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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   伤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在雨中洇开,那说着要带他一起离开的男人就躺在那摊血泊之中,那睁大的双眼终于还是不甘地慢慢合上了,将那令他心慌的不解与痛楚阻隔在了眼皮之后,然而右手还保持着尽力前伸的姿态,似要抓住他问一个为什么。
      大雨无休无止地下着,仿佛要浇熄这对兄弟心头的最后那一点火。他在这砸的人几乎无法呼吸的雨幕中用尽全力奔跑着,那只朝他伸出的手将他的心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风,凉,且疼。
      但是,不能回头。
      十几年作为工具而存在的生活,时时面对死亡的恐慌。为了逃脱这个牢笼他舍弃了一切,舍弃了唯一拥有的温情。而现在,自由就在眼前。
      一切因这场叛逃而起的嘈杂都甩在了身后,耳边只有那不停歇的雨声,眼角涌出的透明液体借着雨水的掩护在脸上肆意流淌着。
      对不起,哥哥。

      暗红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早已结块,硬邦邦的衣料摩擦着皮肉,那是与内里钝痛不同的刺痛,将他因几夜未眠和一场战斗而模糊的意识刺激得清醒了些。
      四肢几乎脱离了大脑的意识,他的手中握着那柄断刀,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着。整夜的厮杀耗去了他几乎所有的体力与心力,留在大路旁是不安全的,也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叛军,得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援军。然而他已无心再去分辨方向,意识已经快要游离身体,初冬的风推着他一步步向上走着,夜色中他只模糊地感觉到了一个小山头,终于双腿支撑不住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向前扑倒在地。
      所有触觉已经不再敏感,摔倒时胸腹下是一块凸露的石块,引起一阵钝感的疼痛,大约是压断了肋骨。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甚至无法再动一动让自己躺得再稍微舒适那么一点。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那是清晨仍未到来的缘故;耳朵在嗡鸣着,呼啸的风声都听不真切。身上几处较大的伤口由于刚刚的动作,再次涌出了鲜血,带给皮肤短暂的暖意,但是很快那温度又被这寒冷的空气所带走,余下只是更深的寒。
      他不再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尽力调整着呼吸,闭上双眼就着这个姿势想要暂时地休憩一会儿,积攒一些力气才好再作打算,不过片刻,疼痛和寒冷就从他的意识中抽离。
      寒冷将他从短暂的昏迷中唤醒时,意识已经回笼了大半,他甚至有精力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那十几年的严酷训练使得他具有这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艰难地将自己移动到了附近一块大石的避风面,毕竟山风还是挺冷的,更遑论冬天的山风,江湖中人死于刀剑实属正常,要是死于寒冷,那才是一个笑话。
      从旷野吹来的烈风在这群山中游荡着,穿过那一枝枝光秃的树杈,那是乐音所无法复制的苍凉。他突然有种错觉,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了自己,当年逃出唐门以为自己脱离了地狱,而今才发现,身边无人可依,却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更大的囚笼中。
      等到天边渐渐泛白,他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在一片凋敝中,离他所依靠的大石不远处的一抹绿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株木槿。
      花期已过,只剩叶子在朔风中凄凄抖动,也行将落尽。
      他恍然想起自己曾经也种过一棵。只是种下,照顾却是由另一个人负责的。那株木槿在那人的细心打理下长得枝繁叶茂,每到秋天就轰轰烈烈地开满一树繁花,有时还可在饭桌上见到它的身影。
      然而后来他不再拥有了,不管是花,还是人。
      夜色终于褪去,凛冽的朔风也慢慢止息,铅灰色的云堆积在低空中,漏不下一丝阳光。
      今年的第一场雪很快就要来了。这片枯黄明天便会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一地失去的生机将会被雪所润湿,化作泥土的一部分,待到来年,从枝头再次萌生。
      这场旷日持久的动乱终于要结束了,李唐王朝已经收复了几乎所有的失地,只剩洛阳的叛军还在负隅顽抗,以目前形势来看,明年战事就可以结束了吧……
      他想起自己当年怀着满心的期盼买下而最终又亲手烧毁的那个小院,到那时,那个人愿不愿意和自己重新把他修整好,再种上一院子的木槿呢?
      一道黄烟腾空而起,那是他们此次所用的信号,他摸出了身上最后一个信号,绵软的双手试了几次才将它拉开。
      身体在一点一点地被寒冷所侵蚀,他知道那是失血导致的失温,随着那鲜红的□□一点一点缓慢流失的不只是体温,还有生命。
      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再疼痛,意识即将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所有的感知几近丧失,一股倦意侵袭了他。
      这就是你当年感受到的吗?
      信号发出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里,援军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那么,就先休息一下吧。
      朦胧的意识中,他似乎在渐渐变黑的视野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一个好梦啊……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痕,床边的人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了他的眉间,将那于睡梦中不知不觉皱紧的眉头轻轻抚平。
      烟虽已醒来,梦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沉重却久久未能散去。自他第一次梦见这个奇怪的梦,已经有几个月了,梦境的内容甚至是有关联的,这大概便是终结了,他却全然不知梦中人与自己有何关联,倒是梦中出现的另一人,给自己的感觉与自家兄长倒是十分相似。
      想到身边这人,烟的脸不禁又烧起来。入院那时他伏在这个人的背上,大概是连脑子都烧坏了,竟然哭哭啼啼地将那些隐秘心事倒了个一干二净。而在退烧后的第二天,这个人就神情严肃极其诚恳地为自己当初没能注意到他的心情导致两人这多年的心结而道歉,并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是一样的。
      这个人真是,坦诚的过分。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影说道:“搬过来和我一起生活吧,烟。”
      不待烟继续装睡,他继续道:“我知道你醒着,我熟悉你的每一个小动作。”
      烟只得睁开眼:“理由呢?”
      “莫雨下周搬去和玄英一起住,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我并不需要人照顾,独自这么多年我也过来了。”烟紧盯着影的眼睛,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
      他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他想听这人亲口说出来,默认和说出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凭什么每次都是自己主动呢?
      影握住了他的手,也注视着他的眼睛,极其诚恳:“好吧,是我需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烟对这句回答显然十分满意,眼中终于显出了笑意:“我同意。”
      而此时影口袋里的手机屏上,还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已退租,计划通。”
      发件人是:穆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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