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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神木七林 ...

  •   并不愉快的初次见面,都说第一次碰面的印象感觉,会影响后来的相处,那后来一段时间,他和沈有余相处得挺糟糕的,磕磕绊绊得始终不能磨合,因为对方简直像是个浑身长满倒刺的怪物。

      一切直到路爷爷带着沈有余离开了些许时日为止——现在想来,这段他被独自留在家里的时间,应该是路爷爷带着沈有余重返王家,随后动用了王家的“破颅钉”,将沈有余曾经的一段记忆给精准抹去。

      那么,这样看来,当初路爷爷会收留照顾他,显然是和家主婆婆的一段“交易”。

      说起来是有点可笑的,他那时一个人被留在家里,各种电器家具使得不甚娴熟,用刀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血流出来,他第一反应不是包扎伤口,而是去擦被血液污染的台面。因为和自己相比,屋子里的一切,对原主人来说,都会更重要。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血,弄脏这个屋子。

      内心深处恐惧着被遗弃,他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要畏手畏脚地做好自己。

      那个时候,路爷爷有给他留下了一笔日常开销用的钱,在离开之前,也带他去周围逛过走过,教他怎么使用那些钞票,也嘱托了邻居照顾他,路爷爷摸着他的头说:“如果有事,就找隔壁院子的叔叔阿姨,他们会帮你的。”

      但路爷爷不会料得到,他对接触外界是抱着怎样的恐惧和抵触心情。

      曾无比渴望逃离困囚自己的神木林,可真正到了“外界”之中,他却开始恐惧和人接触,小小的那一间房屋,独属于他的那个房间,就是关禁他的,全新的一个“神木林”。

      这是他自愿的,自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由他自己打造出来的,一个“牢笼”。

      人类都是这么可笑的吗,还是只有他才这样可笑?

      他想起自己背着母亲走在黑暗通道里的那段路程,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光亮,他拼命地奔跑,拼命奔跑,可是冲破黑暗的那一刻,阳光刺目到让他整个人感到晕眩想要呕吐。

      ——想要躲回阴影之中。

      那么曾经逐光拼命奔跑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路爷爷带着沈有余在不久之后回来了,他们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十分吃惊,大概是因为他当时状态过分差劲,像是被人虐待了似的。

      和先前初次见面相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沈有余,用仿佛第一次相见的轻快语气跟他友好招呼。他困惑地注视着对方,完全不能理解。路爷爷避开沈有余偷偷跟他解释,但那解释很含糊,让人看不到完整的故事脉络。但是,这并不重要。他应下了和路爷爷共同隐瞒沈有余的承诺,那一刻,他看着对此一无所知还笑得无忧无虑的沈有余,怀揣着秘密,终于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融入”这个“家庭”。

      过度的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恍惚,才会想起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刺穿他腿部的枝条,无比恶劣地扎在他的伤口处,就这样开始旋转,故意制造不必要的“接触”。

      大灰疼得额头都是冷汗,他身体不可控制地在颤抖。

      小女孩模样的“神树”本体,被蔓蔓枝丫托着,她坐在枝条上,像是没有重量的似的,被稳稳地托到了大灰面前。

      她一点都不怕大灰可能会对她做什么,好像完全不担心会被反击下黑手,也或许这世上本来就没人能对“它”造成致命伤害,除了多年前以前——也就是眼前这小孩逃出神木林的时候。事实上,对它造成实际伤害的,也不是这个小孩儿,而是“它”已经死去的女儿。

      扎根进人腿的那些树枝,突然受到刺激似的,毫无预兆地猛然抽出。登时血液随着枝条飞溅开来,而有些许血滴,直接落在了神木那半张完好的小女孩脸上。

      嫩白的肌肤上血迹斑斑,但神木不在意,她伸出手指抹开血迹,那红色沾染的细幼手指,就这么把大灰的脸拨正,随之将其摆弄成了必须要面对自己的模样,她端详一番,发出了一声笑,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挺硬气的嘛,一声不吭。”

      因为大量失血而脸色明显惨白了下去的大灰,咬牙摇了摇头。

      神木继续掐住大灰的脸。

      “她”下手的力道完全没有轻重意识,如此这般,是会留下淤青指印的。神木上下打量大灰,“她”看得很仔细,目光一寸寸蜿蜒,而后评价说:“在外头过的不错啊,脸也长得胖了。”

      大灰张开眼,因为失血过多,他唇畔的颜色也出现了变化,成了植物凋落的灰意。他嘴唇开合了几次,近乎颤抖的幅度,最终说出口的是:“你要杀我就杀吧。杀了我之后,别告诉我朋友。”

      神木闻言,顿时“咯咯”笑出声。“她”像人类拍什么小猫小狗一样,给了几巴掌在大灰脸上,巴掌声清脆,“她”问:“为什么?”

      “她”这疑问出口是真正的因为困惑,不是反讽或是刁难。

      人类的世界“她”总是不懂,无论看多少年也永远看不明白,

      大灰浑浑噩噩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快死了,意识飘忽,却又猛然间一个下坠,居然沉回了那具人间负累的身体之中。有液体被粗暴地灌入他的口中,腥甜的气味,让人想呕,却又莫名忍不住地想要渴求更多。

      他呛得直咳嗽,狼狈地睁开眼,目中所见,是蹲在他身侧的小女孩,手中捏着个什么血肉模糊的玩意儿,以一副相当无所谓的态度,将那团东西给捏得汁水横流。

      先前他口中尝到的味道,就是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儿淌下的液体。

      大灰狼狈侧身避开,干呕了几声。

      神木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你以为我拿的是人肉心脏吗?”

      大灰脸色微僵。确实,他的确是这样猜测了。

      神木收回手中的东西:“不过是‘灵木朱果’而已。”

      但从某些角度来说,“灵木朱果”也不会比人肉心脏好到哪里去。

      大灰摸了摸自己的腿,他发现那先前被“神木”重创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不再流血,甚至连疤痕都没留下,而被打断的四肢,也被重新接上。

      神木挥了挥手,说:“滚吧。”

      大灰愣住:“你……不杀我吗?”

      一侧的林木中,有枝丫探出,神木伸手一搭,那树枝轻飘飘地将“她”提拎上了树枝,小女孩脚踝上那用红黑相间的线串起来的三枚古铜钱,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你当年砍我到重伤,我今天就将伤害全部奉还,以后我们两清,各不相欠。”

      大灰怔了怔,半晌,才开口:“我朋友……”

      神木两腿交叠,她半伏在枝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灰:“死不了的。有我挡着,这个王家还不存在能奈我何的东西。”

      大灰的手按在先前腿部被刺穿的伤口上,他脸上浮现一点迟滞的神情:“王家要大乱了,你知道吗?”

      童花头的小女孩闻言眯了一下,“她”仍旧是那么个伏在树枝上的姿态,只微微朝下探出点头来,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我知道。”

      大灰:“你……你知道?”

      “王佑君那小孩要折腾事情呢。”神木那张巴掌大的小孩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冷笑:“我当然知道啊,我看到好多可精彩了的事情。”

      大灰呼吸一窒:“那你为什么……”

      “——不告诉王家的人?我知道你要问这个。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神木趴在枝丫间向下俯视大灰,微微上扬的嘴角,带上一点不可查的,像是幸灾乐祸之类的恶意情绪,“王家越乱,王瑶源就越是头痛。这臭丫头越倒霉,我才越开心。”

      王瑶源,正是王家现在当家掌权的,众人口中的“家主婆婆”。

      神树年岁不知几何,作为族中圣物,不知道存在了多久。或许“它”并非在最初时就拥有生命意识,但再怎么往后推延,“它”始终活得比人类久太多。相比短暂几十年的人类命数时间,无怪“它”看谁都是小辈,连婆婆这样在人类中算得上是老者的年纪,在它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小丫头”。

      大灰还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被神木直接打断:“滚吧。既然要走,那就快些滚。要是不走,索性留下,到你死为止也不用离开这个地方了。”

      不再多言,事实上,他们之间,话已尽,也没什么可再说的,大灰慢慢转身,才走了一步,听到脑后有什么破空而来的声音,带着要杀人一般的气势,他侧身一把接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截莹白色的树枝,显然,这该是从神木本体上取下来的枝丫。

      属于人类小女孩声线的语声,从身后传来:“指路用的,收好了。”

      大灰只觉胸腔里有什么难言的情绪翻滚着,他突然地开口说:“当年是我不对,一定要从这里出去,还带走了妈妈。妈妈是被我害死的,但是,但是……但是你说我吃了妈妈,这是没有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啊。”

      神木顿了顿,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话音到最后,像是离得有些远了,隐于林中,模模糊糊地让人找不到声源,恍惚间让人几乎错觉四面八方都是此声,“它”说:“既然离开神木林,往后,都别再回来了。别像这次一样。我也不想以后再看见你。”

      其实这一次,说是陪着沈有余来王家,假如大灰自己真不想来王家,也没人可勉强他。可他回来王家干什么呢?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在多年前,是与他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就一起死了。留在王家的,留在神木林里的,只有一株被他和妈妈背叛伤害的神器“神木”,如果神器有灵,肯定要恨他们,怎么可能不恨他们?

      那样一个王家,他怎么回去?祭拜母亲?不,他没脸去祭拜。拜访故人?他在王家,又有什么故人能让他拜访?思来想去,竟是连一个回去的理由找不到。害死母亲,背刺家族供奉的神器,他确实没脸,也不该回去。

      他在一开始坚定地劝说着沈有余别再去王家,最终陪着对方而来——没办法啊,我也是不得不来。

      终于找到了回来的好借口,好理由。可是回来做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个山中小镇,他以惶然而狼狈的姿态离开,这是他午夜梦回永远绕不开的噩梦,一辈子的心结,他逃不开的。不管去往哪里天涯海角,他总还是要回来的。

      四壁一如蜂巢一般的山体空间内,桓木林立。这是王家某一个前辈炼制出来的活物玩意儿,其实本体只是一颗扶桑树的灵木骨珠,埋于地中,便开始生“根”,“根系”占据在这个王家的墓葬之地,诸多桓木衍生,自成一林,就成了神木林。

      神木坐在最高的那株桓木上,它此刻依旧是人身姿态,双足垂在半空,脚踝上用红黑相间的线串起来的三枚古铜钱,因为人身做出的动作变换,铜钱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它的视线之中,那个有着四分之一神木血统的孩子,正在离开此地,头也不回。

      它的女儿跟它一样离不开王家族人的埋骨之地,因为身上二分之一的血统与它太过亲近。它无法离开此地,那些自它本体衍生而出的桓木,也无法离开。其实,桓木就是它自我繁衍生成的后代,虽然只不过是没有灵智的死物,但也可以说,这是它的孩子。甚至严格来讲,它跟人类诞下的混血女儿,在根本性质上,与那些桓木并无区别。

      因为那血脉的延续,血统的影响,她,还有它们,只能依附于它,离它不得。

      但,这个孩子不一样。

      这孩子只有四分之一的神木血统,虽然也会因为血脉相近的吸引而滞留林中,然而当它受伤气息微弱的时候,就明显有别于其他人。墓中桓木,还有它的女儿,在它受伤时,都会为此受到影响而变得虚弱异常,只有这个孩子——

      这孩子反而可以趁机挣脱血脉的羁绊,逃离它。

      它先前说这孩子吃了它的女儿,这并非虚话。毕竟这孩子身上留有四分之一的神木血脉,背负如此血统,想要强行离开这个森冷的墓葬之所,逃离它的身边,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6 16:52:25~2020-12-10 01:3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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