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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晋江文学城首发 ...

  •   甄也稳稳按住太阳的头,任他红着眸子伸着两只短短的手徒劳地对自己打了一顿空气拳打到渐渐无力,才冷不丁撩出一脚,将人制服。

      再次和甄也面对面坐下,太阳再也不掩饰自己眼里赤裸裸的凶意。

      “谁派你来杀我?”甄也低头把玩自己手上绳子粗糙的尾端,将编织好的细小麻线扯出来,然后顺成一朵丑丑的小花。

      太阳一言不发。

      甄也于是将自己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拉了拉,太阳一头扎在茅草里。

      甄也弯腰抓起太阳乱糟糟的脑袋,将他的脸朝向自己。

      薄薄的刀片在小孩脏兮兮的脖子上慢条斯理地划过,带来皮肤表面根根汗毛竖起的战栗,冰冷的刀片最后停在一双浓黑的眸子下方。

      太阳仍然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说,如果这把刀扎进你的眼睛里,他是会最终通向你的哪里呢?哦,你不知道吗?首先,是你的角膜,然后是前房,接着虹膜,然后是晶状体,最后是玻璃体,哦,我大可不必说得这么细,你听不懂。等刀穿过你的眼球,然后就会直达你的大脑,接触你用坚硬头骨保护起来的,柔软地和豆腐花一样脑浆……呵……”甄也看着他渐渐变得惊恐却强忍情绪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太阳的表情渐渐变得羞恼,甄也却收了笑,神情重新变得严肃。

      他将刀收回去,把太阳歪倒的身体扶正,认真道:“小孩,我昨天才来到你们这个国家,在此之前和你们国家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和你有仇。你和睿智国的这场灾难有什么关系?你在害怕什么?你怕我查出真相?”

      太阳死死抿着唇,看着他一言不发。

      甄也看着他的样子,轻笑一声:“嘴硬。”

      “你以为你死不承认就能躲过我的怀疑?你对我世界第一调查员的身份有什么怀疑吗?”

      太阳垂下了眼眸。

      甄也于是继续说道:“你能想到用饥饿抢劫这个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只不过你忘了,你是一个瘦得和鸡崽子一样的小孩,即使要挑人抢劫,也不应该挑我这样一看就年轻体壮、反应敏捷的壮年人。这不符合你的目的,小孩。”

      “你是要抢吃的,首要目的是得到吃的,而不是和找人打架证明自己的强壮,你应该找那种身体虚弱的人,老人,或者孩子,你找谁都有可能,就是不应该找我。找我,这不是明显是来送死吗?我即使被你扎中了,也有体力抓住你将你活活打死。”

      “抢劫的真谛是欺负弱小,如果抢劫犯真的都像你这样,那这天下可就太平了。最蠢的抢劫犯都不会像你这样。”

      听到这里,太阳忍不住抬起头,像是想说什么,不过在看到甄也犀利的眼神之后,又不甘地偏过了头。

      甄也却不放过他,他把太阳的脸转过脸,盯着他笑问:“你还想狡辩什么,嗯?小罪犯,你涉嫌滋事杀人,我这就可以抓你去警督府。”

      太阳终于忍不住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甄也还是笑眯眯的:“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你觉得警督府根本不会有人管犯罪是吗?那你觉得执政大臣家里有没有人管?你觉得执政大臣的客人足不足以让警督府的人管?怎么,你这么惊讶?你来杀我,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执政大臣请来的人了吗?你没想过执政大臣会帮我吗?”

      看到太阳一脸懵逼的样子,甄也失笑:“小孩,你可真行。连我的行踪都找得到,但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我才不是!”一再被嘲讽自己的智商有问题,太阳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没想过你能活下来。”

      “可我活下来了。”甄也摊手。

      “呼——”太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副破罐子破摔地看着甄也,说:“你别说了。你活下来算我倒霉。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甄也有些失望地看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以为能骗出来点话呢,想不到这小孩嘴巴还挺牢。

      他有些为难地屈起膝,用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太阳身上扫过,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透过人的皮肉,直接看到人的内心深处。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我来猜一猜好不好?”甄也玩味地看着太阳。

      太阳高冷地闭着眼睛。

      “你能这么早就发现我的到来,这证明,执政大臣找我来,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太阳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些许不屑。

      甄也面色不变,仍笑眯眯地看着太阳:“你一个普通的父母双亡的小孩,怎么会知道执政大臣家里这么细致的事呢?除非执政大臣向外派人的时候,你正在执政大臣家外面蹲守,这消息被你听到了。”

      “执政大臣向我发出信件是在睿智国遭遇诅咒一天后,而你说你家在睿智国遭到诅咒的当晚就被烧了,这点我相信你没有撒谎。所以你是在你父母被烧死后去执政大臣家附近蹲守的。”

      “那好好的,你为什么会在这之后去执政大臣家里蹲守呢?除非你家被烧这件事,和执政大臣有关,或者说,你家被烧,你父母的惨死,和裁缝的诅咒有关。”

      随着甄也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猜测,太阳盯着地面的脸渐渐白了起来,等甄也意味深长地抛出最后一句话,太阳猛地抬起头,像是见鬼般看向了甄也。

      甄也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执政大臣现在之所以没工夫来接待我,原因是他好像被麻烦缠上了,府上有恶鬼找他索命,吓得出不了门。嗯,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家,你的父母的死因,是不是和执政大臣现在遭到的麻烦差不多呢?”

      “只不过执政大臣家里有无数仆人侍卫保护他,所以生存能力比较强,现在还挺着没死。而你的父母,也许是做的事比较过分,恶鬼比较恨他们,或是因为他们太菜了,恶鬼随随便便就搞死了他们……”

      “你胡说!”太阳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

      “我爸爸是无辜的!他没有……”太阳反应过来,咬了咬唇,不肯继续说了。

      甄也的眼睛眯了眯,看着忽然住嘴的太阳,忍不住道:“怎么不继续说了?你爸爸怎么样了?你不解释,那我只能默认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咯……”

      甄也目光紧盯着太阳,然而这次太阳抿紧了唇,任他怎么套话激将都不肯继续说话了。

      “好吧。既然你现在不肯说,我也不急。”甄也将他身上的结紧了紧,又加了一圈绳索,然后不急不躁地站起来,弯腰对被自己绑成一只虾的太阳说:

      “你知道我的推理能力的。我现在对你们睿智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我都能推出来这么多,等我去完执政大臣家里,你身上的事我也就该知道的差不多了。你说不说都一样。”

      他拍拍太阳的头:“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小罪犯。让我去看看,你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

      甄也轻笑一声,抬起制作精良的牛皮小靴离开,只留下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的太阳。

      太阳看着甄也提着灯离去的身影,隐在乱糟糟的黑发下的眸子闪过不甘。

      告别了这一小段意外,甄也这次顺利到达执政大臣府上。

      他就说嘛,像他这具身体这样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一个能打四个的家伙,哪个强盗这么不长眼,脑子坏了来找他的麻烦?

      欺负弱小他不香嘛。

      执政大臣府上,即使是门口也悬挂着明亮的鱼目灯,内里更是处处挂满鱼目灯,满府灯火通明,在这满是浓稠黑暗的王都,执政大臣府像是掉落深渊的一颗星星。

      来到执政大臣府,就像是告别黑暗,重新回到光明世界。

      站在执政大臣府门口,甄也将头上的礼帽摘下,微微松了口气。

      即使只是来度假的,他也不喜欢这样长久满目的黑暗啊。

      太压抑了。

      呆久了会让人的神经处在随时都会崩溃的边缘。

      执政大臣府门口站着面容肃穆的卫兵,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可能出现的危险或不明人物,同时也要负责将一些不长眼的小人物驱逐,以防他们为了沾执政大臣府的光把大臣府团团围住了。

      事实上,执政大臣府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批这种人了。

      这些人一靠近,就会被卫兵们赶走。

      得益于一身考究的装扮,甄也并没有被卫兵粗鲁地赶开。

      待甄也从怀里抽出执政大臣的邀请信后,卫兵们更是恭敬有礼地把他迎进了一旁的小厅,让他在这里等待大臣那边的回复。

      甄也没有等多久,就有执政大臣的管家匆匆跑出来请他进去了。

      甄也跟着管家身后一路往执政大臣的深处走,越走越里,越走越里,最后在一间孤零零地立在碎石中间被士兵团团围住的白色塔楼前立住。

      甄也挑眉。

      “白调查员,请您稍等。主人正在休息,我进去通报一声。”

      甄也点点头示意他随意。

      管家推门进去了,甄也背着手围着塔楼走了一圈,发现这塔楼应该是近期新建的,而且建的应该异常匆忙。

      回想到那位太阳家里的遭遇,甄也表示理解。

      管家很快就出来了,一面领着甄也穿过层层卫兵的戒备上楼,一面抱歉地和甄也解释执政大臣不能出来见他的原因。

      “实在抱歉,我家主人这些天饱受折磨,神经一度十分衰弱,连觉都睡不着。只有吃了药,才能偶尔睡上一会儿。如果有什么地方让您感到不适了,请您务必体谅。”

      甄也点点头,人家都说务必体谅了,看这一整圈带着武器虎视眈眈的卫兵,他难道还能拒绝?

      塔楼内,甄也在一张石床上见到了一脸疲惫的执政大臣。

      对方的腿上披着厚厚的羽绒被,身上披着丝绸睡衣,嘴角长着燎泡,脸色白得和古堡里的吸血鬼一样,见到甄也跟在管家身后进来,他对管家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等管家恭敬地把门关上了,他才苦笑着对甄也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甄也坐下,对他说:“让你见笑了,白调查员,如果可以,我也绝不愿用这样失礼的面貌来和你见面。”

      甄也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执政大臣用手在石床上点了点,沉吟了半刻,抬起满是皱褶的额头对甄也道:“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狼狈的不成样子。我给你寄信的时候还没有想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如果知道,我可能会换一种方式,关于你的报酬我……”

      “请问,”甄也打断大臣无意义的话,抬手指了指他藏在羽绒被下的腿:“您的腿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啊,你看出来了。”执政大臣隔着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苦笑:“是的,就在我向你发出邀请信的当天下午,我午休时所睡的床塌了,我摔断了腿,现在下.身瘫痪。”

      甄也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的石床:“那么关于您正在被鬼魂困扰的传言……”

      甄也的话一出口,执政大臣的太阳穴就紧跟着跳了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往房间唯一的一个小窗口看了一眼,然后两只手不自在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甄也,惊恐地小声道:“白调查员,求你小声点。你一说它就来了。”

      甄也跟在往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降低了声调:“也就是说,鬼魂事件是真的?”

      “是。”执政大臣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羽绒被,指着自己的脚苦笑:“你看——如果只是普通的床榻了,可能会让人摔得半身不遂吗?我这些天,几乎日夜难眠。它时刻都守在我的房间外面,只要我一放松精神,它就会来拍打我的窗户。白天还好,特别是夜里,一入夜,我的房间里片刻都不能离人,只要有人放松了警惕,它就会到我面前……”

      执政大臣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它在想方设法地希望弄死我,一开始是床塌了,接着侍女的开水无缘无故泼往我身上,后来房子也开始倒塌,只要我稍有松懈,各种麻烦事就会找上我……为了活下来,我不得不让人连夜建了石塔,平时不准人乱进我的房间,进来的人也必须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到我的东西……对了,你身上没有——啊!!”

      在执政大臣的尖叫声中,甄也一把抓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衣服内侧掉出来的刀片,这时,他的刀片距离执政大臣的脖子已经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了。

      “抱歉。”甄也同情地看了这个被吓得神经衰弱的老头子一眼,当着他的面一边将身上一些贴身存放的利器拿出来,一边走向大门。

      看着这位看起来衣着考究,文雅贵气的调查员面不改色地从自己名贵的衣服下,拿出一件又一件看不出用法却一看就知道危险的锐器,执政大臣险些直接晕过去。

      甄也走到门边的时候,管家也正好一脸紧张地推门而入。

      “主人!请问您遇到——”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金属锐器被包在外套里,塞到了管家的怀里。

      管家不明所以地抬头,对上甄也无辜而真诚的微笑:“请帮我把这些东西保管一下,谢谢。”

      管家脸上的警惕和愤怒还停在脸上,闻言他立即越过甄也的身体去看后面的执政大臣,只见他的主人一脸安好地坐在床上,看起来脸色和他离开前一样苍白。

      “主人?”他忍不住问了一声。

      执政大臣艰难地咳嗽一声,对管家挥挥手:“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我和白调查员正在谈事情。”

      管家于是只好压下自己的一肚子疑惑,抱好甄也给的东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好了,现在您可以放心了。”甄也理了理自己的白色衬衫,朝执政大臣平举双手表示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危险的东西了。

      执政大臣虚弱地点点头。

      “好,我们继续谈您遇到的麻烦。”甄也重新在执政大臣面前坐下。

      执政大臣却虚弱地举起手,打断了甄也将要开口的意思:“我有话想说,白调查员。”

      “您说。”

      执政大臣虚弱地喘了口气:“我之前的意思是,睿智国的麻烦现在已经发生了变化,你如果觉得这太过危险,不愿意继续,我可以……”

      “原来是这个。”甄也笑了,“如果您是担心我来了又后悔了,那您实在不必为此烦恼。我的处事原则一向就是迎难而上,遇见问题就解决问题。我既然接受了您的邀请,自然会为此尽我的全力。您不必说别的了,请继续配合我的调查吧。”

      “您这里的事情的确非常复杂,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是我得说,如果连我都失败了,那就只能请您去和神去谈谈了。”甄也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然而执政大臣对他的玩笑并没有表示轻松,而是露出苦笑。

      他忧愁地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眼底的皱纹松垮地垂在眼下:“你不懂……我们现在遇到的麻烦不仅仅是你看到的这些。”

      “我目前了解到的的确很少,所以还需要您积极配合我的调查。”甄也笑道。

      “好吧,你问。”执政大臣叹了口气。

      “首先,我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下睿智国这次遭遇诅咒事件的前因后果。”甄也用指节在桌面上轻敲,像是某种隐秘的小锤子轻轻锤在人的心底,某一刻他停下,眯起的眼睛看向执政大臣:“就从,裁缝身上的事开始吧。”

      听到“裁缝”这个词,执政大臣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排斥。

      “裁缝么……”他抱怨似的轻声嘟囔了一下,“他有什么好说的。”

      “您竟然觉得他身上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吗?”甄也惊讶地看着他,“您难道不知道,民间都在传,这次睿智国受到的诅咒都是裁缝做的吗?如果诅咒真的由他而起,您不觉得从裁缝身上入手,是个很好的办法吗?”

      “说了也没用。”执政大臣不是很愿意地嘟囔,“他现在在牢里呢,已经昏迷过去七天了,诅咒还没开始他就晕过去了,这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裁缝罢了,怎么可能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执政大臣一脸不情愿地说着,这时,房间内唯一的窗子上忽然传来剧烈的敲击声。

      本来一脸不屑又纠结的执政大臣面色忽然一僵,接着就变得惨白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来了!”执政大臣神经质地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把头蒙进了被子,同时伸出一只手,拼命摇动呼叫铃。

      “救命!救命!”

      甄也皱眉地看着缩在被子里发抖的执政大臣,站起来缓缓走向了正因为被拍击而剧烈颤抖的窗子。

      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甄也可以看到一双类似人手的东西正隐约地印在窗上,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敲击窗户。

      这就是鬼手?

      甄也盯着鬼手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躲在被子里抖成一团,怕得快要魂归故里的执政大臣,完全不解他为什么能怕成这样。

      看看鬼手的真面目吧。

      他想着,拉动窗上的拉栓,砰的一下打开了窗户。

      “啊!!!”伴随着执政大臣惊恐到疯魔的尖叫声,窗户被打开了。

      管家带着一列卫兵拼命推开门,只看到已经瘫软在床上,下身一片尿黄色的执政大臣,以及风度翩翩地站在让执政大臣魂飞魄散的窗边,一脸无辜的甄也。

      看到这场景,管家简直不知道该先去关注谁了。

      “白……”管家咬咬牙,想了想,还是先把卫兵赶出去,自己走到执政大臣身边,将已经吓得神情呆滞的人扶起来,扯掉了人身下被尿浸湿的毯子,又拉动了叫别的仆人前来的摇铃,然后才对甄也道:“先生,您难道还要在那里看着吗?您难道没看到我们主人吓成什么样吗?还不赶紧把窗关上!”

      “哦。”甄也眨眨眼,乖乖把窗户关上了。

      因为执政大臣的精神临时崩溃,甄也不得不在执政大臣的管家及仆人责备愤怒的目光中旁观完了贵族老爷换裤子擦身等一系列事宜。

      等再次体面地坐在了新的羽绒被上的执政大臣被一只抹了薄荷油的小瓶子激醒,甄也才得以继续和他谈论之前的话题。

      执政大臣抓着自己身上的被子,仍然心有余悸。

      甄也照顾到他一颗频频受惊的小心脏,不得不换了个方式问问题:“您还是别对人家裁缝开嘲讽了,结果您也看到了。我们还是换个客观公正,不带任何个人主观印象的方式,来谈一谈裁缝身上的事吧。”

      执政大臣不是很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拉扯了一下自己身上华贵的羽绒。

      “那好吧。”

      “我说了,他身上的事在诅咒这件事上的意义不大。这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诈骗犯得到惩罚的故事……”

      故事的起因是睿智国十年一度的庆祝日快要到了,睿智国的国王请来了全国最著名的裁缝,准备让他为自己缝制一身新衣。

      然而这名裁缝仗着自己在裁缝界的名气和地位,将为国王缝制新衣的珍贵材料一起私吞了,还在国王前去验看新衣的时候,对国王展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华丽新衣——空荡荡的衣架上,挂着空荡荡的空气新衣。

      国王领着执政大臣等一大群臣民前往,看到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衣架,以及裁缝信誓旦旦的,“前所未有的华丽”“就挂在衣架上”“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吗”“只是是个聪明人都看得见”的“新衣”。

      毫无疑问,大家都不是真正的傻子。

      试图用低级诈骗术敲诈国王的裁缝当即被卫兵抓入大牢,准备在庆祝日被处死。

      然而那位裁缝死不悔改,在牢里闹腾开了。

      不仅从头到尾都在狡辩,说之前自己说错了话,他的意思是,只要大家不瞎,都会看得到自己的衣服,还嘲讽国王和大臣贵族们都是瞎子,骂国王和大臣贵族们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小裁缝。

      国王和大臣贵族们当然都懒得搭理他。

      可这裁缝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国王给他一个重新被问审的机会,申请了睿智国史上都难得一见的全国问刑,要求全国人民共同在场,再审一次他的案件,让全国人民对他的案件进行投票,如果超过一半的人民对他投出了认为他是被冤枉了的白票,那他就不用被处死。

      所谓全国问刑,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申请者必须经历十分残酷的三件刑罚,用极致的痛苦证明自己有莫大的冤屈,才有资格申请全国人民共同为他判决。

      这三件刑罚分别是,火刑,骨刑,水刑。

      火刑是要将人的肉身放在火炭上炙烤一炷香的时间,以此证明人的清白——火是神的领域,如果火烤没有死,就证明神灵也允许他继续申请冤屈。

      骨刑则是要将人的大腿骨打折,再用瓦片将人大腿骨上的肉生生刮下来——骨肉分离是人间最为痛苦之事,如果能够熬过,就证明其对自己清白的决心。

      水刑,则是将人绑在车轮上,反复沉入水中,当车轮转过五十圈,申请人中间没有喊停,就证明,此人的坚强,毅力,和决心,都值得全国人民为他一审。

      睿智国的这项古俗由来已有数千年,但是历史上申请并熬过的人屈指可数,然而裁缝熬了过来,国王只好通知全国人民,到王都的裁决广场上一同再次为裁缝听审。

      在全国人民面前,裁缝再次拿出了他那件所谓的“前所未有的华服”,慷慨激昂地宣布了他的冤屈,然后请全裁决广场的人们为他投票。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裁缝再次被判了死刑。

      虽然刚刚才经过教训,但是在说起这件事时,执政大臣还是忍不住再次嘲讽:“我真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哪里,我们睿智国之所以被叫做睿智国,就是因为我们的国民人人都聪慧无比,他那点小小的计俩,怎么可能骗得过我们。”

      “所以,你们全部都投了黑票。”甄也摩挲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当然。”执政大臣骄傲道。

      “因为他吞没了国王做衣服的材料?”

      “对。”执政大臣兴奋起来。

      “要对一个人判罪,需要有证据吧?你们怎么证明他有罪?”

      “还需要证明吗?他撒谎。他说他的衣服挂在架子上,但那里根本没有衣服。”

      甄也点点头,摸着自己的眼皮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了执政大臣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撒过谎吗?”

      “啊?”执政大臣的情绪被打断了一下,本想说没有,但是又觉得在甄也面前说这种话未免太过虚伪,也没有必要。

      于是他挑挑眉,说:“撒过。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说自己从来没有撒过谎呢?也许是三岁的小孩子吧。”

      “你是否有过撒谎被人抓住的时候?”

      执政大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这……有时候吧,看是什么类型的谎。比如我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去,但是其实我去自己办公室吃了一块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被人遇到。”

      “那个发现你撒谎的人是怎么对你的?”

      “就,尴尬吧。互相笑笑,就当作没发生过。不然还要怎么样?”

      “那如果别人撒谎,你们将怎么对他?”

      “这得看是什么性质的谎。比如小偷偷了东西,说自己没偷,在被发现后,罪加一等。比如诈骗犯欺骗单纯的小妇人,把人家的家财都骗走了,这种,我们是会重惩的。”

      “你们是因为小偷偷东西而惩罚他,还是因为他撒谎而惩罚他?是因为诈骗犯骗走人家的钱财而惩罚他,还是因为他骗小妇人说自己是某某老爷的独子,有一大笔钱财可以回去继承这样的谎言而惩罚他?”

      “当然是因为犯罪的部分。”

      “如果小偷只是撒谎,而你们找不到证据证明他偷了东西呢?如果诈骗犯只是欺骗了小妇人自己的身份,而没有骗走她的钱财呢?”

      “那……这,这和我们的要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执政大臣皱眉。

      “你们找到裁缝吞没的衣服材料了吗?”甄也问。

      “哈,我懂你的意思了。白调查员,你未免太轻视我们了。我既然认定那个裁缝是贪墨了国王的制衣材料,自然是有人证物证的。”

      “人证是什么?”

      “我们的宫廷裁缝揭发他制作新衣时总是鬼鬼祟祟,从不让人看见,并且在制衣期间,多次带着东西偷偷回到他自己家里。”

      “这并不能证明他偷了国王的东西,第一裁缝总会有些特殊的爱好也不一定。”

      “可是他的邻居也作证,看到他家里多出来了不明的赃物。”

      “哦?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自然是看见的。他隔壁的邻居夜里出来,看到他家里多了一批金子。而他家附近所有的邻居都可以作证,在他去皇宫前一段时间,裁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生意了,生活十分窘迫,那金子只可能是他进入皇宫后新得的。”

      “至于物证,我们的确没在他家找到国王的制衣材料,你觉得小偷们都这么蠢吗?偷了东西不赶紧转手,而要把赃物留在自己家里等别人来查?他自然是早早把赃物卖出去了,那些凭空多出来的金子就是物证。”

      “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也欺骗国王和我们,死不悔改,我们判他死刑,是理所应当的。难道不对吗?”

      “对。对。”甄也点了点头,将自己袖口理了理,站了起来。

      “谢谢您的配合,关于这次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需要继续调查,我会尽力为睿智国和您解决这次的麻烦的。请问我可以去拜访那位揭发裁缝的宫廷裁缝吗?”

      “好的,好的,白调查员,你愿意接手这样的棘手的事,我很感谢。至于你想拜访谁,和谁了解情况这之类的需求,只要有需要,你直接和我管家打声招呼就行,我会让他配合你的。”

      “不过那位宫廷裁缝,”执政大臣皱了下眉,“你可能见不到他了。他在几天前被人检举和外面的丝绸商人偷偷贩卖皇宫内的珍贵贡品,而且以前他入选为宫廷裁缝的作品,也被发现是剽窃,已经搜干净财产,赶出皇宫了。现在,恐怕在哪里潦倒街头呢。”

      “那这……还能让人去找吗?”甄也/也皱起了眉。

      “有些麻烦。”执政大臣的手指在细密的羽绒上抚了抚,“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要费些功夫。”

      “既然如此,那我想去见见那位指征裁缝家里藏了金子的邻居。”

      执政大臣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然后望着甄也,慢慢道:“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被大火烧死的。”

      甄也脑子里闪过一条线:“是在睿智国陷入黑暗那天晚上吗?”

      “是。”执政大臣惊叹了一下,“按照和平国离我王都的路程,你最快也该是昨天才到的王都,这种事,你也已经打听到了?”

      甄也笑笑:“巧合罢了。”

      “哦,哦。”执政大臣也不多问。

      “既然这两人我都不方便见,那,”甄也用指腹在桌面摩挲了一下,挑眉看向执政大臣:“请问我有荣幸见一见睿智国的皇帝陛下吗?”

      执政大臣的脸部肌肉急速抽搐了一下,又飞快地恢复了正常。

      “现在睿智国陷入黑暗,处处危机四伏。陛下……现在不太方便见人。”

      “连为了解决睿智国的灾难也不行吗?”

      执政大臣沉默地看着他。

      甄也笑笑,转过身:“那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执政大臣又叫住了他,“你是昨天到的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我让管家……”

      “不用了。”甄也微笑着打断他,“我已经自己解决了住处。而且,住在您这里固然是生活更为方便,也更加舒适,但是住在外面也更加自由,方便我的调查。谢谢您的好意,如果有需要,我会找管家的。”

      “对了。”甄也用嘴角指了指窗户的位置,“您说的鬼魂我看到了,窗户我也打开看过了,那双手进不来。而且,我觉得仅凭那双手敲窗户这一点,看不出它对您的恶意。”

      “或许,您可以稍稍放松一些。既然觉得裁缝是罪有应得,正义站在您这边,即使和鬼魂面对面,也该是它怕您,而不是您怕它。祝您睡个好觉。”

      执政大臣的目光幽深地看着甄也良久,才缓慢应了一声:“谢谢,我知道了。”

      执政大臣拉响银铃,将管家叫进来交代了一番,甄也便和管家一起告辞了。

      和管家在大臣府门口分别,甄也带着管家送的一提礼物往回走。

      路上顺便路过了一下还绑着太阳的那个小茅屋,将人一起提上了路。

      回到旅馆,旅馆老板果然又不在前台。

      甄也一手提人,一手提物,大摇大摆地将一个大活人拎进了自己的房间。

      将人和礼物丢到地上,甄也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新的鱼目换上。

      原本有些暗的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甄也将礼盒推到一旁,给一脸凶意地瞪着自己的小孩松了松绑,然后换了个活结把人系在了一张椅子上。

      “来吧小孩,咱聊聊。”

      太阳一脸不服地等着甄也,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冲他龇了龇牙。

      甄也从礼盒里随手挑出一盒糕点,塞了一个进自己嘴里,当着小孩的面喷香地嚼了嚼,然后咽下去:“想吃吗小孩?和我说说你邻居的事就给你吃。”

      太阳不屑地偏过头。

      “你之前偷的那个茅草屋是那位裁缝的吧?”

      太阳的脖子飞快地扭了过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算了,你不说我也懒得求你。”甄也将一盒糕点全部吃光,然后将一团布塞进太阳的嘴里,不顾他憎恨的目光,长者一般拍了拍他的头。

      “你不肯自己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裁缝问问。看看他的答案,和你的答案,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甄也笑眯眯地提起鱼目灯,顶着太阳目眦欲裂的眼神,“碰——”地一声再次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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