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烟南柯》三笑问心针

2、章二

　　本家那位掌管斩逆堂的长老又来了。
　　当他们如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回到家中，踏入院门时，唐怀智正站在庭中，盯着东南角——或许是在看那株木槿，又或许什么也没看。那株木槿花是他栽下的，虽然这么说，但他也不过只是随手插下了一根枝条，谁知它竟就这么生了根，在身边这个兄长的照料下热热闹闹地长了起来。
　　此时已过了中秋，一阵又一阵的秋风和秋雨将夏季的余热渐渐扫尽，上月还挤挤挨挨一树洁白的木槿花，在风吹雨打下已变成了堆积在树根的一层花肥。那树上只余了两朵，紧挨在一起，恰如此时的他和兄长。
　　听到院门口传来的动静，唐怀智转头看向这对兄弟，目光中满是欣喜。唐怀智早在第一次来这里时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所为何事，他们自然知道能让这个人如此欣喜的会是什么。
　　被抛弃了。
　　他心中一沉，不禁看向身边的兄长，比他大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兄长努力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对他安慰地笑了笑，将他的手又抓紧了些。
　　不论发生什么，哥哥会保护你。
　　他从身边人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话，心中不由得安定了一些。

　　离开家时，他们什么也没带走。衣服还在衣橱中好好叠放着，前两天新做好的机关小猪还放在房间的桌上，影偷偷藏起来给他的包着纸的糖块还放在枕头底下，也不知化了没有。
　　父母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烟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那两人眼中有一丝不舍，然而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大概是用他们换得了不少好处吧。
　　夕阳即将被西边的山峦吞噬，晚风渐起，踏出远门的时候，“扑”地一声轻响，那木槿树上最后的两朵花，终于也坠落在了地上，纯白的花瓣沾染上了泥土，然后过不了两天，也将化为这泥土的一部分吧。
　　他们就像降生到这个家中那时一样，带着双亲的欣喜，空着手走出了这里。

　　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是一同训练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同伴。
　　活人的血液是鲜红的，喷溅在手上，比体温略高的温度，滑腻，散发着铁锈的腥甜味。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握在手上的刀非常锋利，因此不用费多大力气就划破了对手的颈动脉、刺穿了脏腑、割断了喉管……溅在身上脸上的一片片血迹，随着温度的流失，逐渐变得粘稠、暗沉，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密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在充足的光源的照射下，这遍布尸体和血迹的房间，有如地狱。

　　他被找到的时候，正站在曾经的家不远处的大树上，望着那扇门。
　　晚归的男人和家中的妻子坐在门口，逗弄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房屋内外已修葺一新，厨娘在厨房中忙碌着，欢声笑语不时传到他耳中，多么幸福安宁的一家。
　　庭院东南角的木槿不见了踪影，只剩参差不齐的断口沉默着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与他有着相同面容的兄长握着他的手，在他的耳畔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从不怀疑兄长的话。
　　对别人来说是生死相搏的战斗于他而言并不是需要使出全部力气的难关，因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有余裕注意到，他的兄长一直在不远处，为他挡去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是爱着他的。

　　烟是被热醒的。
　　从房间里醒来时，空调早已停止了运行，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楼房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将他蒸出了一身汗。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在席子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水渍，长发被汗水一缕一缕粘在一起，坐起身时铺了一背，加倍的热。
　　烟坐在床上，感觉大脑快热成了一锅浆糊，许久才清醒过来。
　　好像，早上是收到过通知下午本小区停电来着？
　　持续的高温使城市用电量大大增加，因此，最近本市开始分地区给居民区轮流停电以减轻供电负担，今天就轮到这里。
　　莫雨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会待在出租房中受罪的，早早就去了店里，反正商铺的电总是不会断的。晚上大概也是不会回来了，难得的周末，自然是要去陪恋人过二人世界的。
　　莫雨是烟的合租室友，以及，前同事。没错，是“前”同事。四年前空降到烟所在的公司担任要职，引得许多人不满，然而人是公司老总王遗风的养子，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压下。
　　王遗风年近六十，单身了大半辈子，十年前收养了莫雨，且莫雨又聪明，故而十分看重，花了大力气培养他做继承人。这样的莫雨自然不会是个二世祖，很快，他的才能就很好地发挥在了工作中，完成了好几个重要项目。然而前两年，他却突然离开了公司。
　　这事只有少数几个高管知情，烟就是其中一个。
　　说来话长，莫雨自小父母双亡，生长在孤儿院中，由于个性孤僻且凶悍，没有什么朋友。然而有个孩子却不惧他，天天“莫雨哥哥”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久而久之还是孩子的莫雨也就和这个叫做“毛毛”的孩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莫雨被王遗风领养，之后终于说服了王遗风把毛毛一起带走，再来到孤儿院时，却得知毛毛已被人领养。
　　几年前两人意外重逢，得知当初毛毛被领养后改了名，如今叫做穆玄英，那领养他的人正是王遗风的死对头——谢渊。
　　莫雨和穆玄英的关系很快变得亲密起来，一年多后开始秘密交往。然而一次莫雨开车送穆玄英回家，小情侣正难舍难分，却不巧被谢渊撞见。一心认为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谢渊直接闹到了王遗风面前，控诉他“管教不严”“放任自家魔王祸害好青年”，两人的恋情这才被王遗风知晓。面对无论如何都不肯分手的两人，一怒之下停了莫雨的职，信用卡连同房子一起收走了，只留下一辆车。
　　莫雨也是倔强，卖了车子盘了个店面请了人手开了个甜品店，也是在那个时候搬进了这里开始和烟合租。

　　莫雨有他的去处，烟自然也不是没人关心。早上就收到了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哥哥的短信，问他去不去自己住处避暑，然而烟毫不犹豫拒绝了，这原因打死他也说不出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冰凉的水自喷头流出，从烟的头顶浇下，稍稍带走了一丝燥热。窗外，夕阳的余温未尽，而夜幕，已悄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