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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今天的天气格外闷,天边的黑云不客气的把阳光拒在千里万里之外。偶尔从天边滚过一声闷雷,撩拔得人心慌慌,又不肯把雨滴轻易就派送出来,就这样让人在憋闷中不上不下的期待一场清新。我晃在街头,腋下还夹着一把雨伞,禅达的雨就是这样,谁知道会在哪一处就不其而至呢。

      人丛之中,突然一颗小小的炮弹冲我砸了过来,我慌忙低下头看见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我笑着伸出手把趔趄着的孩子扶稳,孩子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泪痕,瞬间我像被雷电击中,凝固在当场,一片焦糊,直到孩子跑远了才发觉。我再顾不是其它,拖着瘸脚一路追赶,不会错,那张脸不会错,那是在我的心里记得千万遍的脸——雷宝。我还记得刚刚触手及处的温软,那是活生生的雷宝啊。

      我是一个游魂,跟着自己的前世今生,踉跄在一个孩子的身后。前面是个美梦,美好得让人不愿再醒;前面是个噩梦,惊惶得让人不敢触碰,害怕一伸出手去,碎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期待。我就这样鬼鬼祟祟的怀揣着一个遥远的念想,像个初涉尘世的探险者,在自己描绘出的世界中穿过每个熟悉的巷口,追随着随时可能烟消云散的往事。

      孩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相信那是他小小的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依靠,而我失魂落魄的追着,现在他是我记忆残存的片段。我曾以为时间可以埋葬一切,在日渐衰老的神经中,这些片段却成了最顽固的存在,一重重的繁衍,一层层的清晰,怒放在彼端也许要一直随着我被填进土层。

      我的梦随着我颠簸在人丛之中,最终连同孩子一声欢快的‘爹地’冲向了结局。一个健硕的中年人,也就四十刚出头的模样,他成了孩子最后投入的目标。他顺手把孩子一把捞进怀里抱了起来。不顾自己额前还挂着汗珠,却忙着擦孩子脸上的泪痕,“小淘气,爹地不是说过不可以到处乱跑吗。”

      他宠溺的动作,以至于语气里的责备丝毫不具有震慑力。孩子破涕为笑,露出调皮的本质,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嘻嘻的在中年人的怀里拱来拱去,让人没办法跟这样一个可爱又顽皮的孩子生气。除了作罢,你还能如何呢。最后他只得伸手在孩子的小鼻子上狠刮了一下,算是小惩大诫,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收到友善的一笑,礼貌让他习惯的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想抱着孩子离开。“等等。”我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出言阻拦,也许只是不甘吧,不甘到天边的雷声都开始焦躁的不停滚动。

      一大一小同时转过头,“老先生,您是在叫我吗?有事?”我立时语塞,我凭什么叫住人家,只是因为一张在时光中穿梭而过的脸吗?失心疯般的理由足够招来同情,那就能把几十年也许并不相干的距离拉成交集吗?我不敢确定他们从属于一个故事,但我依然固执的期盼,直到把自己尴尬的晒在原地,父子两个则报以莫名其妙。

      最终打破我们之间僵局的不是别的,而是被雷声牵出的气势汹汹的疾风骤雨,我突然灵机一动,手忙脚乱的撑起一直夹在腋下的伞,“这个时候的雨太寒,伤人,先到我们家避避,免得淋着孩子。”中年人先是一怔,随后感激的一笑,“谢谢您,禅达人真的太热情了,那我们父子就打扰了。”

      三个人一把伞,雨碎在我们身边飞溅成片片银芒,没一会儿就在地上蜿蜒成川。孩子伸着手去接从伞沿不断掉落的水珠,乐此不疲。我貌似不经意却别有用心,“年轻人,贵姓啊。”孩子的父亲倒是很爽快,“免贵姓张,名思远,这是我最小的儿子。”一阵透骨的风拂过,我打了个寒噤,终究命运不会如此巧合,我想要的依然在最后关头悄然飞散,我还是那个晦气的老头子,什么都没改变。

      禅达这个季节的雨又急又冷,不久就在檐下挂起串串珠帘,很快在地上蜿蜒成川。有别于大人的沉闷,小孩子的好奇心被雨水激发得异常活跃。在例行的把屋里屋外打量够了之后,他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成串的雨幕之上。扎着两只小手去接摔落的雨水,再任由雨水顺着指缝逃走,玩得不亦乐乎,就连袖口被打湿了也不介意。

      孩子的父亲,看来也是拿这个精力充沛到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娃娃束手无策。在阻止了几次都收效甚微之后,果断的放任自流了。我看着独自嬉戏的孩子,叠加的记忆把两个身影无限重合,让我想起雷宝也是喜欢雨天的。甚至会趁着迷龙老婆不注意时跑到雨地里撒欢,用脚丫啪啪踩着雨水,任由水花飞溅得无处不在,他乐在其中。等到跟老婆腻乎够的迷龙发现时,早就成了一只小水猴。

      他再乍乍乎乎的把自家淘气包拎回来,边给雷宝换衣服边喝斥‘嘎哈玩意儿,你看你整、整的……’脸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跟着雷宝挤眉弄眼,还时不常欠手欠爪的搔着雷宝的痒,听着儿子的笑声还满足的在老脸上揪出一脸的褶子,自欺欺人的唱着双簧,用以对付精明的老婆,也不管自己的样子有多蠢。

      等上官摇着头,无奈的笑着转身进了厨房,他再大咧咧的把雷宝扛上肩头,像举着挺机枪,端出冲锋的劲头,大呼小叫的满屋乱转。雷宝则揪着他的耳朵,调整着方向。一大一小,顷刻就闹得天翻地覆。直到把我的父亲从里屋嚷出来,他气恼的挥着手里握着的书,连同他反复吟诵的陈词滥调和着心里烂得收不起的家国天下一起被一大一小拆得七七八八。

      可面对油盐不进的迷龙,他除了反复念叨着‘成何体统’之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瞪着我。而我只能低头敛眉的尽量恭谨,并且偷偷羡慕着被扛在肩上的雷宝,那是从记事起我就注定得不到的东西。迷龙折腾出的鸡飞狗跳和我黑着脸气恼的老爹,是我对当时那个家为数不多的念想,当时并没有多少机会,更应该说没有多少勇气去体会战火中的人间天伦。

      我端起茶壶,倒了杯香酽的普洱递过去。彬彬有礼的客人不住道谢,我顺理成章的问道,“哪儿来啊?”张思远放下杯子,微笑着回话,“加拿大。”我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终是我痴心妄想得厉害,明明告诉自己不可能还在想。杯子里的暖意在我的失落中蒸腾着扶摇而上,飘渺之余烟消云散。

      一时间空气变得有些沉闷,心事压得我无力言语,反而是身为异乡客的男人比这里的主人更轻松自然。他很优雅的轻呷一口杯中的香茶,看来他对这样的环境似乎有种特殊的好感,海味吃惯了,自是能够待见山珍,很多游客都这样,我不以为然。

      沉闷过后,却是由他率先开口,“老先生,您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我抖了抖嘴角,吝啬的挤出一个并不完整的笑纹,还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笑得可怖。“何以见得?”我干巴巴的说,他的自信里带着三分把握,“禅达虽说不大,却有个海纳百川的胸怀,这里有好多外乡人,而您乡音犹存。”

      我微笑,从最初的期待中走出就失了奢望,反而自在很多。“人这辈子也许说得清自己从哪来,可走到最后却不一定知道往哪去。哪的水土不养人,扎下了就生了根,大半辈子都给了它,我就是禅达人。就像你一样,有着中国人的血脉,拿着外国人的护照,也就说不清最后的归属啦。”

      他轻轻颔首,平静中的淡然总会让你觉得事不关已,却又息息相关。“国籍只是一个身份,只是你曾在哪里路过的证明,而我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出生,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属,真正的家。”他说得异常坚定,我的心如止水,在他的语出惊人之后变得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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