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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我重新端起茶壶,在半盏失了温度的余香之中,填上半盏滚烫。压抑着心中的惊涛,进一步的试探,“哟喂,原来是东北的爷们儿,看来加拿大的风水是养人,我竟然没看出来,惭愧啊,老了不中用了。”也许是我语气中的失落,让他觉着有必要安慰一下,“何出此言呢,老先生精神矍铄,哪有半分老态。要惭愧的是我,没有说清楚。我的祖母曾是缅甸华侨,昔年,狼烟四起,家道中落,后迫于战乱,祖母带着当时年幼的家父不得已回国求生。各中甘苦自不必说,后经一路辗转流落到东北定居。”

      我怔了怔,在你放弃了期待时,有个叫希望的东西却没头没脑的往心里扎,我该有希望吗?人总是没脸的,本知道不该有还要拼了老命的想,死不悔改。“东北苦寒,当初倒不如留在禅达,有山有水还有念想。”我知道自己的问法居心叵测,但为了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我宁可不择手段。

      显然对方并未设防,“具体的事情不清楚,但据祖母说是因为祖父。祖父是远征军为国捐躯,但过世前一直心心念念不忘家乡,祖母才带着祖父的骨殖,长途跋涉远上东北就是为带他回家的。”

      我蒙怔当场,这是一个老套又悲情的故事,那个年代,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我无法想象那对特殊的母子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给自己的后人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而若不是,我重燃的希望,仅存的一点星火又将在何处安放。是与不是,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它如一根猛然间插入心头的刺,唤醒记忆的结果,都将是一痛到底。

      “孤儿寡母存于乱世谈何容易,想必你的祖母吃了不少的苦吧?”我的目光散落在水雾氤氲的院中,檐下珠帘串串,敲在回忆之上润湿了过往。他用一声叹息开启了记忆之门,让我得以走近那对母子的生命轨迹。

      我那团长的自戕让她们得已轻装北上,在日寇即将覆灭、流匪横行的世道行走,孤儿寡母自是吃尽苦头,却没能阻止他们前行的脚步。迷龙心心念念的家乡,是挂在嘴边的‘松花江上’,那里的森林矿藏,大豆高粱,却在日寇多年的掠夺之后,留下的仅是满目疮痍。

      大兴安岭下一个贫瘠的村落就是他曾经的家,只是那个被冠以温暖的符号却除了残墙断瓦之外再无其他。村中的年女老少在艰难中挨过寒冬酷暑,却没有磨灭他们从先辈传承下来的纯朴善良。他们接纳了这对特殊的母子,尽管她们在这种乡土气息十足的土地上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上官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她用迷龙留下的大洋买了几亩薄田和几间平房,简单收拾过后就带着雷宝住了进去,从此开始潜心过起了波澜不惊的日子。那是迷龙活着时一直期待的生活,在上官的打理和经营中伴随时光缓缓流淌。做为身单力薄的她们没有男人强而有力的臂膀做为呵护,自然会遭到心术不正之辈的觊觎。

      幸亏有村民们不计回报的帮助,母子二人才得以安渡。村里的人向她讲述了迷龙的故事,在他们心目中,她的丈夫是个血性的东北汉子,这个村里的先辈们都是以打猎为生,迷龙家也不例外。他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老猎手,一杆猎枪维系着一家人的生计,老婆,儿子,女儿,结构简单的四口之家,在他的辛苦劳作中,倒也其乐融融。后来,迷龙在父母的安排之下,娶了同村的姑娘玉枝为妻,小两口夫唱妇随,同村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日子虽说清苦些倒也乐在其中。

      直到小鬼子的铁蹄踏破了山林的宁静,从此,这些大山的子孙们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苦难之中。日本人不允许他们再进山打猎,甚至收缴了村民们赖以生存的猎枪,把人像牲畜一样圈养起来。男人被赶去为小鬼子修筑工事,很多人得去不得归。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迷龙的父亲因为不服气日本人的蛮横,被监工的小队长当场打死。

      迷龙盛怒之下,趁着夜色,伏击在他必经的路上,把日本小队长的脑袋砸得稀烂。村里族长前辈们知道后,慌忙把他藏到了后山。事情闹得这样大,恼羞成怒的小鬼子怎肯善罢干休,把整个村子围了起来,抓不到迷龙就要拿村民抵命。迷龙的母亲虽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却极有担当,为了不连累别人更为了保护儿子,众目睽睽之下一头碰死在村头的大磨盘上,替儿偿命。

      即使如此小鬼子依然不觉得解气,先后把他的妹妹丢进了井里,媳妇被开腔破肚,可怜腹中六个月大的男婴已然成形,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无声无息的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村民们不忍她们暴尸荒野,趁着夜色,用席子裹着埋进了乱坟岗。后来,听说有人见到迷龙跪在母亲的坟前大哭一场之后就再也没了踪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迷龙的故事,也终于理解,直肠子的迷龙啥话都藏不住,却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家人。因为那种伤来源于深深的自责和无法言语的负疚,所以他把二人转吼得震天彻地,那是强迫自己活下去的力量,用以掩盖心头上那道早已无可救药的陈年旧伤。

      天下第一的戏子,爱死自己小命的妖孽,我终于理解了他对生命的眷恋,不仅仅是种本能,那是在最深的绝望之后,催生出的一种期待,他想要背负的是更多人生命的重量,那里有爹、有娘,有妹妹,有老婆,更有一个还来不及哭泣的孩子。

      雨声悲泣,此刻我的耳畔回响的是他最后唱的那支歌,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二人转,那里是回不去的家乡,爹啊,娘啊……我们看着他吼岔了气,听得自己痛断了肠。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他的伤心是多么伤心,不能说,不能讲,碰了伤要死,遇了死更伤。当年,我们用纵横在笑纹里的泪水为他送行,而在很久很久之后,除了想念,却忘了问一句,兄弟,别来无恙?

      迷龙不愿提及的故事里面没有我们,一如命运总会在你猝不及防时把很多人和事塞满人生,以供日后一点点用来遗忘。他也许该欣慰,在无缘回到的故乡,生命在以他的名字延续,而这个续写者正是当初捡到的老婆。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必然,反正在东北苦寒的深山老林中有了个为他相守的家。

      山里人质朴却也贫穷,这不仅仅反应在生活的质量之上,人们在终日为温饱而忙碌中很容易忽略很多只能是有钱人才会想到的事情,比如说教育。习惯了大字不识的人们学会了安于现状,至少不识字也不一定就会饿死。但求知欲却是人类所具有的一种本能,而这种渴望放在孩子们身上尤甚。

      当雷宝腆着小胸脯成为了本地的孩子王,只因他把他们的姓名化成曲里拐弯的汉字。当上官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或许还不曾预料,本可以平静的生活会因为一个决定而注定了她今后的风雨人生。

      除了置宅置地,她又用剩余的钱买下了一座当地老财主的旧宅。在见过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之后,她就在老旧的宅院门外挂起了一个牌子——复兴学馆。从此,这座学堂便成了远近十里八村议论的中心。

      穷人家的孩子对于高门大院是望而却步的,他们的生活就是为每日的口粮奔波,更不可能有多余的钱财用来支付学费。但这对于上官来说并不是个问题,因为从最初打算兴办学堂开始,她已然决定要为穷苦的百姓提供无偿的教育了。然而牌子挂出去三天了,却没有一个学生上门求学。

      人们从最初的兴奋到怀疑到放弃,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被小鬼子祸害了这么多年,安全和信任感或多或少的缺席让他们对上官的举动无法理解。然而当第一个跟着爷爷相依为命的孩子踏进那扇能够改变命运的大门之后,开始有更多孩子涌进了那里,上官忙碌而又艰辛的人生从此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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