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烟南柯》三笑问心针

3、章三

　　烟应酬完已是深夜，回来的时候，小区的窗只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灯。
　　钥匙在门锁中转了几圈，推开门，不出所料又是空荡荡的，合租人今天依然外宿。
　　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浴室，花洒打开已有一小会儿，估计着水管中的冷水已经放得差不多了，他方才走进水幕中，浇在身上的水却让他打了个激灵，睡意走了一半——热水管道又坏了。
　　这片小区年深久远，线路和管道都老化严重，当年烟刚毕业，租住在这里纯粹是看中房租便宜，这么多年了还没搬走也只是住惯了以及怕麻烦而已。烟将就着用冷水冲了澡，草草擦了擦头发和身体，直奔卧室，一头倒在了床上，进入梦乡前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找人来修水管。

　　莫雨回来的时候，推门后扑面而来的热气差点让他又出去了。烟随意地套着一件T恤，背后已经被汗洇湿了一大片，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正站在梯子上检查线路。
　　莫雨挑了挑眉：“又烧坏了？”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也是这栋楼线路最容易过载的时候，线路烧坏这种事情隔不了几周就要发生一次，是以他和烟都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考一个电工证了。
　　“少废话，把那卷电工胶带给我。”烟头也不回，一边小心地将铜丝捻在一起，一边吸着鼻子，太阳穴“突突”地疼。
　　湿着头发就入睡的后果在醒来后就收到了，鼻子不太通气，上呼吸道卡着东西一样难受，头像要裂开一般地疼。此时烟身上早被蒸出一身汗，长发贴在脖子和背上，热得令人心烦意乱，只恨不得干脆把自己塞进冰箱里。

　　浴室里，烟将淋浴开到最大，温水冲刷着一身的不适。而厨房里，莫雨正守着锅子，里面咕咚咕咚煮着家里仅剩的食物——面条。
　　莫雨端着煮好的面条出来时，烟正半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按太阳穴。
　　“感冒了？”莫雨将面碗放在了餐桌上，“先把面吃了吧。”
　　莫雨自从被王遗风领养，就过着少爷生活，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有一手好厨艺，那是小时候为了照顾自己和毛毛练出来的。当初莫雨从王遗风家搬出来时，除了一辆车外身无分文，烟答应将房子空出一半与他合租，也是看中了他这手厨艺，只是谈了恋爱之后这个厨子是越来越不称职了。
　　烟鼻塞咽痛，再美味的东西也是味同嚼蜡，勉强吃下了一小碗面条后，莫雨已将一杯水和几粒感冒药放在了他的面前：“上次毛毛感冒时住这剩下的，没过期。”
　　“小少爷交了小男朋友后倒是会照顾人了啊。”烟揶揄他。
　　莫雨并未接他的话茬，只道：“前两天我陪毛毛去谢渊的公司入职，你猜带他的是谁？”
　　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表面却还是不动声色：“是谁？”
　　“是你哥哥。”莫雨观察了一下烟的神色，见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大概是不回这里了。”
　　烟半闭着眼，了然道：“是给你的毛毛的新房子看装修？恭喜即将结束合租生活？”
　　莫雨点头，又想起来烟看不到：“是的。”
　　“这房子老旧不堪，也确实是比不上自己的家。”
　　“你为何不愿意离开这里？”莫雨问道，“前两天我遇见影，他问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他很关心你。你们分明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矛盾，为什么还要搬到这里？”
　　为什么要搬走？
　　烟睁开眼，当年他执意要搬走独居，这个问题他的兄长也问过，于是他抛出了与当年一样的说辞：“保留隐私空间好恋爱啊。”
　　“所以这么多年了，你的女朋友呢？”莫雨嗤笑，“或者说，你的男朋友呢？我可是听说这些年来你都是独身，而你的哥哥身边也没出现过别人。”
　　烟当然知道这理由实在是没有说服力，当年他这么回答，影的眼中满是不信，然而真正的原因他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借口头疼要睡觉，烟关了房门，把莫雨探寻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烟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怎的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中午他们像往常一样准备着只有两个人的午饭。冰箱快空了，影煮了仅剩的半包面条和最后一颗鸡蛋。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影正在把那颗鸡蛋拨到烟的碗里，煮好的面条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两人就匆匆赶去了医院。
　　车祸，当场死亡。
　　那两人被装在裹尸袋中，已经清理过了，身旁闻讯赶过来的堂亲们推着兄弟俩去见最后一面。烟近乎麻木地看着拉链拉开，露出了两个变形的头部，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后是这么的白。
　　预想之中的哭喊并没有发生，于是准备好的一箩筐安慰话变成了小声的对他们的无情的控诉，倒是一旁的医生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等一切手续办完，该签的字也都签了，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两双碗筷还摆在餐桌上，没有动过一口的面条早已冷却，吸饱了面汤，坨成了一碗没有形状的东西。烟收拾了碗筷，将那两碗面条倒进垃圾桶，白中透蓝的瓷碗反着光，他突然想起躺在医院冰柜里的那两张透着青色的惨白的脸，那个开关终于被打开，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他一手扶着流理台，一手捂着嘴以免哭出声，然而呜咽声还是传到了客厅，影走了进来，握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力气仿佛也随着泪水一起流失了，烟靠在面前人的肩头，影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孩提时那样。

　　“当初为什么要搬走？”
　　不久前，影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是在那两个人的墓前。
　　烟给他的回答仍然和当年一样，然而影明显还是不信的，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真实的原因吗？
　　头仍然眩晕着，烟闭上双眼，似有许多白线在打着旋，转着转着，就组成了一个熟悉的占据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回忆的身影。
　　那天扫完墓，在烟回答完那句话后，那个长相与他别无二致的人看着他，眼神极诚恳，说，搬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