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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脑中一钉 ...

  •   阮君见说:“不过么,你左眼底下那两点红痣倒是很有趣。看你也年纪轻轻的,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非要用上‘破颅钉’这样的手段呢?”

      沈有余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抓住了记忆缺失的线索,他赶忙追问:“什么‘破颅钉’?”

      阮君见盯着沈有余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你眼睛那儿的两点红痣是怎么来的,从出生起就有的么?还是说,是后来某一日突然出现的?”

      沈有余没说话。

      阮君见哼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是某日突然出现的,是不是?”

      沈有余慢慢站直了:“是。”他难得神色极为沉穆,“阮先生是不是知道其中详情?”

      阮君见也不马上回答,只是翻开背包,从里头捡出那条半死不活的长虫。他漫不经心地用两指拨弄那肉虫子,一边看一边问:“你认识王家哪位?”

      “器修王家?”沈有余回道,“如果是他们家,我一个都不认得,只是对他家有所听闻而已。”

      阮君见说:“哦,忘得蛮彻底。那个给你做担保的人,玩得还挺大么。”

      沈有余不禁将对方句中的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做担保?”

      阮君见抬眼,似笑非笑的:“怎么?你只好奇我说的‘做担保’,却不奇怪我为什么说你记忆缺失吗?”

      沈有余承认:“因为我最近发现,我过去的记忆确实有一些问题。”

      阮君见问:“什么问题?”

      沈有余:“我记忆里少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据说原本跟我关系很亲密的人,你说古不古怪?”

      阮君见轻笑了一声,应和道:“古怪,当然古怪。”他饶有兴许地打量着沈有余,“有些傻蛋被种下‘破颅钉’,一辈子都不会有所察觉。你居然能发现,倒也不差。只是,你为什么忘记的是个人?我看其他用到‘破颅钉’的,忘记的可都具体到事件,你——”

      不知想到什么,这位年轻的阮家家主,忽的一拍手,笑道:“有了。”

      沈有余:“有了什么?”

      阮君见说:“我想到了。以前佑君当做趣事同我讲过,说是曾经有一户有钱人家,请王家对他家大儿子用上‘破颅钉’,就是因为他家的笨蛋儿子,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他们要棒打鸳鸯。你该不会也是如此吧?”

      沈有余:“……”

      沈有余神色冷淡地说:“家主你想多了,我说的那个人,是我师父。”

      这个回答,显然是完全出乎阮君见的意料。他微微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地将沈有余又看了一遍,然后低低笑了一声,连说了三遍“有意思”。

      阮君见笑吟吟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师父的事?”

      沈有余不大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这话问得奇怪。

      沈有余不懂,为什么阮君见会往这个方向思考并问出这个问题。

      虽然他也推测,当年应当是自己犯了大错,才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但他会这样推断,是结合其他许多信息线索得出的结论。而这阮君见,三言两语提出如此轻佻的猜想,沈有余感到不适,或者说是不快,那种情绪感觉很微妙,有点像是被冒犯,又像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怎么描述。

      沈有余回答说:“我不知道——还有,阮先生,这事情并不有意思。”

      “倒是我失言了。”阮君见口中表示着歉意,面上神色却是不以为意,他态度颇为傲慢,这道歉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诚恳。阮君见从背包里掏出虫奴小令罐,说道,“但我确实对这件事很好奇。你就不觉得奇怪?其他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让你忘记一个人,是了为什么?你没想过其中的原因?”

      怎么没想过?

      沈有余当然想过!

      阮君见以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继续说道:“依我看,他们这样做不是要害你,甚至,反而是出于保护你的动机才会做出此事。这就很奇怪了。如果被你忘记的人和你是情侣关系,那我还能理解一些,但他是你的师父,不是么?要靠遗忘来掩盖的真相,必然不堪且无法挽回,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想法——”

      沈有余没说话。

      阮君见道:“——我想,你因为某一些原因,做了错事,从此日日自责,以至于其他人看不下去。打个比方,你失手将自己的师父杀了,所以,别人要用这种手段让你忘掉你师父?”

      沈有余听到此处,心头猛的蹿起一团邪火。他暗忖着,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分析那么大一堆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还是怎样?我和我师父关又你什么事了?

      阮君见的思考逻辑迥异于常人,但居然也因此将事情真相推理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的态度确实轻慢得可以。

      沈有余心中火大,闷了一口气,可发作不得,只和人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冷硬了下去:“阮先生,这个我不知道,因为我都忘了。不管你说的是正确无误,还是大错特错,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回答你。”

      阮君见倒是并不在意沈有余的说话态度,他把虫奴罐摆放在桌上,说:“如果我推测的是事实呢?这样你还要想起来?你周围的人都希望你忘记掉,大家都是这么认为,可你还偏要反其道行之,是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那些记忆,或许就跟坏死的腿一样,早日截肢截会是好事,也免得带累其他器官坏死。”

      “阮先生。”沈有余打断对方的话语,说,“我现在的情况,就好比已经被截肢了,而且截下来的部位还泡在了福尔马林里被做成标本。我知道它已经被截掉,就算我把它们找回来,也不可能一如当年那样好好地安回到自己身上——”

      沈有余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既然已经知道它被做成标本,我就不可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缩头乌龟,或许可能曾经是缩头乌龟吧,但现在那么多年过去,缩头乌龟把头缩在龟壳里这么久,也是要活生生被憋死的,好歹要让我再看一眼那做出来的标本长什么样,不然我总惦念着自己被截肢截掉的身体部位,死都不能安生了。”

      阮君见说:“你这个比喻我以前倒是没听过。”

      “那家主现在,是愿意告诉我‘破颅钉’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阮君见捞起长虫,像腌咸菜那样将虫子往虫奴罐的陶罐里头塞去,他动作粗暴,但塞到一半,又好像突然发现什么,是住了手,反而随意地将虫子搁在陶罐上,然后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

      黑漆漆的地下室,就亮了一盏并不如何亮堂的灯。年轻的阮家家主,在灯亮光影笼罩下启唇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这对虎牙令他面上的傲狠之色渐褪,掺杂进了一种莫名的狡诈之气:“破颅钉,是王家一项灵器。”阮君见缓声解释,“它很有名,但不是因为它的攻击力或是防御力,而是在于它的特殊用处。破颅钉,可以用来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并且,能够让人只忘记某些特定的事,又不影响其他一切。”

      “论形状,这东西是长钉模样,两道并连,青色,约十五厘米长。执钉人在人的头部指定位置,持钉入脑行术,抹去受钉者的特定记忆。行术结束之后,受钉之人的身上会留下一个非常明显标记——”阮君见偏头看向沈有余,说,“就如同你这般。”

      沈有余立刻会意:“像我这样——眼睛边上,会生出两点红色的痣?”

      阮君见应声道:“不错。”

      沈有余默了一默,而后开口:“那如果我想——”

      “你想恢复记忆,自然可以。”

      不等沈有余将话说完,阮君见就给出了答案,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只要再去找王家将灵术印记破除,就没问题了。但当时谁给你施术的,你还记得么?”

      沈有余摇头。

      阮君见道:“‘破颅钉’是很有名的灵器,再加上不是本代弟子所有,它是已故老前辈的遗物,所以要使用它,就必然要派地位高一些的弟子去圣贤词‘请灵降贤’。如果搁现在,行术之人必然是王佑君无疑。但你种下‘脑中钉’肯定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几年前的差距,可不好说。”

      “我不认识什么王家的人。”沈有余看阮君见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可能以前是认识的,但现在不记得。”

      阮君见一点头,又笑开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他自身气质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笑起来的时候,总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有一种微妙的恶意封闭其中。阮君见说:“反正,如果你这次要去,执针的肯定是他。我给他找点事做,也蛮好。”

      沈有余心想,他跟王家那谁有仇吗?但虫修报仇,整些虫煞过去岂不报复更简单些?有那些虫煞在,就算不是把人整到哭爹喊娘,也会把那人骚扰到烦不胜烦吧?

      阮君见又问:“你这条虫子怎么来的?”

      对于这点没任何需要隐瞒的必要,沈有余据实告知:“六尺村一个叫做虫儿岭的地方。”

      阮君见目光一凝,直直逼视沈有余。

      沈有余这回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阮君见的眼睛确实不大像是正常人类。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双眼睛是黑棕色的无误,但个别情况下,却也是真真正正会闪出银灰色磷光的,像某种诡异的半凝固状态矿石,让人实在忍不住怀疑,那眼眶里的眼珠果然是真的么?

      会不会只是某种义眼?

      ——就像六尺村的刘二叔那样,其实本人是个盲人,这眼睛也不过是假物仿制?

      沈有余感到不太自在,但这种不自在并非单纯看到假眼睛那样,对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邪性,让人感觉很……危险?

      阮君见将手放在了桌上,他食指微曲,敲了敲桌子边:“你们怎么会去那儿?”

      沈有余将虫墓的事挑了一部分讲,说到如姨的时候,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阮先生,你认识如姨?”

      然而阮君见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忽然问沈有余:“你真的打算不要这虫子了?”

      沈有余觉得阮君见这话问的很奇怪,他说:“本来就不是我的。”

      阮君见说:“它不是一直跟着你么?”
      沈有余:“那也不是我的。”
      阮君见说:“可它跟着你,你没发现它是认准了你?”

      这虫子记仇,沈有余当然知道自己被认准了,他带虫奴罐还有这虫子来此,不就是为了摆脱虫子,请虫修高人将这虫子收走了去的么。

      沈有余说:“我知道。”
      阮君见将沈有余望着。
      沈有余想了想,说:“有时候我不小心逗恼了路边的小狗狗,它们追着我咬,这也是跟着我,但狗不是我家狗,我也没可能把狗抱回去。”

      阮君见闻言笑了一声,他问沈有余:“你知道这虫子为什么会跟着你?”
      沈有余说:“我不知道。”
      阮君见说:“因为你救了它,所以它跟着你来报恩了。”

      沈有余这下子是愣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结仇有,施恩哪有可能?所以他肯定地说道:“我没救过它的。”

      阮君见手指敲了敲桌面,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或许你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也不用沈有余回答讲“好”或是“不好”,他继续道,“当时,它无意中咬了个什么很厉害的东西,本来快死了,是你把那个东西从它嘴里掏出来,它因此获救,便觉得你是救命恩人——这一桩事情,你还记得不记得?”

      沈有余心里吃惊,阮君见居然能和虫子进行沟通,也不知是真是假,让人拿不准是开玩笑还是如何。他经阮君见这样提醒,仍旧没想起是什么情况,最后也是很无奈地说了一句:“是吗?”然而言至此,就这么住口的话,气氛未免尴尬,于是略一停顿后,沈有余便又补着夸赞了一句场面话,“知恩图报,是条好虫。”

      阮君见说:“是啊,虫煞有智力有自己想法,可不像一些虫修那样以为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怪物。虽然外形上长得是怪了一些,但论内里,可比一些人的心要干净得多了。”

      这一段话,阮君见说的好像是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随意一提。不过沈有余的注意力并不在对话上,他看阮君见头上的耳机也有好久光景了,此时忽的出声问道:“阮先生的耳朵是怎么受伤的?”

      阮君见不答。

      沈有余说:“抱歉,冒犯了,只是我有一个表弟也是耳朵受损,我见着了下意识就多问了一句。”

      阮君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又不是故意,我当然不会怪你。我这人不记仇。只是——你不同它告别么?”

      沈有余:“什么?”

      阮君见带着点笑,这一笑,又露出小虎牙:“同这条虫子告别啊。它千辛万苦跟着你出来,想吃人但怕你讨厌所以一路不敢吃,现在你把它就这样丢给我?啊,虽然收服无主虫煞确实是我的责任,但你这样丢下它,岂不是让它很伤心?它伤心了,就会增大我收服它的难度,这样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沈有余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阮家主的意思是?”

      阮君见笑吟吟道:“分别之前说再见总是要的吧?”

      “……是,这话说得很是在理。那家主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好?”

      阮君见说:“你可以摸一下它,不用怕,反正我在旁边,总不会出什么事故的。”

      沈有余看向阮君见,阮君见也同样坦然地看向沈有余,但显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虽然这事一看就又古怪,沈有余想着自己有求于人,总不好态度十分强硬地拒绝,也就依言伸出了手。

      但他这出手仅仅是一沾即走地触碰了一下长虫的脑袋,没想到刚刚碰上,长虫就扭头一口向他手上咬来。沈有余因早有心里准备,所以反应相当迅捷地一把扯过旁边背包的背带往长虫嘴里塞去,尽管长虫嘴合得也快,可也只叼住背包带,没咬着沈有余。

      阮君见“哈”地笑了一声:“好快的反应——”刚刚长虫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他授意。但他这一闹之后也没再为难人,而是说起了正事,“你说的六尺村虫墓,我是晓得了,后头的我会处理。还有,你朋友是被刻了虫印吧,你叫他过来,我看看。”

      沈有余觉得有点好笑,这位年轻的家主还真有点幼稚:“稍等一下。”他说,“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家主。”

      阮君见:“你讲。”

      沈有余道:“我有另外一个朋友,当时同样去了虫墓,但她现在不在,或许也可能被刻了虫印。”

      阮君见闻言,探手摸了一下自己口袋,从中摸出一个东西来,他把这玩意儿抛给了沈有余。这地方光线又不亮,亏得沈有余眼神够好,才没走眼是险险地接住了。那东西入手触着凉凉的,沈有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攥住的是个黑色小方块,大约一个骰子那么大,也不知是什么。

      阮君见觑着沈有余接住了,他问:“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有余摇头:“怎么可能。”
      阮君见道:“那你也敢接?”
      沈有余一顿,问:“家主的意思是我不该接吗?”
      阮君见笑着道:“你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沈有余:“谁?”
      阮君见说:“你要去了王家,就会遇到他,你们遇上了,一定有很多话讲。”

      沈有余将手里的小方块翻了个面,这方块看着没什么奇特之处,他一边检查着,一边说:“相像的人,不一定相谈甚欢。”
      阮君见挑眉:“哦?”
      沈有余说:“还可能相顾无言。因为都知道对方要讲什么了,很没意思,再开口不是白费力气?所以干脆不说算了。”

      阮君见笑了:“嗯,有道理。” 他将桌上还傻兮兮咬着背包带的长虫拎起来,并说道,“那这东西就送给你了,它是用来检验虫印的,你不用再还回来。你把这个放到你朋友手上,如果没有任何变化,便是没事,如果变成白色,那就是被刻了虫印,反正到时你再让她找我就是。见面有缘,你这人我不讨厌,所以下次你朋友来,我也给你算是免费。”

      阮家家主的一次“出诊费”,肯定很不便宜。这样来讲,他倒是净赚。沈有余说:“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多谢家主。同我今天一起来的朋友,他还在外头等着,我先去叫他进来。”

      他向阮君见道完谢,就要离开去喊大灰再进来。这地下室沈有余不大有兴趣多待,因为阴阴暗暗古古怪怪,待久了让人感到十分压抑不适。只是他刚转身,阮君见又叫住他,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身上灵气怎么这么重?”

      这话跟旅游景点摆摊骗子的“施主你身上阴气好重”有微妙相似,沈有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
      阮君见皱眉,突然刻薄:“你真的是被‘破颅钉’给扎坏脑子了,怎么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有余闻言,摇了摇头,说:“家主这话说晚了。”
      阮君见:“什么?”
      沈有余说:“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家主现在才来嫌弃,是有点晚了。”

      阮君见无言以对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跟着道:“这条虫子,本来,它是想在你身上留个刻印的。只不过因为你身上灵气太重,它不好接近,所以退而求次,才在你同行的朋友身上刻上了一个。”
      沈有余:“……”

      要死。那这样说来,大灰岂不是因为他而躺着中枪?

      沈有余心觉日了狗。

      这虫子也是战略型人才,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对着他,咬不动,对着念念,那可能会被一拳锤死,也就大灰纯天然无公害,还真是挑了个好对象。沈有余略一思忖,随后小心翼翼地问:“这去除虫印需要做什么?会——很痛吗?”

      阮君见没有立刻回答,他手上一番动作,这一次他是将长虫完全塞回了虫奴罐之中,直到整条虫子都被收进去,他才回答道:“商业机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随后他抬头冲沈有余一笑,小虎牙又露出来了,“不过呢,痛是肯定要很痛的,去除虫印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随随便便,也就差不多生小孩儿那个级别的痛吧,但你放心,很快能拔除就是了,也不算多遭罪。”沈有余:“……”

      离去之时,沈有余出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是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室内,他正看见阮君见倚靠着桌子,伸手将额上的眼罩往下拉扯盖住眼睛。

      虫修,都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人么?。

      或许灵修都是这么神秘莫测的一群人。

      接着沈有余又想,诚然,阮家的这位家主古古怪怪的,但更奇怪的,或许还是他心里转过的念头。

      明明毫无任何指向性,他居然有一瞬会认为,虫墓里的笔记就是阮君见留下的东西。

      那本笔记里所描述的“鸡”,这家禽的“本体原型”,也就是那个存在模糊,由破碎事件拼凑起来的又聋又瞎小孩儿——

      当年虫墓之事发生在十二年前,如果那个小孩儿长大了,或许就如阮君见现在一般的年纪。小顾说过,阮君见小时候被人拐子拐走,那么,当初阮君见是被拐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提到六尺村的时候,对方神色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异样?

      可是——

      若要就这么猜测说阮君见是六尺村十二年前的小孩儿,也好像不太对。

      因为这两人的特征,并不全然匹配,两者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差别。

      阮君见是听力受损而得了耳鸣症,耳鸣症可不等同于聋,虽然最终效果也有些近似——讲了这么多,其实最关键的,也不过一条,还是阮君见的眼睛。

      虽然这家伙整个人看起来妖邪气很重的样子,尤其眼睛长得古怪了些,但阮君见显然不瞎。

      可即使如此,他偏偏还是把两人关联上了——可能是他最近思虑太多,以至于过分疑神疑鬼了点。

      推门而出,便是长长窄窄的楼梯走道,天光因这长长走道相隔便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光源是在相当遥远的地方。这室外并不明亮,而身后的门内空间其实也不算很暗,但氛围从来不是单纯的仅凭光线营造,沈有余长出了一口气,他只觉此刻一身轻松,仿佛从什么粘稠浑浊的液体里脱出了一般。

      如此形容有点对不起阮君见,但他没有冒犯的意思,这确然是他的真实感受描述。

      “宁宁。”走出来的沈有余,他上一秒还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下一秒看到等在一旁的小朋友立马被转走了注意力。他上前一把将宁宁抱起,小朋友有分量,但并不重,沈有余搂着小孩儿,假模假样地挨凑过去蹭了两蹭:“宁宁,哥哥好害怕,刚才差点就被虫子咬死了。你知道么,如果哥哥死了,宁宁你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哥哥这么害怕,宁宁怕不怕?”

      沈宁宁:“……”

      小朋友这个人要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那种看起来态度非常冷淡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脸上总是没有表情的缘故,那种冷淡劲儿会让人觉得,没什么是会叫这孩子出现情绪过大的波动,即使沈有余当场血溅三尺,或许小朋友也只会因为吃惊而将眼睛稍微睁大一些而已。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小孩儿,在沈有余进行了眼下这一串智障表演之后,尽管吧,最开始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但他着着实实的,还是伸出手摸了一下沈有余的头。不,也不算是摸,他只是单纯把手放在了沈有余的脑袋上,并且很快就撤了回去。

      沈有余本来也就不曾预想小朋友能给自己的“表演”捧个场,因为小朋友贯来十分冷淡,基本稳如泰山八风不动,所以他对着小朋友,通常都是自导自演式的自得其乐外加自讨没趣。这会儿沈宁宁居然给了回应,沈有余如何不感到意外?

      他盯着小朋友看了半晌,想着小朋友是不是有别的深意,但是看了半天,除了觉得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之外,就压根没看出其他别的什么来。

      一旁老伯咳嗽了一声,沈有余才猛然惊觉除了宁宁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刚刚竟是把老伯的存在给彻彻底底无视。沈有余连忙不动声色地将小朋友放回到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同老伯简单客套了一番。

      他说自己要回去叫大灰再来一趟,老伯便要陪同,本来沈有余想婉拒,路又不难认,实在没必要折腾这位老人家,但转而又想着或许是人家想看着点儿,不想自己四处乱走呢?于是又应下了。

      沈有余牵着宁宁回来时,大灰早就等得很不耐,他一看到沈有余,便从沙发上跳起来询问怎么样。

      面对大灰,沈有余那句“兄弟我跟你讲,你被虫子偷偷啃了个虫印的事,其实都是我害的”,实在说不出口,偏偏大灰又催命鬼一样催他快说,沈有余慢慢道:“不好了,你一会儿可能要去生小孩。”

      这话还是很有轰炸性的,所以大灰成功被惊到:“什么?!”

      沈有余:“嗯……”

      大灰原本还只是惊,但看沈有余这有话不讲的模样,悚了,他两手分别握住沈有余的肩头,拼命摇晃:“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生小孩?生个鬼啊?我不生的。”

      沈有余被大灰晃得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高位模糊的形态,他缓慢而迟滞地说道:“你不要这么害怕,不是真的生小孩。只是据说,嗯,消除虫印,会痛得跟生小孩儿差不多。总之,灰灰,你去之前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平日里反应都慢三拍的大灰,此际智商上线,他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中的关键词汇:“据说?为什么是据说,所以你没被刻上虫印么?”

      “……”为什么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被期望聪明的时候又那么聪明,沈有余老老实实交代,“嗯,我没有。”

      大灰一听,顿时在此对比之下感到人间不值得,他抓住沈有余又死命晃了两晃,晃得沈有余几乎要回击抽。路辉十分绝望且沮丧的,他不再去晃沈有余了,他垂着脑袋说:“鱼仔,你说我怎么这么点背这么倒霉。我是天生幸运E光环笼罩户还是怎样?为什么大家都没事,就我一个人被刻了个什么虫印。天啊,我好恨——”

      沈有余:“……”

      沈有余一脸慈爱地看向大灰:“嗯,你不要怕,放心地去吧,我、宁宁、小顾,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我们会永远守护你,就算你生一百个孩子,我们也没再怕的。”

      大灰闻言呼吸一窒,打了一个抖,安静下来,似乎是被那恐怖的生娃——而且是虫娃——画面给震住了。

      也再没别的言语,大灰忧心忡忡地同老伯离开,而后小顾问沈有余:“你一直这样吗?”
      沈有余:“啊?”
      小顾低声叹气说:“唉。”
      沈有余问:“你怎么突然就叹气了?”
      小顾回答:“这次认识你本人之后,才发现你跟学校里其他人讲的很不一样。”
      沈有余奇怪:“你说的其他人都是什么人,他们怎么形容我了?”

      小顾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模模糊糊地:“我估计他们实际上也同你不熟。”
      沈有余对这类事不大感兴趣,再多问他是不想了,于是另开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我刚刚见完阮家的家主,挺意外。”
      小顾问:“什么?”
      沈有余说:“他居然这么年轻。”
      小顾正一杯茶喝完了,他俯身提了茶壶给自己续杯,同时给沈有余也续了一杯,说:“他本来也只比我们大一岁。”

      沈有余又说道:“我刚刚见到他吓了一跳,他居然真的和他弟弟长得一模一样,连小虎牙都一样。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大岁数的,并且活生生的双胞胎。”
      小顾笑了:“难不成你还见过那么大岁数,还死掉的双包胎么?”

      “这——倒是没有的。”沈有余接过新满上的茶杯,向小顾说了一声谢,然后他低头喝茶的前一刻,忽然来了一句,“对了,你跟阮家的这个家主,是不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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