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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   天青露白,云雾缭绕。林间的空气清冽带着寒意,夹杂着四溢的芬芳芬芳,只一呼吸便能饮下一口春意。黎青附在院内案台,低头挥笔,颇为凝神。江昔玉捧着一叠宣纸,悄悄蹑步上前,低声道:“这里有些寺内的好纸,方丈说只管拿去用。”

      黎青正聚精会神,全然不知她靠近,饶是被这句低语吓了一跳。回过身去,只见江昔玉如漆似墨的头发披散着,身着一身白色的中式长裙,身后朝阳穿透过来显得通身镂金,让人有些恍惚这光彩究竟是来自哪里,是人,还是太阳。

      黎青微微眯眼,随即放下手中的狼毫,只道:“春气寒,你怎么衣服也不好生穿。”

      江昔玉听罢,放下纸后乖乖回了屋子,取出一件呢子外套来穿上,才坐到黎青身旁的蒲团上。

      二人昨日逛罢西湖,正来到灵隐寺游赏,忽然狂风大作下起暴雨来。江昔玉便提议:灵隐寺方丈是家里老人旧识,借住一晚并不是什么难事。便借了寺内一处僻静的厢房住下。这些衣裳用物,则均是江昔玉舅舅家里的佣人适才送来的。

      “我瞧这里清静,较之那一戏班子人,要不,你且在此处住下。”

      黎青微微发怔,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去。她呼吸这清冽的空气,只觉得生命似乎在此得到了更为圆满的自如。她这样活着许多年,却很少拥有过如此平静。因而她忽略了江昔玉那声提议。江昔玉也不恼,她只是静静坐在一侧,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望着黎青。

      二人一人写字,一人在旁陪坐,这样的幸福直到中午。

      小僧前来敲门,说是有位薛先生找。黎青呆住了,江昔玉的脸色却瞬即转黑,可她立即又明白,自己应当隐忍。便问黎青见不见他。

      谁料黎青将笔轻轻放下,头也不抬,只道了句:“不见。”

      江昔玉忽大笑起来,弄得小僧一头雾水,她笑着倚靠到黎青身上,挥手向小僧道:“劳烦小师父通报。”她像是终究完成了什么大事,卸下一身的疲惫。这还是她第一次和黎青离的这样近,哪怕只是倚靠,这也是她多年来想要完成的事。

      黎青低下头去,只能看见她如墨晕开般乌黑绸亮的发顶。她忽而心头一紧,想起许多当年的事。一时诸多场景如走马灯似在眼前闪过:她初次见到江昔玉时,那婆娑树影后的身影,亦或是江府内,红着脸被她牵着往席上走的时刻,还有那个雨夜,神形狼狈站在门外的模样。她不是念旧之人,便更惊讶于自己为何都将这些场景铭记于心。

      江昔玉忽而开了口:“要是这方院子是个牢笼,该多好。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待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又说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说真的!”江昔玉急得忙起身,直直盯着黎青,眉头微蹙道:“你不要总把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我同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黎青有些尴尬,便笑道:“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劳烦你,我师父班子还在,我得走出去,等我和云生......相处清楚,或许我还要过上从前的生活。”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你想离婚,只管离就是,戏你不想唱,也大可不用唱。”江昔玉更向前凑近一些,神色急促:“你知道的,我有钱,我什么都有,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给你——你不开口,我也给。”

      黎青被这一番话惊得顿时语塞,这唤醒了她明知的一些事——二人搁着的那一张薄纸后的事。她原本只同寻常一般,笑着带过,不料回过神来,江昔玉忽将脸贴的很近。

      此刻一树梨花之下,二人坐在临近的蒲团之上,空中仍然有着十足的雾气,湿漉且凉。这样清新的气息从枝叶间迸发,从泥地中涌出,交汇在面面相窥的二人鼻息之间,黎青已经分不清在她鼻下涌动的是风,还是江昔玉的呼吸。

      一生中,似乎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天气。

      江昔玉轻轻将双唇贴上的那一瞬间,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忽然没有了距离,而这样的突进也并无违和。好像在这样好的光景,就该是这样的。

      对于黎青和江昔玉而言,这不是她们各自的第一次接吻,或许说,如果是四年前,曾经是有机会的。可是错过的事情总不能再来。江昔玉不再小心的试探,而是双手搂过黎青的脖颈,在对方并没有反抗的举动后,肆意地深入去感受唇舌相交带来的快意。

      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们拥有比春光还要鲜活的身体,对爱的渴望比酒还要醇厚,为了一时的欢愉,年轻的身体从来不惜旁的东西,只要是真的想要得到的,便不算是错事。

      在热烈的间隙,江昔玉忽而察觉,一直以来自己的爱是那样的烈,欲是那样的脏,她现在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同有夫之妇偷欢,放到从前是要游街,要沉塘,要为人唾弃的。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可其中得失,她不愿去计较,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此刻的她,都心甘情愿。

      而对黎青而言,这一切朦胧又自然,没有丝毫的扭曲。她放弃了思考了能力,就这样顺着江昔玉的势头而下,她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由薄雾浅做遮挡,痴迷而又笨拙地沉沦。

      在一片深绿之间,梨花被一阵风带得漱漱落下几朵,夹杂着滑凉的露水,降落在白细肩头的汗水之上,点缀在披散开的乌黑如墨的发丝。好像是上天为这盲目的情欲做最后的遮掩,娓娓辩解着:事情本不是这样的。

      古刹内,晨钟鸣起,回荡之声仿佛近在耳侧,似乎在提醒这场闹剧的收场,可是她们顾不得这么多。人性本不是天生守着教条循规蹈矩的,她们都抱着自己贪婪的念头,想要把对方拉入到和自己同等处境的炼狱当中,为了这样片刻的欢愉,以何物为代价都不足为惜。

      主殿内,主持带着一众僧侣开始日常的诵经。

      灵隐寺外,薛云生正站在车门来回踱步,他从未想过婚姻的危机竟然是源于自己家人的口舌。在得知黎青的出走后,他马不停蹄地后脚赶来杭州,好容易打听到下落,不料黎青却不见他一面。

      杭州城内,戏班子里的各位角儿开始站好在院内吊嗓,祁伯坐在摇椅上,悠悠摇着蒲扇听着。一旁的翠筠则在清扫,她心里却想着一夜未归的黎青,正想着做完手头的活计出去寻她。

      西湖湖畔,几个女学生在假期之际,约定早起结伴同游,所经之处皆有欢笑散落。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手上拾着一只风筝,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不过她们并不在意,只是尽情地笑着,牵着手说要往山里去寻一些什么东西。

      这是1930年,杭州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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