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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晚间的宴席是盛大的,却也是极其无聊的。结束后,慕容惜独自一人回到与雪苑的居室里,解开盘着的发髻、褪下那一身极其凝重且浓郁的火红色广袖莲纹长裙后,便钻入衾被,躺倒在雕花大床上。额角泛过饮酒后产生的疼痛,抚上额头,感受到的却是手的冰度。
      景翔,变了。
      脑海间一片空白,只有这四个字如一道青电划入思绪。白日里便生出了这样的感觉,她以为是她错了,没想到这感觉在夜晚更加强烈。
      他怎么可能变了呢?他依然是那样的人啊!可是,今晚,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和她对话的,不是他。起码,不是曾经的他。
      手无力地垂下,双目茫然地望着横梁。
      嘀嗒,嘀嗒。
      窗外下起了雨。
      慕容惜依着雨声转过头去,窗纸外借由微弱的光映着雨丝的连绵。
      又是雨天?似乎,自喜欢上他开始,七月七日,就一直是雨天了。原来,今年也不例外。
      门扉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秦生缓缓走入,他的脸上带着难得的冷峻神情,漠然地看着慕容惜。
      慕容惜的眉宇间流过惊诧,随即笑道:“怎么了?”
      秦生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兀自除了衣衫而后钻入另一侧的衾被中。他拉过她的双手,自然地放于两掌之间。慕容惜天生体质偏寒,就算在夏日里也常常是手脚冰凉。在新婚后不久的一天夜里,他无意地触及她的手,自此后的每日,他都以内力为她驱寒,从不间断。
      只是今天……慕容惜硬生生抽回手,秦生却不让。慕容惜的眼神透着不解与其他交杂的情绪,她道:“你今天累了。”
      “没关系。”秦生淡淡地道。
      闻言,慕容惜笑得温婉,她道:“内力不济,你想被反噬么?”
      柔和的嗓音中掺着金石之声——慕容惜,生气了。
      秦生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仍是固执地不肯放手,道:“惜,不要紧的。”
      “不要紧?!”慕容惜从未如此失态过,“秦生,我不知道你先前去做了些什么,可我慕容惜还没任性到要别人带着内伤为我驱寒的地步!”
      然,秦生却笑道:“这些还算不得内伤,没关系。”
      慕容惜抿起唇,眯起眼,道:“你放,不放?”
      秦生挑挑眉,竟生起了玩笑的心思,他道:“有区别吗?”
      “自是有的。”勾唇,笑得妩媚,“你放,安心养伤,伤好后我自然不会拒绝这番好意。不放……”笑容冷了下来,“你尚不知我的血有疗伤之效吧?你为我驱寒一日,我便为你放血一碗。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也总算是有派上用处的时候了。唔,夫君,你看如何?”
      秦生垂目,笑得竟不知是苦涩、无奈抑或是其他。过了良久,他慢慢放开她的手,道:“如你所愿。”
      两无言。
      就在慕容惜以为秦生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出了声:“明天起,你就是慕容家的家主了吧。”
      慕容惜一愣,却仍是应答:“嗯,传下来的规矩。慕容家的长子长女,十七岁开始执掌家业。”
      她都忘了。
      明天。
      明天起,她就不再是慕容惜了。
      她是慕容家的家主。

      翌日,如期,雨未停。
      雨不停地落下来,明明该是秋日了,偏偏雨落如春,有一种粘湿的腻烦。
      这种天气,是最不适宜出行的。
      秦生坐在桌边,指尖有节奏地点在老红木做的圆桌上。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慕容惜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于桌上,打开,奶香便扑面而来,可秦生却微微皱起了眉毛。
      “这个啊,”慕容惜献宝似地端出一盘糕点,只见在洁白的盘上,六朵艳红色的蔷薇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俄,“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秦生诧异,道:“怎么突然做起了这个?”
      “你受了内伤啊!”慕容惜笑眯眯的,说得理所当然,“慕容家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异草,我做的这点心里面就放了对内伤最好的药。”
      “呵,膳堂的人看了你不奇怪么?”放下心,秦生笑着拈起一颗蔷薇,“你现在可是慕容家的家主啊。”
      “就因为我是家主,所以他们才不敢说!别光说啊,”慕容惜催促着,“快吃快吃,看看味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秦生笑着摇摇头,接着将糕点放入嘴中,轻咬,吞咽……可随即,他竟猛地站起,捂住嘴吐了起来。而慕容惜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什么都不说,却也什么都不做。
      “咳咳……慕容惜!咳……”秦生狼狈地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嗯,我说过‘我慕容惜还没任性到要别人带着内伤为我驱寒的地步’这句话吧?”慕容惜表情无辜至极,“那你就应该懂我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方才所谓的‘最好的药’,”秦生用手背抹过嘴唇,冷冷地看着慕容惜,道,“就是你的血了?”
      慕容惜点头,笑道:“我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药会有比我的血更好的疗效。既然如此,”一耸肩,“那就送你一点了。”
      “慕容惜!”秦生狠狠地连盘带点心地全部扫下圆桌,怒道,“我受的不过是小伤,你根本没有这必要!”
      “是么?”笑容变冷,“气息不畅、冷热不均,这分明是脏器受损,你竟然说是小伤?秦生,你真的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那也用不着你慕容惜来救!!”秦生咬牙怒道。随后,他一跃上前,抓起慕容惜的左手仔细察看……他倒吸一口冷气——几道血痕在她白皙的腕间交叠,触目惊心。
      “不用?”闻言,慕容惜倒也不抽回手,只是挑高了眉毛,“你再说一次试试?”
      秦生却不说了。他只是颓然地放开她的手,坐回原来的位置,仰起头,笑了一下。而后,他兀自地说道:“你打开食盒的时候,我便觉得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原以为我多虑了,而你会遵守昨天说的事,但没想到……可是!”秦生转头看向慕容惜,神情是难得的坚定,“我秦生,不用你慕容惜来救。更何况,”嘴角溢出苦笑,“是这样的救法。”
      慕容惜垂眸而笑,了然地点点头,道:“这样啊,我明白了。”
      “明白就……”刚说了三个字,秦生便觉得自己全身不得动弹!
      慕容惜一伸懒腰,笑着道:“就知道你会不肯。慕容家的嫡传功夫可是‘轻功’和‘隔空点穴’,其他的我不敢说,这两样独门法宝我是学得彻头彻尾。”她从食盒的下层取出一只空碗,“呐,看我多好,还有备用的~”
      秦生既不动,也不说话,但是,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
      慕容惜弯腰拾起一片碎瓷,然后伸出左手,撩起袖子对准碗口。右手依着已结茧的划痕,用瓷片狠狠地划向自己的手腕!鲜血刹时喷涌而出,尔后流势慢慢减弱,腕口竟以极迅速的速度愈合起来。
      慕容惜撇了撇嘴,道:“看吧,我死不了。就算我想死,”指了指腕口,“这身体也不让啊……”说着,她又划下一道,“这下你知道我做这些点心有多辛苦了吧?还不好好珍惜。”
      秦生只是死死地盯着慕容惜的举动,眸中的神色晦涩不明。
      终于,一碗盛着鲜血的白瓷碗被端到了秦生的面前。慕容惜的面色有些病疫的苍白,弯下身,贴着秦生的耳朵,道:“若你仍是不喝,那我接下去的每一天都放血一碗,直到你喝为止……”顿了顿,“即使那天之前你已内伤痊愈。”
      说完,慕容惜打开门扉准备走出去,却听得秦生暗哑至极的嗓音:“你又何必如此?”
      先是惊讶,又展颜而笑,慕容惜道:“照你这个法子,嗯,不用我定的半个时辰,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行动了。至于为什么……”声音透着困惑,“也许是你对我太好了,也或许……”轻笑一声,“只是想看你发怒而已。”
      嗯,她只是任性。
      她是任性的慕容惜。
      所以,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是吗?”秦生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会把它喝完的。”
      慕容惜并没有转身,只是拾起放于外边的油纸伞,撑开,而后缓缓地走入雨幕之中。
      良久后,才传来她的声音——“那就好”。
      可此时的秦生竟若从未被点穴一般地伸出了手,并以指尖悠悠地摩挲着白瓷的碗口。他抬起头,凝视着她渐渐没入雨中的背影,慢慢地,他将视线转回碗中的那一泓碧血,眸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嗜血的渴望,又倏地隐去。接着,他稳稳地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雨,滂沱,梧桐深院锁轻愁。
      撑着油纸伞,慕容惜静静地站在花圃外的参天古树下。她抬头仰望,雨水顺着纸伞嘀嗒而下,迷蒙着光影,如泪凄迷,望不见远方。她便这样静止不动,感受着在很安静地跳动着的心,也在很安静地抽痛着的心。
      冷意袭来,应着脚步声,慕容惜侧过头,欠身浅笑,道:“景公子。”
      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慢慢收回,他笑着,声音里有淡淡的温柔,不似当初的锋芒毕露,他道:“慕容。”
      雨水淅沥,溅起涟漪,打湿了她鞋尖的莲花。
      他说:“我要走了。”
      呼吸微微一窒,她笑着道:“走好。”
      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实,”他清朗的嗓音带出一丝苦涩的无奈,“并不是我放弃的。”望入她猛地抬起的眼眸深处,他微笑,“你爹说,我不配。”
      景翔,他配不上你慕容惜——脑海中蓦地就跳出了秦生当日说的话。
      原来,只是这样三个字便能让他就放弃。呵,她情愿他爱上其他的女子,也不愿得到的是这样的真实,多么讽刺。
      想哭,或是想笑,她却惊异于自己的平静,问道:“是吗?”长袖中的左手攥紧,她表情淡然地反问,“这样,你就放弃了?”
      “没有权,没有势,甚至连实力都没有被真正认可过!”他的瞳孔深处闪过痛苦,“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啪——”!
      他的右颊,她的左掌,泛过火辣辣的疼痛。
      她高高地仰起头颅,盯视着他的眼,她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景翔,我看错了你。”
      听到她的话,他气血翻涌,压抑不住的腥甜溢出嘴角。无视她的震惊,他在笑,抹去鲜血的痕迹,他道:“我知道。”
      “你……”想要伸出手,但仍是忍住了,“怎么了?”
      “打了一架。”他爽朗地笑起来,“输得很惨,但是……真的是很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他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慕容,走了。”
      望着他萧索的身形,心尖忽然就绞痛起来了,一阵慌乱。她捂住胸口,蹲下身,泪水颗颗落下,如雨水泛滥。但是,在意识回归身体之前,她已狠狠地抹去泪珠,站起,提起裙摆,撑着纸伞朝他离开的方向奔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追过去,只知道若是不追过去,她一定会后悔!不管结局怎么样,她一定要追上去!
      是的,她在赌。她是那么骄傲的慕容惜,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后悔!
      出庄。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
      可是,或许是跑得太急,她就那样被青石板块所绊倒,膝盖处燃烧起钻心的疼。她咬牙,想继续走,却连站起都无力完成。
      她忽然就意识到——也许,今生,他们将再无交集。
      纤手一颤,再也握不住那厚重的油纸伞,她刚想站起的身又跌坐在地。
      雨水淋透她素白的衣衫,鬓簪滑落,乌黑的长发披泄下来。雨,变作了盈盈的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庞滴下,干净得纯粹,苦涩难挡。她喉咙沙哑,再唤不出他的名,他亦没有回头。
      连一句“再见”都变得如此奢侈,他们再也没有交集。
      她低低笑出声。
      原来,他们真的没有缘分……这雨,这天,都在阻止他们。
      她垂下头,眼眶干涩,笑着呜咽。
      雨停。
      不,雨未停。
      她轻轻地转过身去,看见秦生撑着伞站在她的身后。一方天地内,再没有雨水的侵袭,她被圈在温暖干燥的地方,即使衣衫湿透贴在了身上,她仍旧是觉得伞里伞外成为了两个世界。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垂着眼眸淡淡微笑,眼底流过疼惜与哀伤。
      终于,她捂住唇流泪,再也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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