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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   何向鸿终抵不过困意,手上还握着笔便趴在书桌前昏睡过去。黎青斟酌片刻,最终不愿惊动她,拾了件袄子给她披上,顺带灭了桌上的烛火。

      一旁的江昔玉合上书本,走到桌前来。本想看看她为自己所“创作”的戏本子续写了怎样的结局,却不料小丫头睡的姿势正好压住了纸张。

      “时辰不早,你也该去睡了,客房适才我已经让人备好——”

      “不必了。”江昔玉道,“我回去。”

      黎青心底暗暗一笑,无奈感慨她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倒是没变。只道:“现在是丑时,夜黑风高的,回去,回哪里?”

      这一问倒是问住了江昔玉,回去?回哪里?她要回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甚至不是任何人的家。她默默看向窗外,黎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丝微弱的车灯光芒,隐约看见是一辆白车——钱世宇原来一直未离去,在薛宅外等候。也不知是江昔玉的要求,还是他自作主张。

      黎青本就觉得今夜氛围逼仄不堪,这样一来没了挽留的话语,让江昔玉离开也好。倘若真在家中住下,不免得又添几分心结。

      她不知道的是——江昔玉急着离开背后另有原由。

      黎青出于礼节送客至门口,只见钱世宇虽面色疲惫,面上却仍挂笑容,见到她便道:“夜深叨扰,表嫂快请回吧!”

      黎青点点头,但不曾挪动脚步。她目视江昔玉转身上车,直至上摇的车窗将二人隔离,继而缓缓驶离。

      车内,钱世宇透过后视镜看见身后黎青伫立的身影感到莫名其妙。再看向身旁的江昔玉,只见她也正微微将目光向车镜处瞥去,神色沉凝。心中疑惑更增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黎青送何向鸿去了中学,转身再次去了李小姿夫妇的住所。黄包车行至街口,她便感如芒刺背,心道不好,总觉得身旁有多双眼睛盯着她,可忽地原路折返又显得刻意,正进退两难之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黎老板!”

      一声清脆嗓音叫住她,黎青回首望去——原来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少年班主曹钰垤。

      曹钰垤笑盈盈的,穿着一身暗青色锦缎袄子,领口上翻出一道内里羊绒毛,显得他面容白细,像个商贾人家的小少爷,他只道:“有劳黎老板特意来找我,只是我住处实在偏僻,好在主街上遇见了,您随我来。”说罢侧身上前要搀扶黎青下车,黎青一时未清,但也只得顺势而下,曹钰垤投来一份博取信任的目光,顿时笑意更浓了些,衬得他粉扑扑的小脸如桃花一般。

      “您这边请。”他倚靠上黎青,挽着手转身进了小巷,行了百米距离方绕进了一处别院。

      曹钰垤身为一班之主,应当随戏班子同住的,可如今此处别院却格外冷清,眼看显然并非其真正的住所。进了院子曹钰垤才作了一揖道声得罪,随后道:“是江小姐的吩咐。黎老板在此处坐上一个时辰,会有人来接您回家。转江小姐吩咐,李小姐的住处,恳请您不要再去了。”

      “多谢。”黎青心头纠痛的难受,她想到或许是这个原因,并没有料到的是江昔玉竟暗中知道此事。不知觉间,心力愈发有些憔悴,无力感死死将她拖拽,直至眼睛有了些许湿润。

      曹钰垤终究是年纪小,见状有些慌乱,忙道:“屋内有电话,您可以拨给江小姐。”

      “不必了。”黎青强忍道,“小曹老板知道些什么?”

      曹钰垤一脸茫然道:“我按江小姐意思行事,并不知事情原委。”

      黎青瞧他模样,又想江昔玉不是多事之人,想来是不会同他说明白的,便不再问什么,只道:“既然外头眼线盯的紧,你一人提前离开想来显得怪异,不如随我一同在此处待够一个时辰一同离去,倒不叫人生疑。”

      “当真?”曹钰垤似受宠若惊般笑开。他原本就是黎青的戏迷,上次在兰芝院见面虽喜,却因为江昔玉闹了不愉快,让他失了些底气,怕黎青瞧不上他这类以色侍人之辈。如今看来,黎青待他并无异样,由此心底便更多了几分对黎青的喜爱之情。

      别院虽冷清,日常用具却一应俱全,进屋坐下,曹钰垤下意识主动要去侍弄茶水,却为黎青阻拦:“你不必做这些。”

      曹钰垤自嘲地笑了笑,但也只好收了手。

      虽说明知他是江昔玉如今的......但黎青对曹钰垤除了觉得几分惋惜便再无其他。更何况那日他唱的《生死恨》,倒是让黎青想起了几分故人的模样。

      此时曹钰垤忽道:“师父常提起黎老板。”

      “你师父是哪位?”

      曹钰垤本不想提及师父,自己如今这幅田地,恐在师父故人面前丢了面子,眼看黎青并非高眼看人之人,便忍不住提起:“周稔水。他还同我说,当年您同薛先生在苏州结婚,是他主的婚。”

      果然是他,也难怪这一脉袭承下来的唱腔,身段,就算隔多年未见,也难以忘怀。而此刻黎青对着曹钰垤,更有了几分怜爱之心,这份怜爱更是长辈身份对小辈之情,就像当初师父对自己一样。

      “你师父他近况如何?”

      提及此处,曹钰垤眼眶渐渐湿润,只道:“师父前年起便归隐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这一点播,脑海中十三四年前在北平,黎青与周稔水二人同食同行,日夜说戏唱戏的日子,由模糊顿时转为清晰。黎青淡淡一笑,“他那性子,退隐了是好的,你怎么瞧着难过。”

      “我自小就随了师父,还没那么习惯分离。”曹钰垤倒直爽,什么都说,光是这点便显得更天真可爱。成年后许久,黎青愈发觉得这是份珍贵。

      想到他是周稔水之徒,念及往日情感,黎青徒生无限感慨,忽随手将腰间玉环取下,送付到曹钰垤手上:“既是缘分,这个你便收下留个念想。”曹钰垤又惊又喜:“这怎么使得......”

      黎青笑道:“你师父当年送过我不少好东西,我给予他徒儿,权当还情罢了。这玉环并不十分贵重,我只是想玉有灵气,气柔且压人心性,小孩子戴或许更好。”

      曹钰垤双目微微发红,颇为受益,颤颤接过这来自童年时便敬仰的前辈赠送的礼物。他一双凤眼本就生的多情,被这赤色微微一染,愈发显得令人怜爱。黎青暗自道,以男子来论,脆弱怜爱便是男子最好的气性,一如女人显出自己刚强的一面时别有一番风韵。江昔玉看中他的,或许就是这一点。

      “怎么又要哭?”黎青不由得戏谑道。

      曹钰垤摇摇头,将玉环攥进手心——此物分量太重,比他之前收到过的任何东西都更甚。不为其他,只为......这是那人所最为挂念之人的身边物。从今往后,他该如何承受,如何面对?

      一个时辰过罢,为了掩人耳目,二人一同返回大街再各自离去。黎青不舍地望了眼李小姿住所处,最终折返回家中。

      刚进家门便撞上事件。

      “表哥,你可得救我。”

      只见钱世宇急切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薛云生来回游走,瞧见黎青归来方敛声屏气,老实坐上沙发。一旁薛云生只道:“你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王司令。我和他那点交情,与他们父子相比,算什么?”

      黎青倒不避开,择了个位置坐下,静看着两人。

      “他们也太不讲理!这德国人就他们王家联系得,我们——”钱世宇正要说出口,薛云生便断道:“这可是军/火,钱当然得他们自己家挣!你在南京做此事尚罢,武汉如今是他们王张二家的地盘,王司令不托付给自己儿子做,难道给你一个入局的外人么?我问你,这事江小姐知不知道?”

      钱世宇悻悻道:“我还不敢同她提起,但与德方往来的本金......是她出的。”

      薛云生此时更是一个头两个大,纵使黎青在场,也不再遮掩忧虑之色。

      一旁黎青就这番话语摸出了个大概,只道:“眼下只有早些赔罪表忠心才是.......王司令方得知你你背后参与,想必此时正有怒意。他与夫人关系如何?”

      钱世宇道:“她夫人是姨太太升上来的,又给他生了独子。”

      “那你不妨行效仿吕不韦之举。钱财乃身外之物,失了可以复得,命重要。”

      钱世宇听罢此话,本应有寻得出路之兆松一口气,可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片刻才道了句:“多谢表嫂提点。”

      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三人陷入异样的寂静,钱世宇默默低头望向钩织繁复花纹的地毯,黎青以一种窥探,追寻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而薛云生则纵观二人,夫妻间一丝特有的默契,让他似是似非的看懂了黎青的忽然对钱世宇起的警觉。

      黎青一时在脑海中闪回了许多近来之事,心想,一如久锈未动的齿轮的她沉寂依旧的生活,就在默默转动了,这转动来的是这样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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