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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神木八林 ...

  •   也许昏倒在出逃的半路中间,就不能再动弹了。但应该是不会死的,毕竟离不得它太远,在彻底从它身边逃离之前,肯定就已经受到血脉限制而无法动弹。其最后下场,不外乎是被王家的人,重新送回神木林中。

      偏偏他成功逃离。

      这一次的重新见面,它“看”到了这孩子身上萦绕着的,那份独属于它女儿的气息。当年往事,虽非亲眼所见,它已自行推断出几分。如今亲眼所见,不过是种种推论得到了迟来验证。

      是它的傻女儿以自己血肉精华,喂给了这孩子做补给,又以死明志去“求”了王家当家作主的那个臭丫头,才能让这孩子顺利逃离。

      由它繁衍而成的那些桓木,汲取血肉灵气之后,会结出灵木朱果,它的女儿作为它的孩子,虽然只继承了一半血统,可要做到这一点,完全不在话下,是极简单的事。所以旧日当年,那一大一小两人出逃当日,最后关头,它女儿炼化了自身血肉,形成“朱果”哺喂给了那孩子,让那孩子有力量走完之后的路程。

      无怪乎它后来恢复气力,从王瑶源那儿抢回女儿的尸首时,发现对方腹腔空空,内里的血肉器官不翼而飞。明明外头看着完好无损,里头却被蚕食得一干二净。原来连挑选炼化的部位都那么讲究,是怕吓着孩子,死也要留一个完整的身体壳子,以掩饰太平。

      果然,这个孩子对一切一无所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下了母亲的血肉。而它看着对方那一副天真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意,想要告诉他所谓“自由的代价”。但,临到头,那些血淋淋带刺的话语,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它女儿这样煞费苦心地去隐瞒,它竟也因此不忍心“揭穿”。

      利用女儿身躯遗留下的那些骨肉血,它重新捏了一具残破的人胎,努力复原女儿小时候的模样来陪伴自己。但胎壳中灵魂空空,徒有形貌,事实上,和那些死物一样桓木也没什么分别,所以最后的最后,它选择自行附在了这具胎壳之上。而自壳中苏醒的那一瞬间,它有诡异的错觉,好像它女儿真的又活过来了,而它们两人之间的,那种属于亲子的血脉联系,似乎又重现了。

      这种病态的,无谓的慰藉。

      以前,它从来不觉得人身有什么好,此时此刻,却执着于没有灵魂的人形躯壳。

      它也不记得,今日这究竟是它人生里的第几个年头。活得太久,时间的界限就会变得异常模糊。多少年看人死人生,喜怒哀乐交替循环,不复踪迹。日复一日,它始终只能扎根在这里,无法离开。有人愿意陪它吗?有的。不过这片树林死气太重,活人都不能久留。难得先前有了孩子,可孩子们都要离开她。

      “孩子大了,都是留不住的。”
      “算了算了。走吧,都走吧。走了也好。”

      它不像这世间那些可以自由行走的生灵,它无法带着它的孩子去看湖泊山川,大江海浪。它无法陪孩子四处走动,连它自己的毕生所见,也不过八卦镇这一隅上发生的兴衰命运。如此局限,如此单调。也许,它对孩子们最好的爱,就是让他们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让他们离开,早早地远离这个冰冷的墓地。

      手中攥着一小撮碎发,是它先前将大灰刺伤到昏迷时,偷偷从对方头上切割下来。它有一个破旧的锦囊小袋子,埋在它本体身边,那是它的爱人,那个已故人类女孩,在难产离世之前留给它的东西。这个袋子被它用来装一些对它来说很珍贵的事物,里头有它心爱之人的头发,也装着女儿的,现在还装这孩子的。

      它拿一点头发做念想。

      人来人去,这里是送葬之地,它见过太多人在生死离别时的模样。有人痛哭,有人哀恨,有人明明很开心却要装出难过的模样,有人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做掩饰地发疯发癫。它以为自己很习惯了,轮到自己之时,才徒然发现,原来死亡离别这种事,对它来说,依旧是如此陌生难辨的东西。

      只是不同是的,至少这一次,袋中头发的主人,还活着。他会活得好好的,有自己的朋友,离它很远,以后还会离它更远,然后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其实,这样也很好。它在这里寸步难行,动弹不得,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身上流着它血脉的人,替它行走在这个世上,去看远方的山川跟河流。这样,就很好。

      只是这偌大的神木林,如今,又只剩它一个人。

      ***
      沈有余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他起身单手捂了一下头,此时浑身酸软无力,好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没有气力。

      屋里没其他人,翻身下床,那些昏迷前的记忆翻浪似的画面涌来,尤其是自己强制亲吻他人的片段。沈有余呼吸一窒,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屋里没人。不。不对,宁宁是离他不得的,一旦两人相距离开超出一段距离,对方必然被无形的某种力量给“送”至他身边。

      他当然没有回家,这里只是一间酒店套房。大灰不在可能是出去买东西,可是宁宁呢?沈有余轻手轻脚地推开隔开睡眠空间的推移门,屏住呼吸往外探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可总也有种难以清醒去面对人的感觉。

      宁宁……

      或许要换个称呼说法,那应该是他的——师父,路知宁。

      沈有余心惊胆战地看了一圈,发现外头也没人在。他很困惑,因为想不出宁宁还能在哪里,难道是在隔壁?如果是的话,宁宁也是不想见他是吗?沈有余心情复杂,一时觉得合情合理,又觉得有些莫名难以接受。

      但,大概这样是最好了。因为他确实是还没做好再见对方的心理准备。沈有余正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身侧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在找什么?”

      沈有余:“……!”

      那是沈有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线,冷冷的,像是料峭春日里刚破冰的河水一样的声线,此时却是稚嫩的。

      沈有余心脏几乎停跳,他僵硬地低下头,发现了那个还不到他胸口的身影。白色的头发天然带着卷,温柔缱绻地缠着圈,看起来异常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这是他近段时间很熟悉的,那个小孩子模样的宁宁。

      沈有余没有想到路知宁又变成小孩的形态,他方才于屋中找人,都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高做考虑的,标准线以下自然没去仔细看,更何况也没料到宁宁会离得自己这样近,那完全就是他的视线盲区了。

      “我、我,我在那个——”沈有余脑子宕机,但很快转动起来开始找寻各种借口理由来掩盖此刻的尴尬,“我在找水喝。”

      小孩模样的宁宁给沈有余递过来一杯水,竟是温度刚好的温水。

      沈有余接过杯子,心神不属地喝了一口水。他现在脑子乱成一团,那么多困扰他的问题,有些甚至困扰了他多年,可能是堆积得太多了,他反而不知道怎么问。所以最后出口问出的,居然成了与那些都完全无关的疑问:“师父,大灰呢?”

      宁宁说:“他出去买东西。”

      沈有余“哦”了一声,他突然说:“明明师父就是可以说话的,之前却装作不能的样子,为什么呢?是不愿理我吗。”

      宁宁看向沈有余。他的眼睛,是属于尾梢上翘的眼形,像猫的眼。那一双眼睛反差对比明显,虹膜颜色极浅,但中间瞳孔颜色极深。正是这样的眼睛,在不同强度的光线下,居然是会呈现出不同颜色感觉来的。

      阳光充足时,他的双目看起来是淡色系,可到了黑暗之中,比如此刻光线偏暗的室内,他的眼睛就显得颇为深黑,一如古井无波。

      宁宁轻声说:“没有不理你,只是那个时候不好开口。”

      沈有余执着追问:“为什么?”

      “维持人身需要‘能量’,我那时从你身上获得的,那些能调用的能量,总共只有那么点。” 宁宁眼帘半垂,“说话也会耗费灵力的。”

      宁宁最初的现身是在什么时候?是虫墓的最后变故里。原来,那时宁宁从他身上汲取到了“能量”。

      沈有余听到这个答案,心想:“说话不行。可写字呢?写字总可以交流。但我那个时候求过你,你不肯纸上回复我。”

      只是这样的疑问要是继续问下去,会显得异常咄咄逼人,并且,用这种方式是不会得到答案的。因为如果对方铁了心不愿意说,你再怎么追问逼问,都是无用之功。

      沈有余:“那师父你为什么用小孩子的形象?是因为喜欢吗。”

      宁宁:“和个人喜好没有关系。”

      沈有余蓦然心头火起:“我不喜欢师父这个样子。”

      宁宁这回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直到最后才回答说:“只是小孩子的状态比较节省能量而已。”

      没有预兆的,沈有余突然十分粗暴地伸手一把按住宁宁的肩。他明明心里在生气,面上却是故作泰然地嘴角勾起露出了一抹笑:“能量?那种东西也不必节省着用。我不是在这里吗?如果师父需要‘能量’的话,从我身上就能随便提取得到,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他说完就扳住宁宁的下巴,不容对方抗拒,就这样以极其强硬的姿态,按住宁宁,嘴对嘴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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