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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   夜色渐浓,薛家宅邸上下也只剩下二楼书房一盏灯火。何向鸿正伏案做功课,黎青与江昔玉二人各拾了一本诗集各自躺在安乐椅上翻阅。

      黎青尚未等到李小姿的到来,连电话也未曾接到一个。纵是心底忐忑不安,碍着何向鸿在,也不得显露出半分来。

      一旁江昔玉自是早有察觉,她提出留宿便是想要知道个根底——关于黎青神色异常一事。只是这一夜间黎青都不曾说过什么话,她也不知从何开口。

      黎青见她将那一页翻了又翻,想她心里也定有心事,终道:“你今后是什么打算?”

      “我说跟着你,你信吗?你也知道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黎青微微皱眉:“听闻你家人都到了美国,你也该去的,如今这情况......”

      “我不去。”江昔玉道,“我不及你这么铁石心肠。一去了,这辈子都难再......”她将“相见”二字,扼在喉头,没有说出来。反而换了语气,“你越是想我走的远,我越是不会走的。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

      黎青又被堵住了话头,只微微侧过身去,对着墙角独自看起了书。

      江昔玉却似起了兴致似的,冲一旁坐功课的何向鸿道:“小孩,你看不看戏?”

      何向鸿正一个人闷闷了一晚上。小孩心性,她早就将白天江昔玉给予她的冰冷眼神抛之脑后,此刻被搭上话,当即推开课本笑着转过身来接话:“我看的!我爹爱看戏,他每次去我都缠着他呢!”

      “那你最爱哪一出?”

      “从前我最爱《锁麟囊》,只因通篇的“义”字。不过上次见过小曹老板的《生死恨》,便觉得再无能胜其者了。韩玉娘和程鹏举被俘虏不屈,仍一心抗敌的样子,我想到了如今我们的战士,那天看完后我就和我娘说,我以后也要抗敌——不过娘只要我先好好念书——”

      江昔玉倒不在乎小孩子的这些理想,只自顾自说道:“既然你懂戏,我这有个新本子来请教请教你。”

      何向鸿忽得眼睛放光:“阿姨是写戏本子的?”

      黎青听得此话眉头微微抽动,随后忍住好奇心,只将手中书页翻了一页,但闻沙沙响声。

      “我一个外行的,胡乱写写。情情爱爱的,没有什么大忠大义在。讲的是一对夫妇,新婚之夜过后新娘出走的故事——”

      此话一出,黎青攥着书脚的手忽而捏紧,转过头来,她没料到的是,江昔玉的目光凑巧般正从另一个方向投射过来,二人隔着一丈的距离目光狠狠地交融。

      何向鸿大惊,她为的不是黎青与江昔玉此刻冰冷的氛围,而是这开头便不算佳话的故事,只道:“既然如此,那二人为何要成婚,这也太不像话!婚姻一事不是玩笑话。”

      江昔玉笑道:“你是这样想的?”

      何向鸿忽低下头去思索片刻,方道:“或许新娘子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在罢......阿姨只想了个开头,不曾接下去么?”

      “苦衷。”江昔玉霎时换了颜色,冷声道:“我想不出有什么苦衷。正因如此,不知该怎么续写下去了,你帮帮我,怎么样?”她一边望向远处的黎青,只见黎青低着头缓缓合上了书本,她才见得黎青读的竟是李渔的《笠翁十种曲》,脸色忽然白了,一滴清泪从她的右眼角缓缓落下。

      此刻的江昔玉恨黎青恨到了极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黎青这样的人,要她这么难。在她的眼里,黎青从不是懦弱的,可事实证明,黎青无时无刻在展示自己的懦弱。而这旁人的懦弱逼得她一个人往前走,走得这样难,难到把自己的青春都要消费了,还不曾有一个结果。

      何向鸿见状忙凑向江昔玉身旁,热切地用袖口去帮她拭去泪痕,好像她们是很亲切的姐妹。“阿姨,你别哭呀,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帮你想出来!不对,不用明天,今晚!”

      “谢谢你啊。”江昔玉痴痴地望向她,伸手去触碰她的发辫——像丝绸一般的滑凉,这滑凉带给她内心的平静。

      黎青起身离开了书房,什么也没有说。

      江昔玉仍坐在原位,看向落地窗外黑寂的庭院,不知在想写什么。

      书桌上,何向鸿拾起钢笔,将作业本另起一页。她鼓足了劲想要为江昔玉的故事编写出一个好的后续来,对此她充满了信心。

      。

      1930年,杭州,灵隐寺。

      幽幽檀香缭绕在屋内燃着的数盏烛油灯间,携走了那一抹烟气。江昔玉与黎青相倚靠在塌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日夜雨,如线般密而柔地打在庭院的树木花草之上。

      自清晨庭院归来,二人再未踏出过房门一步,像是刻意要与这俗世避开来。

      江昔玉从未想过此生能获得这样的平静。曾经歇斯底里过的,静静等待过的,如自流向东的水一般成就了。在旁人看来,她似乎自来到这个世上开始,便拥有了一切幸福的条件。但她认为自己一直是缺失的。而今天,这或许是她人生中从始至此,最好的,最完满的一天。

      “我觉得杭州很好,这个院子也很好,明儿一早我就去杭州城找处同这里一样雅致的宅子,我们就住在杭州,好不好?”

      黎青轻声应了一声。

      夜深后,二人关上窗子,同塌而眠,江昔玉轻轻贴在黎青身后,安然睡去。

      也不知到了几时,江昔玉被梦扰醒。天仍黑着,身旁却不见黎青身影。抬头才见她一人斜坐在窗沿前望着窗外的雨。察觉到江昔玉目光时,黎青微微一惊,只道:“我睡不着,起来看看。”

      江昔玉拖着困倦的身子爬起,揉着惺忪睡眼坐到黎青的一旁,将头缓缓靠在黎青的肩头道:“我冷。”

      黎青闻此,起身要去关上窗户,却又被江昔玉扯回了塌上。等到雨声渐小,江昔玉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这句话,本意并不是想说给谁听。只是在极静的时候,人总会把环境与自己的内心融作一处。

      黎青微微怔了怔,道:“我从前是什么样的?”

      江昔玉将头往黎青怀里靠了靠,二人依偎着,不一会儿江昔玉便又因困意睡去。黎青一人睁着眼,直直望向窗外不绝的雨。

      “我从前,是什么样的?”

      翌日清晨,寺内晨钟鸣起,辽阔禅音将江昔玉从睡梦钟拉扯出来,醒来之际,黎青却不在身旁。她顿时慌乱起身,鞋也顾不得穿便推门走进院子,一夜雨后,天朗气清,不曾有昨日那样缭绕的浓雾。只是满园湿漉,让春寒更甚。

      江昔玉白皙小巧的脚踏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青苔沁出一股股细细的水流在石板上蔓延。她小心翼翼提起白色丝绸睡裙走着,经过院中一树梨花下,惊起了书树停留的画眉飞起,抖落下几滴枝叶上积攒的雨水,滴落到她额上与肩头,滑过她的眼角,冰凉入骨。

      此刻的她恍如置身于禅意的仙境,她推开小院的木门,但嗅一阵花香扑面而来——这是门口两株烈香茶花带来的。而此刻,她仍未见到黎青的身影。

      于是江昔玉不顾通身荒唐的模样,也未想过此时的自己是否失态 ,径直往灵隐寺内走去。

      此处远离街市,身处在碧绿且静止的凉意之中。仿佛只有快步行动其间的江昔玉才是唯一的动。

      山脚下几位小僧正聚成一团议论佛法。

      僧人们正肃谈着,忽然见一身白色身影由身旁经过,待定了睛看清是名身着单衣的年轻女子,猛的一惊,忙将头低下回避。

      江昔玉脑子已然昏昏沉沉,恍若一具行尸走肉。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擦肩而过的这群人,只是一股脑的往寺内走去。每走一步,就好像踩空了一般。

      轻车熟路由后门进入寺内后,她遇见一位熟络的僧人。这位僧人倒不为她的神情打扮而惊到。二人对视之时,僧人便投来淡淡一笑,像是领略了她的心意一般,只道:“那位施主正在药师殿。”

      江昔玉顿时浑身松懈下来,忽地靠倒在一旁的门框上,闭了眼,单手抚上胸口,像是心头卸下很大一副重担。

  • 作者有话要说:  视角逐渐转向了小江这一方。本章后半接的是二十一章后续,接下来几章都会是这个时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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