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姜夔子弟

11、第 11 章

　　春雨打在庭前一棵芭蕉上，沈方南想着这棵芭蕉经过了冬天的寒冷，反倒更翠了。父亲说起有一年夏天他去镇江，看到整个焦山像浮玉一样卧在水面上，此时大雨如注，他们就没上了焦山。然后第二天又去金山寺，还是下雨，倒是符合白娘子大闹金山寺的心情。二叔插进话来，说有一年去北京参加总行会议，北方那个酷热啊，简直像煎锅烤人，突然空中一声炸雷，然后大雨倾盆，暑热顿消。二叔的儿媳妇杜美涵插了一句话，京都的雨如梦似幻，让人梦回唐朝。众人不语，美涵喝了口安吉白茶，说：国外总是要去一去的。
　　奶奶说：日本人跟我们有仇恨的。众人依旧不语。
　　二叔建议沈方南爸爸说主题，沈方南也举起橙汁，让爸爸赶紧介绍下，今天聚会的原因。她很害怕今后每家都要轮一次，那就麻烦了。
　　沈爸爸站了起来，有些踉踉跄跄，被一旁的他大姐扶了下。
　　沈爸爸端起酒杯，对着叶关关说：儿子，欢迎你回家。从此以后你就叫沈关关，不是叶关关了。
　　沈方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原来欢迎弟弟回家是今晚的大事。弟弟本应该回家的，自己作为姐姐也不能拦着，但是搞出这么个仪式，没和自己说；从前父母偷着生个儿子，后来也没和自己说，看来女大是不中留的。

　　沈方南似看到一条闪电劈在芭蕉树上，那棵芭蕉树很快就枯萎了。这时，服务员来关窗子，沈方南才觉得是幻觉，那棵芭蕉树还好好的，似乎也没有雷电，不然大家的话题又转移到雷电了。
　　接下来，她不知自己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你有一个弟弟；你弟弟寄养在大姑家，现在要认祖归宗了；给他叫沈关关好不好？
　　最后，爸爸和沈关关似乎相拥了，父子拥抱，沈关关给爸爸磕头了。大姑父拘谨的笑着，大姑抹眼泪，仿佛失去了一件宝贝，二叔二婶也很开心，美涵已经在补妆了，沈忆北不知第几次拉着舒静为过来，要让她和表姐多搞好关系，舒静为也很大度，说上次的事是个误会。
　　但沈方南不记得这些事了，依稀听到爸爸说要给沈关关买车，仿佛又听到爸爸托二叔给沈关关找工作，又仿佛听到沈关关在说什么房子的事情。
　　这个弟弟要回家，也从来没和她商量过，她是被最后一个告知的。
　　母亲给她发了条微信：我们不是不注重你的感受，但这些事没有办法。中国家庭常理，都想要个儿子。其实在我看来，儿子和女儿都一样，可是有些东西是很难一下子打破的。

　　她也不知怎么样离开酒店的，就是记得宴席结束后，一群人晃里晃荡的上了车，接着听说沈关关今天要正式去家里住了，她在想可能是住她少年时的房间？那里母亲都一直按照从前的老陈设留着，自己还偶尔去住几次的。
　　现在想来，那个家好像跟她没有过什么关系似的，或者，有过，但都随风刮走了。
　　奶奶要她回去帮着弟弟铺铺床什么的，其实要搞好姐弟关系。她不听，想着找个借口，赶紧回滨江自己的屋子。女的到了年龄不一定要结婚，但起码要有自己的房子，关起门后，才是雷打不进的安全感。否则，在亲爹亲妈家住，也相当于寄人篱下。
　　偏巧，鬼使神差的，电话响了，陌生号码，她觉得不管是中介还是推销，她都可以把他们想成好友来叫自己去吃夜宵，然后借故逃离这个尴尬现场。
　　是周良奇打来的，要她明天务必跟自己见一面。
　　沈方南立刻说：好呀，现在见多好，望江路。
　　接完电话，发现除了沈关关外，一车人都关切到看着她，尤其是母亲。
　　沈方南有些骄傲的看了看沈关关，这个“做梦游西湖”的弟弟，希望他回到家里安生些，不要搞什么网贷，父母偌大年龄，别被这个儿子坑了。
　　沈方南不用等奶奶问，便说：小朋友，吃慧娟面馆，男孩子，我先走了。
　　然后下了车，沈方南关车门的手又拉开了车门，对正在玩王者荣耀的沈关关，用杭州方言说道：弟弟呀，现在都回家了，要脚踏实地，勿花簇簇，里头空，更不要碰网贷。
　　说话的时候，沈方南已察觉到了她爹要杀死她的眼神，但她立刻关了门，很是得意。人总不能老吃憋吃亏，偶尔还击一下才是正理。她是姐姐，教训弟弟不应该吗？
　　车走了，她发现自己停在胡雪岩故居旁，大落地白墙也是怪吓人，胡雪岩一辈子惨兮兮，自己不要他这个结果，她甚至想到，这个结果给沈关关好了。她加速往前走了几步，微信来了，是吴浩轩，“我想跟你喝酒”。
　　喝你个大头鬼。沈方南现在的目标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要露水姻缘，吴浩轩是不二人选；要结婚嘛，起码得是个牢靠人；她现在还不想结婚，但想尽快从感情上脱离这家人，周良奇今天的轰炸突然让她嗅到了隐约的机会。

　　周良奇已经到了慧娟面馆，十二点了，这里还是很热闹，还有人在排队等位置，大概也是因为靠近城站，又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他点了一碗虾爆鳝面，加了百叶包和油渣，又想着要不要再加点腰花，但这样，一碗面就六七十了，还不知道沈方南吃什么，她要吃个片儿川，再加点素烧鹅什么的，还有饮料，俩人也得一百多了。
　　不过，他找她是商量正事的，一百多也是值得。
　　可是，就在热腾腾的虾爆鳝刚端上桌后，沈方南的电话来了，要他立刻到苏堤。现在，马上。
　　这面怎么办？打包吗？

　　沈方南站在苏堤上，想着“西湖景致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她不知怎么今天晚上特别有精力，就来到来这里。景区车是进不来的，她只好打车到附近，走了进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看西湖的景致了，今天要看个够。可是，进得园中，才发现，桃花都基本干枯萎落在枝头，仅有一些残花开在枝头，桃叶倒是很长了。
　　原来已是暮春时节了。她有些伤感，难以名状，眼泪流了出来，连周良奇走过来，她都没有察觉。
　　周良奇安慰他，她抱住了他，放任了眼泪。但是，这一抱，并不是爱。
　　沈方南感觉到腿外侧热乎乎的，是周良奇打包的一碗面，碰了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