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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倘若不是那双眼睛,黎青不会认出这是江昔玉。

      太瘦了。

      瘦的好像任风一吹便要折断,崔万伺候她脱下毛呢大衣,只见她内里仅一身灰色羊绒长裙,胸口处尚且敞着,露出瘦削的胸口,胸口那条红宝石项链如同凝聚了她一身的气血,才让她面容也是那样惨白。唯一不变的那双似水似雾的眼睛,也略显出一丝疲惫。

      一旁的曹钰垤似是不知二人交情,脸上显出一丝困惑,不过做戏子的多是人精,随后他便自己化解道:“原来黎老板和江小姐是故交呀!”

      江昔玉却并不领他的情,冷冷看他一眼,曹钰垤当即低下头去,窘迫到了极致。这一切黎青看在眼里,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二人其中纠缠?只叹曹钰垤这样小的年纪,资质又好,这样屈居人下不免落了俗套。而江昔玉会是如今这样,黎青不是没有猜到过——就七年前的最后一面而言。

      对于今日这样时隔多年的见面,黎青没有多余的意外,甚至于她早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一直等待这这一天,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当初等待带来的恐惧早已被消磨殆尽。

      曹钰垤走到镜台前,取过一管烟来递到江昔玉面前。待点罢,只见那烟枪袅袅催出一缕薄烟,嗅之香甜,江昔玉浅吸一口,缓缓支起下巴望向黎青。

      黎青知道那是什么,这烟能让人醉生梦死,亦能夺人精血,抹去人的七魂六魄。在烟雾弥漫间,黎青再去望她的面容,只觉得虚虚晃晃间,不大真切。

      此时此刻,黎青深知就自己的立场而言,没有任何资格插足江昔玉的私事——她也不愿再惹火上身,便什么也不说。

      只见江昔玉眼中渐渐蓄起愠色,压抑为镇静道:“你当真就对我无话可说了。”

      黎青微微别过头去,将目光转向一脸错愕的曹钰垤。不料随即,江昔玉狠狠将烟枪掷于地上。

      玉制的管口碎裂一地。曹钰垤大惊,稚嫩的面庞瞬间由红转青,微微小退一步愣在原地。黎青却如预估过事件发展一般,平静如无风的湖面般,面无表情道:“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作践自己,没有好处。”

      江昔玉竟笑了起来,冲着受惊的曹钰垤道:“你看,从前黎老板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的,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不过了。”

      曹钰垤被这二人不知所以的一来一往两番话弄的晕头转向,哪里还说的出回应的话来。江昔玉却也不顾他,反而又转语黎青道:“黎老板既然更喜欢小孩子,喏,这个小奴才年纪小,不闹人也懂事。你我是旧相识,
      我也看他厌倦了,随你使唤就是。”

      “昔......你.....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江昔玉只直直盯着她,冷声道:“小孩子?你真当他是小孩子,他为了戏班子进川安顿,求着委身于我,与我在璇宫饭店颠鸾倒凤之时,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黎青不由得望向曹钰垤去,正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眼,曹钰垤便如被利刃一样刺痛过,心中一空,背后发凉,随即大滴眼泪滚落出来。那些耻辱的事情由江昔玉说出来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于他而言,却是顶天的大事。在乱世中,他这样年少的班主,为了戏班的存活,不得不做出的一些为人羞愧的事,就这样暴露在自己儿时的仰慕,敬仰之人面前,纵是比利爪挠开心肝还要难受。

      江昔玉却毫无惜玉之情,只道:“哭什么?少在这里碍人眼皮。”曹钰垤听罢忙颤颤巍巍低着头跑离了后台,彼时屋内,是时隔多年她们二人的独处时间。

      黎青低头叹道:“你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唯一有变的一点,就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黎胜蓝,我找到你,是要报复你。我突然一天想清楚,过去的你,让我受了太多不该有的痛苦,而这一切,都不是我应得的。你却一直当做是理所当然,这不公平。”

      黎青无可奈何的发觉,江昔玉果真一如当年——她太过自我。总把自己期盼的事情过早下一个属于自己单方面的准确定论,而恐怖的是,关于这一点,自己竟然也有八分的相似。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她们一生都不会有交集,可正是因为这样。

      “你只管报复,我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更多和你好说的,你都不会听,我知道。”

      江昔玉顿时恼了,神色中仍有几分从前少女时期又急又气的姿态:“你总是这样!也是,你对我从来没有过真心,只是骗我......”

      黎青微微皱起了眉,道:“我没有骗过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反倒是你,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固执?”

      江昔玉只道:“你一直在伪装和逃避,黎青,你不是真的不知道。”

      。

      1930年,杭州。

      对于寻常夫妻的七年之痒而言,黎青和薛云生婚后的第一道裂痕出现在了第四年。原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是俗气的。

      二人婚后四年皆是朝夕共处,却仍没有子嗣,这让仅有薛云生这一独子的薛家老人急了眉头,于年初修书一封到薛云生在武汉的住所,提议纳妾为续香火之事。只是信到薛云生手上之前,却被黎青所见。她向来是看新书,习新风的,觉得这实在是莫大的羞辱——这对黎青而言并非觉得是他人对自己无法生育方面的羞辱,而是为薛家仍支持纳妾这一旧习陋习倍感愤怒。她曾从蓝筱竹口中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妾,她知道这对女人的压迫在哪里。

      于是她不顾尚不知情浑然无辜的薛云生,一怒之下收拾了简易的行装,人先动身才修书与目前带着戏班在杭州长居的祁伯与翠筠,说要到杭州去住一阵。好巧不巧的是,人与书信同时到了杭州,翠筠推开门看见黎青,只有满脸的错愕。

      待一夜过罢,通晓缘由后,翠筠顿时愤慨,当即站到黎青一方,支持她的决定。于是就这样,黎青开始了在杭州这样一处陌生之地的短暂新生活。

      说是戏班为何由北平来到杭州,倒也不是什么复杂事。自处理完蓝筱竹丧葬事宜,戏班内资历最深的祁伯便发话,想回到自己远离多年的故土杭州,一群小的没有不答应的,便这样来了。

      黎青在杭州生疏时间并不长久。自与江昔玉北平分别后,四年内二人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就在黎青动身来杭州之前,便收到江昔玉的信件,说是在杭州的外祖父离世,她要从上海往杭州来参加老人的丧葬事宜,以及与舅舅清算财产,想来会久留。没想到这样的巧事竟发生在了二人身上,阴差阳错,黎青也来了杭州。故自北平后的四年,二人又在杭州相见了。

      或许是因为外祖父老人家晚年丧女,便对江昔玉这个唯一的外孙女颇为喜爱,假期是常来杭州住的,因此对这城内玩乐十分熟悉。在处理完长辈丧事后,因老人走时高寿,没有什么忌讳,算是喜丧。江昔玉便邀约黎青,带她好好将杭州游玩一番。

      虽说一直保持通信往来,可好歹四年未见,江昔玉见到黎青第一面还有些认生的怯意,不过在二人逛完半日西湖后,一切生疏便消除了。

      “我从来没想过能这样和黎老板这样走在苏堤。”

      黎青侧过半张脸去看她。只见春光中,柳絮纷飞间,“青春”二字从白细的肌肤,灵动的眼眸,乌黑的秀发间不可阻挡的流淌而出,她的二十二岁,似乎比她的十八岁更加璀璨。而能拥有这样美好的年华,是要集多少幸运的交织。在这样的时代,当财富,年轻,与美丽都降落到一个人的生命之上,才显现出这样靓丽的青春来。

      湖畔也有许多结伴同游的女学生,她们也有着自己的年轻朝气,只是残酷的在于,人与人相比较总是能论出高低输赢来。黎青知道此时,在这片土地上,她们能这样体面光彩的活着,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江昔玉察觉到黎青的目光,这让她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时间,她觉得分别的四年丝毫不漫长,她在这四年里不但与黎青交流成的真的朋友,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让自己像一颗柳苗一般抽枝发芽得更加美好。以至于自己能够仰头看向黎青的距离,在渐渐的缩短。

      在她眼里,黎青虽然已为人妻,却丝毫不影响自己内心那颗蓄势待发的种子破土而出的苗头。婚姻不过是条虚无的链子,既是虚无,从一开始江昔玉就不当它存在过。她在隐忍中寻得了一剂自我安慰的良方——那就是所爱之人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于自己也算是莫大的幸福。可就这一点,就她以为黎青与薛云生是两情相悦这一点,成了她唯一的谬误。

      雨后泥土的芬芳,新叶透出的微微苦涩,都让江昔玉觉得,此刻的时光太好,比过去的任何时光都要好,在这样好的时节,在江昔玉四年的成长之后,二人能如此机缘巧合的重逢,实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想到此处,江昔的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她想,属于她的花,终于要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ps.有需要注意的点是时间线哦,后半段开始倒叙。以后应该会以插叙的形式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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