情地想,算什么,不算什么,又怎么样?可她也觉得,这隐隐不是嘲讽,而是黎青内心对自己的疑问,连她自己都未可知。

      “你今日来若只是为了讥嘲大可不必。落井下石,也得要自己先站稳脚跟。”

      钱世宇接了江昔玉这话并不放心上,身后司机鸣了鸣笛,似在催促他有要事要赶,他回首应下,又转过来颇怪异地从头到脚将二人扫过一眼,忽玩味道:“原不想提的,你那姓曹的小戏子相好前几日下了趟狱,出来几天,像是要死了。你造的孽不少,他那样迷你,你要有心去看看,或许他走的时候念上你的恩,好为你去地下攒份阴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9-21 21:48:47~2023-11-07 02:3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