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烟南柯》三笑问心针

4、章四

　　如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第一个完成任务回到斩逆堂的依然是他。
　　他将唐怜和唐怀智赞许和欣赏的眼光隔绝在人皮面具之外，等待着那个人。然而，唐魏、唐遂、唐千楼……外出的人一个接一个回到了这里，他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夕阳快要坠落山头，道路的镜头才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回来的却不止一人。另一人是女子的身形，步履蹒跚，身上的血腥气即使隔着这么远，依然能够闻到。
　　这人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弱的，即便是死在任务中，也不足为奇，只当作提前淘汰了。他漠然地想着。
　　然而既然没死，那该医治的还是得医治。刀伤横贯了半个背部，将女子身上的蓝色制式服装洇出大片深色。柔弱的没有竞争力的对手向来是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敌意的，因此女子的人缘一向不差。很快便有一群人簇拥在她周围，关切地询问着，她身边的男子代为应答着。
　　他被隔绝在人群之外，看着等待了许久的兄长搀着受伤的女子，一面小心地保护着她不被挤压到伤口，一面向她的住处走去，只来得及向他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女子亦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一丝歉意，唇角却微微勾起，倒像是在示威一般。
　　他未出口的那许多话，便又咽了回去，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很多次看见兄长和颜悦色地与女子在一起时都会泛起的酸楚。那酸楚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强烈，已经成为了苦痛，就连女子那个微笑，都显得格外的面目可憎。
　　他独自一人回了那个共同的住处，太阳还未落下山头，然而那光线已经失却了温度，只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起来甚是寂寥。
　　他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怔怔地望着那棵大树，那树梢上有一只鸟巢，春天的时候这里诞生了一对小鸟，他们看着那对小鸟从嗷嗷待哺到一同飞进飞出觅食起卧，如同相依为命的两人。
　　秋天已经过去了，那一窝鸟早已远飞越冬，只剩一个空巢伴着仅剩的一片枯叶在渐起的北风中摇摇欲坠。他坐在那，看着夕阳一寸一寸收起了它的余晖，屋子的另一个主人却还是没有回来，心也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这次的任务并未有合作完成的选择，你却为何和她一起回来的？
　　他想起自己方才险些出口的质问，最终决定把它烂在肚子里。骄傲如他，这种问题问出来未免太过难看。更何况自己有何立场干涉他的人际交往，少年男女互相爱慕本就是人之常情，他们这群人朝不保夕，更是恨不得把最浓烈的情感统统都痛痛快快燃尽了，即便是兄长当真要和她在一起，他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同被撕裂一般。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风从枝桠间穿过，带着初冬的冷意。他似是累了，伏在石桌上，阖上了双眼，藏在左手护腕底下的伤口崩裂了也浑然不觉。
　　风又大了些，有什么从枝头飘落下来，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最后一片叶子终于落下了。
　　恍惚间他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了自己的身旁，随后是一声叹息。他假装不觉，任由那人将自己抱起，轻轻放在屋内的床铺上。鞋子和护腕都被除去，手上的伤口被轻轻擦拭着，而后又轻轻缠上了绷带。
　　他的手被裹在另一个人掌中，随即手背落下一个极其轻柔的柔软的触感，如同一只蝴蝶飞过。
　　在床边人看不到的那侧，一滴眼泪轻轻滑落下来。

　　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撑起身，想要探身去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眩晕却袭击了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身体也沉重的不似自己的。他只得倒回沙发上，大概是空调开得太低的缘故，身上一阵阵发冷，喉咙却似火烧一般急切地向他昭示需要一杯水来解救干渴。
　　他张了张嘴，正想喊莫雨倒杯水，却突然想起莫雨今天也不在，听说谢渊家那小子的新居已经装修完毕，这两天正忙着搬家。手机终于停止了响动，然而那边的人似乎并没有放弃，很快，又打来了电话。
　　手机执著地在茶几上响着，终于令烟无法忽视，他忍着不适，探身摸过手机，滑动着屏幕接听，出口的声音却是连他自己都要皱眉的嘶哑难听：“喂。”
　　“烟，”耳朵还在嗡鸣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飘忽，“莫雨告诉我你病了……”
　　沉重无力的手再拿不住东西，手机滑落在地板上，屏幕亮着，通话没有挂断，然而他并没有力气继续接听，也懒得想听到响动的那头会是何种情状。

　　大门的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人急切地推开，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很明显并不属于他的室友。
　　“我问莫雨拿了钥匙，”那声音的来源显然是他的兄长，“你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
　　烟胸膛隔着衣物贴着那人宽阔的后背，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年近而立的男人趴在他同样年龄的兄长的背上，亲密得像从未分开过。
　　不愉快的梦带来的沉重感仍没有散去，烟趴在影的背上，突然想起了他曾经问过不止一次的问题：为什么要离开？
　　大学毕业那年，烟搬出了两人同住的房子，随后又来到了远离家乡的这座城市，进入了王遗风的公司。当时的影对他的选择很是不解和不满，而烟给的理由，谁都知道不过是搪塞。
　　性格使然，烟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朋友，影则不然，态度温和的他总是受欢迎的，烟对此并不感到嫉妒，因为他深知兄长的心从未被他人占去半分。
　　相依为命的两人，眼里总是对方。
　　他是如此地坚信着。
　　然而什么时候起，兄长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呢？少女并不具备出众的才能，然而恰到好处的柔弱，恰到好处的坚强，很快就吸引了他的兄长的注意。特别的指导，共同的行动，影花在她身上的时间越多，烟的心就逐渐地冷却。
　　他听着别人说着两人多么相配，看着少女望着影的眼神越发热烈，心中越发地苦痛。
　　为何会这样难受呢？即使影真的是有了恋人，那不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然而，不想让人夺走他的注意，不想让出他心中的半分位置，不想他的眼睛注视着他人。烟在某一天意识到，这大概是爱，随后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他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吗？如果，如果影知道了这件事，将会怎样看他？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吧？到那时，自己会失去这唯一的亲人吧？
　　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就再也无法用平常心看待那个朝夕相处的人，每一次的目光交接，他都担心自己眼神是否泄露了心事；每当两人独处，他都在努力藏好自己的情绪。
　　心与身的撕裂，几乎耗干了烟的心力。一到毕业，他便逃也似的搬了出去，远离了那使自己感到混乱的源头。
　　然而分别的数年，那份无法说出口的感情却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半分。
　　童年时一起看的星空，少年时依偎着睡去的无数个夜晚，到后来，与另一人相伴远去的背影……

　　迟到了多年的泪水终于滑落。
　　“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