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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凝眸(11—20) ...

  •   11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惜朝一眼看到等着他的三个人。
      三人也齐刷刷的抬眼,小耘紧张的观察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太多,仅残留淡淡的泛白之色,若非刻意留心,不会觉察出有异。
      他刚才是怎么了?现在好了吗?小耘心里满是谜团。
      “你去哪里了?”戚少商狐疑的问。
      顾惜朝微笑道:“突然觉得闷,出去走走。”
      这话戚少商自然不太信,不过又无法驳斥他,只得闷了声。
      顾惜朝不理会他的郁闷,信步走近,坐到桌前仅空的一张木凳上。很自然瞟到桌面上摆的点心包,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掀开裹点心的粗纸,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九个沾满了豆粉,仍透着诱人的白净的卷子。
      驴打滚,京城有名的小吃。小耘和依依嘻嘻一笑,这戚哥哥还满有眼光的。
      顾惜朝也是认的似的,有点小小的吃惊,他捏起一个,笑道:“我初来京城时,第一慕名想尝的就是驴打滚,一吃之下,甜而不腻,豆香满口,果然独特。只是离了京城就再没吃过,想不到今日可以重温。”
      手中的驴打滚贴上嘴唇,他咬的口不大,吃相却十分有趣,每咀嚼一口,脸上的表情都随之产生细微的变化,仿佛在告诉你,这里吃到了甜,那里尝到了香,让你不由得跟着他感受,比亲自吃到嘴还觉美味。
      原来看人吃东西,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戚少商突然想起旗亭酒肆那夜,自己带着顾惜朝偷不缠水的酒喝,他也是这般有几分陶醉的样子,认真品尝碗里的炮打灯,尤记得他露齿一笑,笑的自己心内一阵荡漾,还默默自嘲许久没喝,竟不适应炮打灯的烈性。那日,曾是多么的畅快,欣喜…
      转过念来,顾惜朝已经吃完了一个,他捏起第二个,看着傻看的三人,“我吃不完的,你们也吃啊。”
      三人这才都转醒一般,一人拿起一个,小耘咬了一口,和以前吃的没很大区别,虽也香甜,但嚼起来却不如看他吃觉得有滋味。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痛快的吃掉了第二个,嘴唇上沾有不少豆粉,他也不在意,那模样,就象个贪吃零食的小孩。心里半天才抑制住想帮他扑掉豆粉的冲动。
      这个时候的顾惜朝,惹他怜惜,让他有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是兄弟,所以我对你总是有那么多非同一般的感觉,任你害尽了我,到头来我仍舍不下你,忍不下心。不然,我真是找不到理由了。
      连吃了四个,顾惜朝才停下口,他满足的笑笑。用手拍拍嘴唇,豆粉簌簌落下,一些细微的颗粒飞入空气中,坐在他身边的戚少商亦感到有微小的尘迷了眼,麻的眼睛和心都酥酥然的。
      歇了歇,顾惜朝突然道:“今晚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三人都很诧异。
      “燕凌楼。”
      “不是探过一次了吗?你们也见到了楼主。”依依率先不解。
      “谁说探过一次,不能再探,”顾惜朝嘴角上翘,刚才的孩子气全无,眼睛里闪着的灵动的光芒,“虚虚实实才是兵家之道。上一次失败不等于这一次无功而返。”
      戚少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终于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早饭时你还对燕凌楼的事毫不上心,现在却彻底变了。”
      “毫不上心,上次是谁和你去探的燕凌楼?戚少商你也变的这么多疑?”
      看着顾惜朝的眼睛,戚少商苦笑,难道我对你还不该疑,你的计谋城府我还不知?他看着桌上吃剩的几个驴打滚,那透过灰蒙蒙的豆粉覆盖,刺眼的白色让他感到眩晕。
      而那双眼睛的盯视更象锐利的剑气划过,让人透不过气。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说吧,你要我们做什么?我知道,不是有需要,你是不会告诉我们你的计划。”

      这次小耘和依依终于可以亲眼看到燕凌楼,说是楼,其实和一片宅地差不多,绵延数里,由高墙围起,乌瓦青砖,尽显威严肃穆,只在院子中央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屋顶两边微翘,如展翅欲飞的燕子。
      她们注意到这里的每个屋子的每个房檐下,都悬挂着铜制的铃铛,风一吹过,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如奏古乐,煞是好听。
      听戚少商说,那些铜铃上,全都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燕子,这也是燕凌楼的特色之一。他还告诉两人,那座三层的楼阁就是燕凌楼的中央枢纽,它有个很奇怪的名字——高楼。
      三人潜伏在屋顶上,看着顾惜朝青色的身影在夜色中不时闪现在远处,小耘不禁想起刚才被戚少商带着飞上来的情景,还真是刺激啊。早知道不学什么医术,学武功多好。
      戚少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安静到沉寂的院落,计算着守卫经过的时辰,他默默想,时间一定要卡的非常准确,不然按他的猜测,早一分,晚一分,顾惜朝都会危险重重。

      顾惜朝纵身跃下屋顶,潜在花丛中。待一队守卫经过,悄无声息的虏了排在最后的一个。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有点惊慌的守卫问:“你们楼主通常都住在哪间房?”
      对方沉默,无异于宁死也不肯泄密。顾惜朝笑,有点意思。
      他把头凑到那人的耳边,用很轻很柔的声音道:“死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身上所有的部件都死去了,人的头脑还活着,你想不想尝尝呢?”
      一个透骨的冷战从那人身上传来,透过空气,顾惜朝仍感觉得到那颤栗的震荡,他知道,这人已经崩溃了,犹如惊弓之鸟,现在问他什么都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打垮一个人的精神,一向比上大刑还要管用的多,顾惜朝向来不喜欢血肉模糊或惨叫连声的上刑场景,即使杀人,他也喜欢干净利落,所以他来逼供,通常都是从精神上入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顾惜朝轻轻一掌,把人打死在脚下,他一向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灭口是必须的,何况死在他手中总是个痛快。
      12
      古月枫的房间在高楼的二楼西厢,灯未灭,显然人还没睡。
      顾惜朝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前敲门,他的影子印在门上,和灯光一样,透着不真实的感觉。
      并不等待得到回音,他伸手推门而入。
      屋内的古月枫正坐在灯下看书,着中衣,紫色的外袍松散地披在肩上,如此慵懒的装扮在他身上却更显出与众不同的高贵之气。
      搁下书,微笑浮在脸上,这个人倒是从来都没有惊奇的时候。
      “惜朝,没想到很快再见会有这么快,真是让我意外啊。”
      顾惜朝不以为然道:“古楼主惯常这样说反话吗?若不愿引惜朝前来,又何必费心思的给我下毒?”
      古月枫望着顾惜朝,饶有兴趣:“我那天碰也没碰你,又怎么能给你下毒呢?”
      “开始我也想不通,除了进门时闻到的香味,你没有任何可下毒的机会,而那香味我能辨出并无毒性。可我之后想起一个人,就什么都明白了。暮歌在惜晴小居呆的日子真是没闲着,他早就在还疯着的我身上下了毒,而且这毒很奇特,不会立时发作,必须等到诱发它的药引,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天我闻到的香味就是药引。”
      那时顾惜朝确是惊觉自己中毒,一时间万针穿刺般疼痛,差点没瞒住戚少商,只得想法调开人,自己独自运功方才压制住毒性。
      听顾惜朝慢慢的分析完毕,古月枫忍不住拍起掌:“精彩,有奇妙的构想也要人能欣赏才是,你倒很满足我知音的要求。”
      他站起身,整个人浴在灯光中,半边脸庞却陷入阴影,明暗难辩,给他整个人添上了几分神秘。
      悠悠的望着顾惜朝的脸,他轻声道:“我是准备让暮歌把你带回来的,谁知来了个戚少商,居然还把你救醒了,有趣!我现在改了主意,想看看,你怎么从我手中拿到解药?”
      不等顾惜朝答话,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锣声,听起来象是告警,楼高声音听的远,两人都辨出是东面一阵人声嘈杂,仿佛发生了大事。
      古月枫没有移动脚步,他一下子猜到了顾惜朝的局,但也明白,看与不看都一样,为时已晚。
      他盯着眼前的这个青衣飘逸的男子,心叹:顾惜朝果然是顾惜朝,永远都能从劣势中翻身。今生我若有敌手,就只能是你了。

      其实在顾惜朝逼供守卫的时候,戚少商他们已经行动了。
      先是打晕了三个守卫,三个人换上了衣服,按顾惜朝所说来到东面。
      戚少商找了间空房,三人一起行动,瞬时点了场大火。
      接着小耘和依依留在当场,以守卫的身份大叫救火,引来救火的人群。所谓的浑水摸鱼,两个小丫头倒是做的轻车熟路。
      戚少商潜伏在暗处,一看之下,瞧出了端倪,明明是这个房间着火,却有为数不少的精锐守卫增援到不远处的一个库房。他不动声色,偷偷跟过去。
      守卫虽然严密,但借着这身衣服,凭他的功夫,还是趁人不备混到了库房里。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借着月光查看了一番,都是珍奇古玩,兵器字画什么的,跟富贵人家的库房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顾惜朝让他跟着查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重新细细探察,果然发现一把不起眼的剑竟是粘在隔板上取不下来的。用手转动,墙壁上缓缓打开了一道门。
      还没迈进脚步,就觉一阵刺鼻的气味扑来。
      走进去一看,戚少商顿时傻了眼,火药,火药,整个暗藏的库房里,装的全部都是火药。这些火药,要真的燃起来,恐怕小半个京师都会化做一片废墟。
      天气本不寒冷,戚少商却从头冷到了脚底。

      古月枫默默的听着远处的嘈杂声,想不到顾惜朝能猜到火药储藏的方向,这样一把火过后,放火的人恐怕已经到了暗库,只消一点点火星,炸了这个燕凌楼是毫无问题。
      这回顾惜朝笑了,他把手摊开伸到古月枫面前,悠悠道:“古楼主是聪明人,如果不想燕凌楼地上出个大坑什么的,就该给我点什么。”
      第一次被人威胁,古月枫倒是好脾气的面不改色。他走到墙边,有节奏的用手指敲击,传递着什么暗号。
      没多久,一个人走进来,熟悉的脸孔,陌生的透进骨子里的媚笑。是燕湘湘。
      顾惜朝目中凶光一闪,随即忍了下去。
      燕湘湘却似没感觉到杀气,仍旧笑着把一只小巧的玉瓶递到顾惜朝的手上,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有意无意碰到顾惜朝的手时,对方本能的一缩,满是厌恶。
      顾惜朝服下解药,须臾,运了运气,感觉脉络已无阻塞,他把玉瓶抛到古月枫怀里,眉毛一扬:“事已完毕,惜朝告辞。”
      转身离去,青影飘然。
      当顾惜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燕湘湘撇撇红润的唇,看着古月枫道:“他看我的眼神,就象要把我千刀万剐一样。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让你杀了我。”
      古月枫轻笑,辩不出是什么意味。
      “女人还真是有非同一般的洞察力,他的确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那么,湘湘你猜,我会让他如愿吗?”
      “湘湘不知道,楼主的心思,我一个小女子怎么猜得中呢?”果然是聪明的女人,懂得不该自己回答的问题,就要装傻。
      古月枫轻叹了口气,悠悠道:“他和我的渊源太深,所以,你最好明白,他的主意你打不起。”
      燕湘湘抬起头,美目如星光流转,嘤唇轻启,含笑带媚的道:“那你的主意呢,我可打的起?”

      戚少商把小耘和依依接出来后,就心事重重的等着顾惜朝会合,几乎到耐不住性子时,顾惜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夜色中。
      他嘴角含笑,眼里闪着光,一副轻松开心的模样。
      戚少商先是一楞,许久没看到他这么轻松的样子,实在不想打破,可心中的谜团催的他一颗心如被滚油煎熬。
      几乎有点野蛮,他不由分说把顾惜朝拉到一边,双目紧紧地盯着顾惜朝的眼睛问道:“那些火药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这你要去问古月枫了,火药也不是我存的。”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戚少商狐疑到快要抓狂,“不然你怎么确定有火药,还让我到东面放火?”
      “就这个想不通?那要问问你戚大当家的鼻子为什么不够灵,那天夜探燕凌楼,我可是闻到火药的味道,这次也只是我的大胆猜想。”
      戚少商摇摇头,你永远都有合理的解释,不过却未必是真的,我怎能相信?
      他继续问道:“你到底找古月枫谈了什么?你和他交易了什么?”
      这回顾惜朝咬紧了嘴唇:“谈的与你无关的,交易亦无关他人。”
      戚少商不可置信的冷笑,寒的心里如遭冰封:“无关?你就只拿一个无关来搪塞我吗?我戚少商就这么好利用,像傻子一样被玩弄于你手掌中吗?”
      这话引得顾惜朝怒火一阵暴涨,他本来的好心情一上来就遇到戚少商的责问,烦躁根本压不下去。张口便道:“利用?我让你探到了燕凌楼藏有那么多火药,难道不算是帮了你?你为何非揪着与你无关的事情不放手?当大侠当的无聊了?”
      戚少商闻言也是怒火猛窜,他从顾惜朝起先的种种表现中早已是疑虑重重,却一直耐下心赢忍,更加因为看他孤身冒险,心中不知多少担心。此时一听这话,几乎是怒吼道:“顾惜朝,你杀了多少无辜,毁了多少地方,那些成堆的血债都活生生的摆在那里,我不用闭眼都能看到。上次我因为铁手饶了你,但凡事可一不可二,你如果还要去算计,杀害无辜,逆水寒下,我绝不会再手软。”
      岂料这话却最刺顾惜朝,他顿时一脸的讽刺,狠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就是忘不了我毁你连云寨,杀你七大当家,一路追杀你的仇吗?说什么手软,说什么饶,我可曾让你饶,让你手软?要报你就报,要杀你就杀,不要假惺惺的装什么大侠…”
      怒气有如满头的烟霞,直腾的两人不知所以,往事如闪过的画片掺着怒火混乱的飞掠。
      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在两人中间,把一切怒火打断,四周一瞬间归于宁静,静得有点可怕。
      13
      戚少商手慢慢垂下,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他不敢看顾惜朝的眼睛,那双眼里竟全是伤,深深的伤,如针乱扎他的心。
      顾惜朝半边脸红肿,留着清晰的指印,嘴角亦挂着血痕,他呆了许久,踉跄着后退,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该离去了,干吗要留下,明知道不是一路人,明知道忘却不了仇恨,明知道我留在这里要面对一个令我惧怕的人,迟早掀出往事。
      有那么一刻,他的手攥紧了神哭小斧,几乎要运起真气,可下一刻仍颤抖着手指放开。
      我曾发誓永远不再让人打我的耳光,可是你打了,我却无力去报复,我始终是欠了你的,虽然我从不愿承认。我,只有走…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手在布包中收缩,转身离去,他感觉得到那人的肩头在颤抖,老天,我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却有千斤重,重的他坚持不住的垂下,喉咙里百转千回,才低低的吐出一句:“顾惜朝。”
      可惜顾惜朝听不见,也不愿听见了,那个青色的背影如受伤的野兽,凄然的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少商的心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中,抬头望着抑郁沉闷的天空,黑的仿佛压到头顶,正似他现在的心情。
      我们究竟谁欠了谁?谁负了谁?谁又该打谁?我,错了吗?

      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有这样一个身影,纱衣垂地,亭亭而立,一双丹凤眼含着忧愁,带着湿润,还会满蓄怨恨。那个人,是他的娘,也是梨香院的一名妓女,气质永远出奇清高的妓女。
      从他懂事起,娘从来没有对他笑过,更从来没有抱过他。甚至在她满面笑容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脸,那笑容就会凝了,散了,被痛苦和怨愤取代,往往他还会得到几个耳光。
      他并不是个招人厌的孩子,更加是个漂亮的孩子。常常有人惊奇的说怎么会有这么一双黑的透明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一头自然卷曲的发,可他确实一点都不象他娘。
      他是捡来的吗?这个疑问曾经让他觉得娘的耳光没有那么的疼,慢慢的,他敏感的觉得娘恨他,恨他的这张脸,所以当他的脸上布满了指痕,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起,娘就会觉得解脱,宁静,因此,巴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他学会了沉默,默默的挨,默默的受,从不流泪。
      每年都会有一个叫曾五的男人远道而来看娘,他从来不和娘睡,但每次都会买下娘的夜。娘对他也和对一般人不一样,她会在他快来之前莫名的兴奋,一转头又会暗暗的伤怀。
      曾五对他很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儿,会疼惜的摸他的脸,会劝娘对他好些,可他长的也不象曾五,曾五瘦瘦高高的,皮肤黑,显得很憨厚。
      有一年曾五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枝小小的竹笛,他非常喜欢,找到梨香院的乐师学会了一首优美的曲子。
      兴冲冲的吹起来,却没料到引来娘的注视。他害怕的看到娘盯着他拿笛的手,笑容变成了冷战。
      竹笛被摔到地上,娘有点疯狂的揪着他的衣服。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眼冒金星,鼻子里有股温热、腥甜的东西流出来,落在唇上,滴在衣服上,能感觉到每一滴滴下时的重量几乎能让他跌倒。
      不知多久,头终于重重的撞在地板上,他的额头上一阵新鲜的痛楚,冷汗立时冒了全身。意志却沉沉的,要坠入地底一般。
      模糊中,一个人抱住了他,冲着娘喊道:“语莹,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还是个孩子,你会要了他的命。”
      静默了一会,娘的声音如风飘在耳边,带着凄艳,带着绝望:“我的命早就没了,在那个人抛弃我的时候。他的誓言尤在耳边,他的样貌我想忘,却忘不了,你知道每天看到这张和他一样的脸,我的心又有多痛,痛到被捻碎了,剁烂了,还要用刀继续的扎。”
      “不,”他感觉得到曾五抱着他的手臂在不断的颤抖,“语莹,他没有抛弃你,他没有不要你,他不能实现誓言,是因为他…他死了。”
      他第一次听人提起他的爹,却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里。
      曾五继续说:“他那年和我一道回家,我们遭遇了强盗,他为了救我,重伤死了。他临死不让我告诉你他死的消息,他说他不想让你随他去,活着总比死去的好。他宁可让你以为他背叛了誓言。”
      曾五说不下去了。他扶着曾五的手想挣扎着看娘,可脑袋晕的连曾五都看不清。
      狠狠闭上眼睛,想驱散眩晕。感觉自己被交到了另一个怀抱。
      冰冷的泪落在他手上,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轻柔的帮他擦去血迹,停在他肿胀的热辣辣的脸颊上。
      他睁开眼,是娘。
      娘的脸上全是泪,眼睛里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缓慢的滚落。她抱着他,望着他,久久不动,他只听得到娘的泪珠滴落在衣服上的声音。
      “惜朝,你叫顾惜朝。你爹叫顾朝。你是我们的孩子。”
      他心一颤,以前只知道自己被唤做小朝,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叫惜朝,顾惜朝。
      娘第一次紧紧的拥抱他,他甚至感受的到娘的怀里,那颤微微的呼吸和母亲特有的慈爱的味道。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幸福,以前的耳光一瞬间变的恍如隔世般淡远。
      “惜朝,是娘对不起你,娘太爱你爹了,爱到伤害自己的孩子。娘该下地狱,可娘不想去,有你爹的地方才是娘想去的地方。上天入地,娘都会找到你爹。”
      半晌,娘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惜朝,答应娘,不要被人欺负,要坚强,今后再也不让任何人打你的脸。好吗?”
      他点点头,在娘怀里他好想闭上眼睛,昏昏的睡去,就这样满足的睡一个觉,梦也是甜的,心也是甜的。
      “不。”曾五的惊呼打碎了他的梦,他撑开眼,看到娘心口插着一把刀,她嘴里流出了血,却仍然笑着,伸手把刀拔出胸膛,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温热的像娘的怀抱。
      没有哭,没有叫,他只觉天压了下来,人一头栽进黑暗中。
      后来他才知道爹也喜欢吹笛子,爹曾穿着一身青衣给娘吹奏,他的笑,如春日的风吹暖了娘的心。
      曾五带他离开了梨香院,但他以后的日子却没有跟曾五在一起。
      他娘死的那年,他十一岁,他发誓,不会再让人打他的脸,除了死人。
      14
      顾惜朝跌跌撞撞的走着,他的脸在涨痛,血在烧。
      血液的热度让他头脑一阵发晕,胸口闷到窒息,许多错乱的,遥远的片段萦绕在他脑中,一遍遍,忽快忽慢的播放,让他几近疯狂。
      娘,我答应过你,发过誓,永远不会再让人打我的脸,除了死人。可是我违誓了,那个人打了我,伤了我的自尊,我却抛不出杀他的神哭小斧。我是怎么了?我不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吗?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乎曾经杀过他,欠了他?
      顾惜朝扶住墙壁,微微喘息,他捂住胸口,莫名的疼痛不断传来,使他头脑反而渐清。
      在这片刻间,他感觉到有人向他这个方向迎面走来,脚步很轻,但大大咧咧的,没有准备瞒人。
      来人武功不弱。不管是谁,我只想杀人,不杀人,不能平息我心内的热度。
      顾惜朝目中一片冰冷,凄凄的把嘴角上拉,真气运贯全身,在那个人影闪现在巷口时,鬼哭之声响起,小斧闪电般飞驰而去。
      可对面的人闪的比小斧还快,他几乎是不可辨清步法的窜到一边。
      躲过攻击,那人抬头一看,惊讶的呼道:“顾惜朝。”
      小斧飞回,顾惜朝伸手接住,斧在他掌中转动,他却感觉那后挫力几乎让他站不稳,胸中一阵血气翻腾,靠在墙边,一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戚少商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耘和依依因为顾惜朝的离去,都是一肚子难过,三个人别扭的挨到客栈,小二早已把门板上上,打了徉。
      小耘没好气的上去敲门,一边心里默念,敲,敲,敲,敲醒你这个笨人的头!
      没想到还当真差点敲到一个人的头上,小耘愣住一看,门板取下,门里站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躲过她的拳头,他拍着胸脯做出好险的表情。
      这…笑的没心没肝的灿烂,是谁啊?
      “戚大哥,你跑哪儿去了?刚才二师兄到处找你呢。”那人一见戚少商就连珠炮似的。
      原来他正是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的追命,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称号——祸头子。
      戚少商苦苦一笑:“我也正要找他。”
      “二师兄在楼上,”追命让开位置,“正在照顾我拣回来的人。”
      戚少商哦了一声,抬腿进门,却听的追命在他后面叨咕。
      “戚大哥,你猜我今天拣到的是谁?”追命一副出其不意的模样,顿了顿才揭晓,“你的大仇人顾惜朝。”
      “什么?”现场比追命想象的轰动多了。
      戚少商更是猛然转醒,一把抓住追命的胳膊:“你说谁?在哪?”
      追命忍不住痛呼一声:“先松,松,松手。”
      戚少商听完追命说人在房里,没有大事。就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楼。
      揉着被戚少商攥疼的胳膊,追命一脸的冤枉,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走个路被人用小斧扔过来,扔完了那人还一干二脆的晕倒,害他背人背那么老远。这还不算,先是被二师兄盘问那人脸怎么了,怎么晕的,受什么伤了,哪里碰见的…,刚一一回答完毕,下来找点吃的。又碰到这个怎么都觉得不太正常的戚少商,早知道不要跟他提顾惜朝嘛,真是个灾星耶。
      回过头,被身后那两个小丫头的表情给煞住,还没等反应过来,两只胳膊被一人揪了一只。
      “顾哥哥怎么了?”
      “你在哪里碰到的顾哥哥?”
      “你没伤了他吧?”…
      什么?又要盘问我?追命都要从胃里吐苦水了,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四大名捕,不是犯人啊。
      好不容易满足了两个问题王的疑问,那两个人就跟看不见他似的在那里讨论开。
      “小耘姐,你说顾哥哥还能原谅戚哥哥吗?”
      “原谅!连我都想把巴掌打回去。”
      “对,戚哥哥这次是不对,我也帮你,小耘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帮顾哥哥惩罚一下,让他清醒情醒?”
      “提议不错啊,我们给他下点药?随便找点什么呕的,泻的…”
      这两个人都是在说什么?怎么听的人直发毛。
      追命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害老穆的那两个小丫头,还有撞死了一堆鸡鸭,难怪无情大师兄要叮嘱二师兄切不可把你们带到六扇门,难怪那个穆鸠平听到你们眼睛都紫啊,果然…。”
      “什么?”两个人同时发狠的盯着他。
      追命说了一半的话硬是咽回了肚子里,忙改口道:“非同一般,非同一般。”

      戚少商冲上了楼,脚步却顿住了。刚才忘记问追命顾惜朝是醒着还是睡着,睡着便罢,如果醒着,自己还怎么敢进去?
      来来回回踱了半天,实在拿不定主意,想当年带着弟兄们抗击辽军,千军万马间,挥洒自如,眉毛都未皱过,如今反到婆婆妈妈起来,好生懊恼。
      人真是不能觉得理亏啊,比人矮半截一般。
      正想推门,门自己开了。
      铁手早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把门一开,没想到是戚少商,不禁问:“怎么不进来?”
      戚少商探头进去,看到床上躺着人,他这个方向只看到身上的被子,和枕边垂落的几屡卷发,那发纹丝不动,看来是睡了。
      他稍显轻松,对铁手小声道:“晚上我和顾惜朝还有那两个小丫头去探燕凌楼了。”
      铁手“哦”了一声,指示戚少商到自己的房间再深谈。
      戚少商看着里面的人直皱眉:“他不需要守着吗?”
      铁手笑道:“没事,他只是心虚气乱,真气岔了。我已经给他服了安神的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出门碰上两个小丫头,铁手嘱咐道:“不要进去吵他,让他安静睡会儿。”
      两个倒是配合的回了自己房间,铁手和戚少商亦来到铁手处。
      听戚少商讲完前后经过,铁手也忍不住心惊,京师重地,竟会有人私藏如此大批的火药,同时他也没想到最后戚少商和顾惜朝居然吵成这样不可开交,还动了手。
      沉吟半天,铁手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你,顾惜朝确实太令人放心不下,他当年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今日谁又能保证他不重新来过。”
      戚少商叹了口气:“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若是别人说那种气话,我可能不会发火,可不知为何但凡面对他,我好象理智全无一样。那巴掌怎么打下去的,我都无法想象。”
      铁手亦叹气:“你们俩纠葛太深。”
      等铁手把追命的话复述了一遍,戚少商有点惊奇:“他最近中过毒?”
      “应该是,据我推测,他服下解药的时间和遇到追命的时间前后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所以才会有余毒未彻底清除,被紊乱的真气带出,导致气血倒流。”
      戚少商默默想,这不就是说顾惜朝是在燕凌楼服的解药。那他和古月枫交易的难道就是这个解药?他又是怎么中的毒,自己为何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人为什么事事都不能对人明言?难道自己真是错怪了他?
      15
      早饭只有追命下来,其他人都不见了影。
      “怎么上的都是包子啊?”追命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一盘豆沙包,一盘肉包,还有一盘枣泥包。小二不是说早饭有粥和面条的吗?
      “特意要的。”小耘拿起一个肉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你个戚包子,先咬咬你解恨!
      对面的依依也是一口。
      追命把脸探过来瞧着她俩吃包子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是在吃包子,好象在咬人啊?”
      “差不多。想咬那个姓戚的包子。”
      啊?!追命明白过来她们说的是谁后,笑的前仰后合的:“戚包子,哈哈,他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外号。比他那个九现神龙好玩多了。”
      “早上看到包子时我给起的。”小耘又咬了一口。
      追命使劲伸大拇指,随后一本正经的学戚少商的腔调道:“我是连云寨大当家人称戚包子的戚少商,哈哈。” 可戚少商好象从不把自己的外号挂在嘴边的。
      小耘和依依笑倒,难怪这个人是六扇门出了名的祸头子,哪有一点正形,都不知道他怎么混上四大名捕的,不过倒真是少有的有趣人物,比他师兄有意思多了。

      铁手和戚少商连夜去了六扇门,本来戚少商还担心无情已经睡下,要见还需耽搁点时间。谁知一进六扇门,早有弟子上来告知铁手,无情和冷血在议事厅里议事。
      如此深夜,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令无情和冷血仍不眠不休?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无情坐在上首,白衣疏离,比戚少商上次见时稍有清减,他的右手边,一人面显冷色,眸如星辰,却是冬日里最冷寂的那种,正是四大名捕中排行第四的冷血。
      戚少商冲两人颔首,铁手仅微微一笑,铁手他们弟兄之间感情非同一般,寒暄根本不需。而戚少商和四大名捕中各人肝胆相照,交情非浅,如此紧急的时刻,也是省了一切俗套直奔正题。
      无情听完了戚少商的叙述,双目中忧虑之色渐深,慨然叹出一句:“好一个古月枫。”
      铁手与戚少商一愣。
      无情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份信笺,递给铁手,“你们看看吧,这是我方才收到的。”
      展开信从头看到尾,这两人才知无情为何有此一叹,也明白了无情和冷血在此所议何事。
      信是古月枫写的,言燕凌楼所贮藏的火药,乃是修筑运河以及几处官宅施工所用,今晚燕凌楼被不明人士放火,虽损失不大,但惟恐有不良目的,故报备给六扇门,望六扇门追查放火的凶犯。后面更是附上了贮藏火药的经办人的证明,俨然都是相关的高官。
      “看来我们又无法行动了。还背上了个没法破的案子。”铁手甚感棘手。
      冷血道:“我和大师兄正在猜测他的目的,这下才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他如果没有阴谋倒是奇事了。”无情转向戚少商问:“这件事上,顾惜朝是否知道些什么?”
      戚少商斟酌了一番,回道:“我问过他,他的解释是第一次和我探燕凌楼时嗅到了火药的气味,因此猜测到那个方向贮藏有火药,这个解释也属合理,他自疯后醒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应该有什么机会参与阴谋。”
      其他人不知戚少商和顾惜朝的那场风波,倒未在意,铁手闻言却是忍不住用眼瞟去。戚少商啊,戚少商,明明最不相信他的人是你,可面对别人的质疑,你竟会替他说话,你,这不是护短是什么?心里还是当他是自己人罢。可见你对他也真是矛盾至极,难以自控了。

      回到客栈,两人惊奇的看到追命正捧着酒坛子喝的尽兴。
      “你怎么在这里,顾惜朝呢?”戚少商有点不妙的感觉。
      “他醒了,在房里呆着。”追命不以为然的说。刚才他很想把顾惜朝也拉下来喝酒来着,奈何那人没什么心情。
      戚少商差点没爆跳起来,什么叫所托非人啊,他可体会了。
      走时千叮万嘱让追命看着顾惜朝,千万不能让他走了,可这家伙明知他醒了,居然不在身边守着,一个人跑到楼下来喝酒。
      有他一碗酒下肚的时间,十个八个的顾惜朝都走掉了。
      看着这个嘻嘻笑的家伙,戚少商强忍了火气。罢了,这也是个大众冤家,祸闯到脸不红心不跳,还要翘着那有几分俏皮的唇角冲你咧嘴,在这个无辜的表情上,他倒是和顾惜朝有的一拼。都是很欠揍,又让你揍不下去的那种。

      推开门前,戚少商几乎在心内已经确定,屋里必空无一人。
      谁知一眼看见顾惜朝好好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默坐在桌前,满是垂头丧气。这两人听说顾惜朝醒来就赶了过来,可却发现,顾惜朝不想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居然谁也开不了口,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有影响环境的魔力,让俩话多的人从一看到他的眼睛就语滞在这里。
      他居然在!他没走?戚少商简直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的脾气,经过昨晚的事情居然还会留下来不走?
      是老天太爱开玩笑,还是顾惜朝太能折腾他的心?
      答案戚少商还没想出来,顾惜朝却给了他个圆满的回答。
      他淡淡看了戚少商和铁手一眼,站起身道:“你们回来了,那我可以告辞了。”
      戚少商惊讶,随即恍然。
      难怪,难怪你不走,原来不是你要留下,而是你要当着我的面走,我打了你,伤了你的自尊,让你痛,你就不要放过我,要让我眼睁睁的,无计可施的看着你走,让我亲眼看自己的错,让我的痛超过你,你方称心。
      顾惜朝,你好狠!
      戚少商觉得自己胸中一阵怒又一阵痛,想拦,伸不出手,想说,怕开口又是气话,结果是想了半天,什么也没做出来,只一张脸颜色变了又变。
      倒是铁手伸手拦住了顾惜朝:“你要去哪里?”
      “我需要说吗?”顾惜朝冷淡的道。
      “我答应过晚晴保全你。”
      顾惜朝淡笑道:“你答应晚晴保全我,我却没答应晚晴让你保全。如今我不想跟着你,你准备怎样?打断我的手脚来保全我?”
      “至少我要确定你去了哪里。昨晚的事情是戚少商不对,但你也非全对。曾经那血雨腥风,咄咄逼人的杀戮,你几乎毁了他的所有,想到种种,他如何不心疑?何况杀死兄弟、朋友的深仇他都能饶你,你难道不能包容他一次?”
      顾惜朝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戚少商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戚少商一愣,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顾惜朝哈哈大笑,还是那熟悉的清朗声音,却透着讽刺:“我真奇怪,在金殿上你干嘛不杀了我。”
      他猛然顿住笑,一字字道:“徒留祸害。”
      16
      回头看着铁手阻拦的手,顾惜朝目中又重聚拢了肃杀的冷,他抬起眉道:“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我迟早能走,到那时,我保证会让你重新认识什么叫血雨腥风。”
      铁手慢慢收回了手,对这样一个杀又杀不得,顽固到家兼心狠手辣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足够的精力来管制,与其勉强留下,造成日后之祸,倒不如先遂了他的心愿。
      顾惜朝的身影第二次消失在众人面前。
      难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小耘和依依有要哭的感觉。
      好不容易峰回路转,顾惜朝被追命兜了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离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戚哥哥,快追啊,顾哥哥他对你很好的,昨天白天他疼的满脸惨白,还让我们瞒住你,一定是怕你担心。”依依急得什么似的。
      戚少商脸色又是一变,依依的无心之言,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我疑错了你吗?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他心内主意已定,冲铁手道:“抱歉,不弄清这件事,我实在无法做其他的。”
      铁手怎会不谅解他,戚少商不追去,铁手也得找追命去追,这下反而更好。
      戚少商终于纵身追去,天知道,他脚步一迈出,心内竟是无比的轻松。总算能说服自己去追他,管它事情如何,能不让那个人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比在这里硬撑快乐的多了。
      小耘和依依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没出两条街,青影不用说了,连白影也不见了毛。
      两人掺和不了事,只能怏怏而归,回了客栈。

      这几日,一直没有顾惜朝和戚少商的消息。
      铁手忙着和追命去燕凌楼勘察火灾现场,查火灾当然是假,想借机摸出点线索才是真,可几日下来,古月枫那里是滴水不漏,弄得两人一点头绪也无。
      祸头子就是祸头子,这日,铁手不过晚一步从燕凌楼出来,就吃惊的发现追命已经和人打开了,纷纷嚷嚷,引得大街上众人围观。
      铁手大大的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挤进人群,只看见追命在半空中踢来踹去,身形如蜻蜓点水,又如柳絮飘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一下左一下右,象旋风一样绕来绕去,把缠斗的三个汉子闹得个晕头转向,看准追命一拳挥过去,却击中自己的同伴,刚一撤手,头上又被追命狠狠敲个爆栗。
      三人晕的都要哭出来了,心中一阵发苦,早知道不要惹这个眼睛亮亮的年轻人了。
      这追命,打架都没有正形,分明是在游戏别人。
      铁手摇头,忙呼:“追命,快停手。”
      追命眨眨眼,他也玩的差不多了,分那三人一人后心一脚,踢飞到地上,方才笑眯眯的回到铁手身边。
      “好俊的功夫啊。”站在一旁观看的一人居然鼓起掌来。
      那人身材魁梧,脸上有须。虽身着汉服,但仍看的出辽国人的模样。追命瞟了他一眼,也未在意。
      那人却盯着追命,脸上笑开了花:“这位,我叫耶律浩齐,你叫什么?”
      “御赐南方总捕,追命。保护京城的治安是我的职责。”追命昂起头,一副张扬到家的模样。
      那耶律浩齐却直皱眉:“追命是什么名字,不好听,还很奇怪。”
      追命差点又准备上去揍人,却被铁手拉住。低声问:“怎么回事?”
      “这几个家伙,撞了别人的东西,不赔就准备走,还推人。”追命指着地上的人,忿忿道,他向来最讨厌飞扬跋扈的家伙。
      这倒是对方的不对,可身为捕快也不能上去打人啊。看那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这药费又该谁出?
      未等又皱起眉的铁手帮忙处理,那耶律浩齐倒主动挺身平息:“大宋京城的捕快果然非同一般,刚才的事只是误会,是我束下不严,该赔的我全权负责。”
      原来你是他们的主人啊,还算你乖。追命忍不住多瞧了耶律浩齐几眼,就这人长得还算顺眼。
      不过幸好你现在才学乖,不然我这架到哪里打去,这几天办案郁闷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架打,真过瘾啊。
      想着,鬼灵精的笑容浮现在追命脸上,这回算不得闯祸,二师兄也没法子教训我了。
      开心啊!

      追命从外面一进客栈,就有种要撞鬼的感觉。
      大白天怎么阴森森的,他边嘀咕边往里走,不提防真的撞上一人。
      “略商,终于等到你了。”对方满是惊喜。
      追命一愣,这不是前几天和自己打架的那个耶律浩齐吗?怎么肉麻西西的叫自己略商?他没听错吧?
      一指把他戳到一边,防止他太激动的样子贴近:“你找我干吗?报仇?投诉?”
      耶律浩齐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却看到铁手神色怪异的站在一旁,他刚看完耶律浩齐带来的公文。
      这都什么事啊?耶律浩齐居然是辽国的南院王,大辽使团的使节。这也罢了,今日面圣,他居然跟皇上请旨要带追命去辽国。
      追命听完铁手的解释,也是奇怪万分,冲耶律浩齐道:“那个什么王耶律什么的,你干吗要带我去辽国?不是打一架还记仇吧。”
      “当然不是,”耶律浩齐笑的满面春色,“其实,我喜欢你。”
      什么?!两双瞪的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他。
      耶律浩齐倒是坦然的可以,不以为然的道:“有何不可?我对略商是一见钟情,他随我去了辽国,我必会视他为珍宝。到时,他若愿意,我们两人可以一起坐掌南院。”
      追命这回彻底呆住了,他合不拢嘴的面向铁手:“二师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借你的手咬一下好不?”
      铁手亦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追命惹的祸数都数不完,可真算起来这回是最离谱的了。
      堂堂四大名捕,居然被人看中,准备带回去做…差不多等于王妃?匪夷所思啊。
      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铁手也是不忍,这王爷怎么能想什么就是什么,也不问问人家的意见。
      替追命不平道:“王爷喜欢人没错误,但王爷可曾问过追命他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那是对我还不够熟悉。”耶律浩齐嘿嘿一笑,“他英俊,我魁梧,他武功高强,我权势逼人,世上再没有如此般配之人,何况我这么喜欢他。我向你们的皇上讨了他,回去慢慢相处,他就会想通了。”
      “我不要!”追命都快哭出来了,什么破王爷啊,家里没老婆吗,非的巴巴的出来找,更烂的是找到的是男是女都不忌讳,连强求人还有一大堆的破烂理论。
      他真想一掌拍过去,把这人的脸拍成个饼。
      可这个饼关系到两国的和平啊,他崔略商再放肆,也不敢背挑起战祸这个罪名。
      正在心发凉,胃发苦的时候,那只饼又说了:“略商,我不会勉强你的,我会等你在辽国慢慢喜欢上我再和你一起。”
      这还不是勉强,这饼的脑子坏掉了吧!
      17
      辽国饼走了没多久,追命就背着包袱准备跑路了。难道真等着去辽国当王妃啊?他又没傻掉。
      他一阵庆幸当年学了一身好轻功,只要他想跑,天下还没几个人能追上。
      可…铁手很不忍的拦住了他。
      “追命,皇上已经给师傅下了命令,你要是走了,师傅就要受到牵连。”
      呜,昏君啊,追命哭死。死昏君,你问清楚了吗?就乱下圣旨。你怎么自己不去给人家当王妃。
      那只能到辽国再逃,一想到那块饼缠人的模样,追命觉得自己肯定熬不到辽国就把他鼻子打扁了。那保不定两国还是得打起来。
      进退两难,怎么办?
      追命只觉得自己这回是彻底完蛋,天王老子也能保了。
      忽见一旁的小耘跳到他面前道:“其实,我想起一个办法能解决。”
      真的?!追命跟揪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当然,那个饼不是说不勉强你吗?他要带你走,就是报着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希望。如果你找个人给他演一出好戏,让他相信你心中有人,保管他不再纠缠。”
      小耘眉飞色舞的给他们解释一通,如此妙计,除了她谁能想得出啊。
      这,主意倒象是有点道理,可这戏找谁来演呢?追命扭过头,对上铁手的眼睛,他找到宝藏般开怀一笑,“二师兄。”

      只是演个戏,铁手再不愿意也总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设计好的一切上演了。
      小耘和依依负责给耶律浩齐灌输了半天,把将信将疑的他扯到追命房前看好戏。
      乍一看屋里的情形,辽国饼是一惊,两个小丫头却忍笑忍到脸要抽筋。
      屋中,铁手与追命搂在床边,亲密异常,慢慢的,看得到铁手正伸手解着追命的衣服。
      辽国饼不知怎样,小耘却看到分明,铁手定是万分尴尬,手又笨拙,又颤抖的,往日的沉着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解了半天,才把追命的外衣褪掉,自己也甩了外衣,看着只着中衣的追命,铁手顿觉荒唐,却不能不继续。
      一咬牙,顺势推着追命倒在床铺上。
      下面该干什么?铁手头脑一阵发晕,再看身下的追命,脸涨的通红,却是忍笑忍到快抽筋。连戏码里该柔声细语的叫二师哥都实施不出。
      臭小子,自己闯了祸,却要我来做这个哭笑不得的事,还笑的出。
      铁手一气恼,不留神手下力大,兹拉一声,竟把追命的衣襟撕下了一大块。
      这下无心插柳,倒无意增加了真实度。
      辽国饼被这动作刺激不浅,抬腿欲走,可踱了几步,又返了回来。
      铁手和追命脸色都是一变,这饼也太缺德了,怎么还不走,难道真要看到两人来真格的。
      两个人也没什么经验,更是不能继续,只在那里揉搓着衣服磨时间,只盼磨走窗外的大饼。可偏偏那饼还颇有耐心,半天也听不见离去的脚步。
      面对着面,铁手和追命一阵发呆,总得干点什么,不然就穿梆了。追命想不出,睁大眼,求助的看着铁手。
      都做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铁手看着追命那可怜兮兮样子,只能一狠心,把头俯下来。
      他想的是窗外总看的不分明,自己头挡在这里,只要不真贴上来,外面也看不出来。
      他的脸就停在追命脸庞的上方,近到极致,几乎要蹭上追命的皮肤。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追命,那张干净的娃娃脸,眼角嘴边都带着笑意。
      铁手出神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浓黑的墨色和明净的洁白共同糅合的眸子,这样近近地看,他能清楚的看到瞳仁里粘稠液体不停幻化着变幻莫测的形状。
      那变动,凝住了他的呼吸。
      微风顺着玄窗吹拂过来,掠过追命鬓角的发丝,痒痒的拂过他的脸,铁手的心中突然莫名地涌出一种柔柔的东西,支撑身体的手一松,他吻上了追命的唇。
      呜的一声,追命没了声音。他惊奇的瞪大眼睛,却觉得一阵要融化的火热吸住自己的嘴唇,他模糊的想,二师兄什么时候体温变的这么炙热。
      这念头还没灭,脑子里就什么也想不了,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住。只觉跟闭气潜在水底一般,脑子迷糊,全身都象水中的鱼般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再不吸进点气准保死掉,刚一挣扎,那唇猛然移开。
      拼命的吸了几口气,追命的视线才变清楚,铁手的脸在他上方,表情又奇怪又骇然。
      “二师兄。”追命脸上腾的一红,这一声呼唤把铁手拉回现实中。
      他直看,是追命那张略显天真的脸,眩晕!下看,被自己撕破的衣服里露出有些起伏的胸膛,刺眼!左右一看,自己的手,怎么还握着他的胳膊。
      天!铁手迅速弹跳起来,立在床边。
      他呆了半晌,方抛下一句“你穿衣服吧。”迅速披衣服出门。
      出来更是一阵难受,追命也不是女人,自己怎么还跑出来回避,真是疯了,疯了。
      等追命收拾好走出来,小耘正在外面张望道:“那饼早走了,你们怎么半天才出来。”
      追命脸上红潮未褪,心虚地支吾道:“我们收拾衣服来着。”
      他偷瞟铁手,他的二师兄表情倒和平时无异,只是以他来看来,从骨子里透着尴尬。
      二师兄他刚才怎么会吻了自己?他…追命狠狠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掐灭,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二师兄只是为了帮自己,他只是不小心,而已。

      跟在顾惜朝身后的戚少商越来越觉一头雾水。
      他本以为,顾惜朝大半会回惜晴小居,在他的记忆里,能容下顾惜朝和顾惜朝唯一眷恋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回去是顺理成章。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从客栈出来,顾惜朝顺着街道不急不缓的走了一路,戚少商跟着他绕了半个时辰,来到城西的一个繁荣集市。
      那个青影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衣袖翻飞,映衬着走过的摊子,时而被逛街的人挡住又出现。
      戚少商眼睛一瞬不离的盯着,仍是保持了一小段距离跟在身后。
      在一个买马的摊前,顾惜朝停了下来。戚少商没有上前,只守在不远处观看。
      只见顾惜朝边摸着马匹的毛,边和买马人说着什么,对方也是时不时的回答几句。
      看他们在那里谈了一会儿,那卖马人说话间还向自己这边张望,戚少商是越来越摸不到头脑。
      忽见那买马人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戚少商不禁心里一动。
      果然那人径直走到自己面前,施礼道:“这位客倌,那边姓顾的公子买了我的两匹马,他说是由您付钱的,不知…”
      听到这里,戚少商顿觉哭笑不得。顾惜朝你还真是会利用一切因素,付钱的好差事倒没忘记我。
      他摸摸怀里,还好带有二十两银子,问那人道:“马匹多少钱?”
      “一共十八两。”
      戚少商如实付了钱,再看那边的顾惜朝已取了缰绳,翻身上马。
      他坐在马上,凝神看了自己一眼,便御马调头,绝尘而去。
      戚少商站在当地,默默然的。
      还能怎样,追吧。多少他是准备让自己追的,不然不会给自己也买了匹马。
      于是也牵马过来,策马向顾惜朝消失的方向追逐而去。
      18
      顾惜朝果然是准备让他跟的,马骑的并不是很快,让戚少商追的毫不费力。
      既然都挑明了跟,戚少商便也不保持距离跟在身后,转而和他并排而行。
      见顾惜朝一言不发,戚少商也不说话,他现在早已能耐的下心内的疑惑,我问过,结果却伤了互相,现在我既然追你而来,就不会再逼迫你说什么,答案,我相信总会找到。
      就这样,出了城门,跟着加快速度的顾惜朝,两人向着西南方向奔去。
      一直赶路到傍晚,顾惜朝才在一处有河有草的地方勒住马,他随即拉马到河边,让马饮水。
      看来要在这里过夜了。
      戚少商也牵马来到他身旁,马跑了一天,也够累的,是该补充点水。
      他伸直腰,抬头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那点点破碎的金光,随波峰荡漾,比之烈日下,少了份耀眼,多了份醉人的蜜意,直看的人心旷神怡,一阵阵的陶醉。
      湖光山色,总是最美。
      转头看顾惜朝,此刻正扶着马背,用手轻轻的梳理着马油亮亮的毛。
      他的神情严肃,似在想着什么,走神走的厉害。
      戚少商活动了一下手臂,望着远处逆光飞起的几只白鸟,故意大声吟道:“夕阳无限好,黄昏亦美妙,饮马清河旁,悠然见飞鸟。”
      这打油诗果然打断了顾惜朝的思路,他停住手,有点惊讶的看着戚少商,这人在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扭头不答言,他疯就让他一个人疯去吧。
      戚少商却很开心的笑,酒窝里溢满了暖意,眼睛里亮着光。
      他有时很能随着环境洒脱,吸取身旁的快乐的景物,让自己活的生机勃勃。
      至于烦恼和疑惑,先放一边晾晾吧,能有好心情时就千万不要浪费。
      马喝够了水,便低头啃起岸边的青草,两人都放开缰绳,任马儿自由的在草地上溜达。
      日头已经偏入西边,湖面的光点也越来越少,只剩暗蓝色的河水泛着幽深的波纹,一左一右的荡漾。
      晚来河边的风,吹乱了两人的发,顾惜朝的眼睛在拂面的卷发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也似湖面最后的几许亮色。
      也许什么都不用想,只享受所见所闻才是最幸福的。
      耳边有风声,也有马匹湿漉漉的呼吸声和细密的咀嚼声,两匹马各自慢慢迈着碎步,吃着吃着到了一处,差点碰上头后,亲昵的嗅了嗅对方,错身而过,身影逐渐重叠又分开。
      两人默默的看着,竟都有些痴。

      湖边点起一处篝火,两人围火而坐。
      顾惜朝躺下身,青色的衣衫没入厚厚的草中,一旁的篝火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的,在静态中有种不明确的动态。
      睁着眼望天好一会儿,他转过身,背对着戚少商的方向侧躺,不再动弹。
      戚少商把手枕在头后,平躺在草地上。
      他仔细听着顾惜朝的呼吸,细微到几不可闻,辨不清是否真的入睡。
      他却是没有困意的,看了一会儿夜色,觉得肚子咕咕叫起来。
      是啊,今天还没有吃过饭呢。他才察觉。
      坐起来,小心的看了一眼顾惜朝,他也没吃饭,真的不饿吗?
      想起上次顾惜朝连吃那四个驴打滚的模样,不禁从心底里一笑。难怪这人瘦,和孩子一样,一点不会照顾自己。
      思量一下,都晚上了,总不能杀了马吃,只能下河去摸几条鱼充充饥。
      戚少商怕扰了顾惜朝睡觉,沿岸边走了一段才下河去捞鱼。

      这时辰,鱼都睡了,静寂的河水被他搅了个淅沥哗啦,方才捉到两条不大不小的鱼。
      往地上一摔,鱼晕过去,不再扑腾。
      戚少商拎着鱼,回到火旁,望着湿透的衣襟,自己都是一番好笑,好象当了大当家后,再没有去捞过鱼,技术都生疏了。
      一时间好似回到了少年调皮多动的时期,背着一柄破剑,就大摇大摆的闯荡江湖,那时,全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的捉鱼射鸟本领才真是登峰造极呢。
      心情愉快,也便懒得去烤衣襟,从旁拣了根树枝,叉起鱼烤在火上。
      不一会儿,鱼香味儿四溢,戚少商取下鱼,看顾惜朝没有醒来的动静,便拿过一条开吃。
      新鲜的鱼,带着十足的鲜味,更有烤干血液后,微微的咸甜。吃到嘴里,真是美味啊。
      戚少商吃完了一条,已觉心满意足。
      他把另一条放到顾惜朝身边,希望他半夜醒来,能填一下肚子,又不是仙人,他也一定饿了。
      平复了饿感,戚少商的睡意便顺利占领了意识,草痒痒的拂着面,更舒服的他想沉沦。
      过不了多久,他终于渐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已经熄灭了,灰烬中,尚有几许烟气升起。
      顾惜朝睡的位置已经没了人,那鱼还在原地放着,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
      有点失望,戚少商坐起来四面张望。
      顾惜朝人在河边站着,牵着马儿,似在等待什么。
      戚少商也到河边,用冰凉的河水洗了脸。
      刚抹去脸上的水珠,已见顾惜朝坐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儿灵巧巧的窜出去,载着他又开始了行程。
      原来他在等我。
      戚少商也尽快跟了上去,他临走还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鱼,顾惜朝不会是没看见吧?
      追上顾惜朝的马后,戚少商一笑,他跟到现在也琢磨出来,顾惜朝此行是绝对有目标地的,只是他对顾惜朝的过去也知之甚少,不知道顾惜朝还有什么想回去的地方。
      但不管怎样,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将是解开自己很多疑惑的钥匙,这一程,必会意义非凡。

      自从扮了追命的情人,铁手的苦日子就来了。
      第一天,被耶律浩齐找上门来比试武功,
      第二天,比试兵法。
      第三天,比试文采。
      第四天,比试乐律。
      …
      如此折腾了七八天,铁手也不记得自己赢了哪些,输了哪些,总之是一脑门的官司,只要想到那辽国饼的脸就一阵头疼。
      一大早,耶律浩齐又来找铁手。
      他皱着眉冲铁手道:“我们比试了八场,我赢了5场,你只赢了3场,这足以证明我比你优秀,可我想不通,略商为什么会喜欢你,而不喜欢我呢。”
      铁手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个王爷,真是天真的可以,居然把喜欢和能力直接挂钩。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没有任何先兆,只是一刹那间心被俘虏,就拔不出来,骗也骗不过,只有自己明白。”铁手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19
      那耶律浩齐琢磨了半天,突然道:“似乎有点道理,听完这句话,我开始觉得你有些配的上他了。好吧,只要他真是这样没理由的喜欢你,我就退出。”
      他找了半天,终于把躲在房里的追命翻了出来。
      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咧着嘴角,眼光乱转的冤家,耶律浩齐紧张的问:“略商,你真的喜欢这个铁手吗?”
      “当然,喜,喜欢。”追命猛咽唾液。
      “喜欢他哪里?”
      “干嘛告诉你。”
      “略商,我必须知道,不然我不会放弃。”
      不是吧,都看到那样的情景了,你还有不放弃的心?追命心里急的直唠叨。
      他拿眼去看铁手,却没法从铁手的眼中获知什么。心一横,胡乱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耶律浩齐一玩味,这竟和铁手说的没有任何理由如出一辙。
      他心一疼,仍是追问:“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感觉?!追命暗自一想,思绪不禁溜到那天在房中的那场戏,喃喃的道:“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和跟别人相处不同,很亲密,又很放松,我,也说不清。”
      说完,神回,脸竟微微有点红。心内忐忑,我刚才说的是什么?
      偷看二师兄,仿佛没认真听自己的话,这么小的声音,他该没听见吧。
      耶律浩齐脸色变的黯然,叹气道:“略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你。现在,我也只有放手了。”
      仍不忍心的看着铁追两人,终于掉头离开。
      追命松气的看向铁手,铁手却有意无意的把头转到一边。
      苦啊,难道他还是听到了?
      其实铁手不是故意的,可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不能够以过往的轻松态度面对追命。
      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永远嘻嘻哈哈到处闯祸的师弟,本来一向只是没来由的从内心里宠溺,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弟,因为他们感情很好,因为他天生就一副让人心软的模样,这些理由很充分。
      可从那天那个情不自禁的吻,一切都好象发生了改变。
      他的心乱了,即使不愿承认,可那种特别的感觉却无时无刻都如波涛撞击他的心。
      他怎么会对追命有那样的感觉,这个人是个男人,而且是自己的师弟,太荒唐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忘记那感觉,即使忘不了也要深埋到没有痕迹,追命永远都是自己的师弟,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耶律浩齐果然主动跑到皇上面前撤了要带追命走的想法。
      他似乎仍然是想不通的伤心,连中原都不愿意多呆,赶着回辽国。
      皇上派追命去送行,耶律浩齐临走仍依依不舍的拉着追命的手,嘱咐道:“略商,我看那个铁手木木的,仍是配不上你,若你想通了,捎个信给我,我一定来接你。还有,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南院来找我。”
      追命几乎要飚泪了,嘴上答应,心里却说你快走吧,虽然你对我很好,但你若再不走,我可真要揍人了。
      那场戏演的我和二师兄之间毛毛的,若不是我刻意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恐怕现在二师兄要躲着我走了。只希望你赶快离开,只希望这一切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我可不想影响到我们兄弟间的感情。

      听完追命述说耶律浩齐事件,不但无情和冷血这两个笑的停不下。就连诸葛神侯也几乎掌不住。
      他摇着花白的头道:“那南院王在金殿上只说和你一见如故,想带你去辽国住一段时间,好好切磋。却没想居然是这种想法。真是太荒诞了。”
      追命一撅嘴,“师傅,麻烦你下次问清楚再答应,不然说不定哪天我被人带走做火腿了。”
      诸葛神侯哈哈大笑,竟一本正经的道:“我看等你被做火腿不如给了南院王,还能顺便促进宋辽和平。”
      “师傅。”追命几乎要背过气去,这是什么为人师表啊,这老头一算计起正事是精明到家,城府深到可怕,严肃起来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可其余的很多时刻,基本很是欠揍。
      想想从小到大,每次追命在他眼皮子底下捣乱,这老头一向是一副看不到,不知道的模样,到了关键时刻,或者祸闯完了,该收尾了,他跳出来,冷眼看追命可怜西西的求饶,他老人家好大义凛然的一番教训,追命早就怀疑这老头根本是在找乐,而四个徒弟中从小最有逗料的就是追命,不逗他逗谁?
      命苦啊,追命欲哭无泪。

      戚顾两人骑马一路向南行进,很快出了河南府境内,入了湖北。
      到了城镇里,顾惜朝没有继续赶路,而是找了家饭店。
      这使戚少商松了口气,顾惜朝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要化羽成仙了。
      坐定在顾惜朝身边,他似乎已经点完了餐,低头握着两根筷子,时不时的敲在一起,很心不在焉的模样。
      戚少商蓦然一阵心疼,他这一路如此表情时居多,好似真的有什么让他解不开,抛不掉的心事缠绕在心头。
      他的心,一直都在煎熬中吧,所以才会食之无味,心神恍惚。
      看他的面庞,竟是清瘦了许多,白的虚弱,更显得异常清俊,年轻的象个脆弱、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小二端来两碗面,一人一碗放到两人面前。
      顾惜朝竖起筷子,夹起一拄面,勉强揉进嘴里。
      戚少商记得他那次吃到开心时面上丰富的表情,现在,却是完全另一副情景。
      吃东西,只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
      戚少商叹了口气,不管他的模样多么没生气,自己关心的还是他能多吃一点。
      紧张的看着顾惜朝面前的碗里,面越来越少,只剩个底时,观顾惜朝的表情,已是要停止了。
      只吃一碗而已。
      戚少商不忍,终于在顾惜朝放下筷子时开口,“再叫点别的吧。”
      顾惜朝半天不说话,好不容易冒出两个字,“饱了。”
      真的饱了?戚少商信不过。
      跟着顾惜朝,他总算知道什么叫身体是拿来糟蹋的,怎么一点都不知爱惜自己呢?
      付钱时,戚少商多买了几个馒头带上,他得防止顾惜朝再来个赶路一天,粒米不进。
      从现在开始,他得在不动声色间好好照顾这个人了,不然自己迟早带具尸体回京城。
      而要让顾惜朝接受他的照顾,必须做的没有照顾的痕迹,这,够他伤脑筋的了。
      20
      出了镇子,又走了半日,慢慢见天空中乌云密布,暗沉沉的要压到头顶一般。
      雷雨快来了。
      戚少商抬头望天,又侧头看顾惜朝。
      “找个地方避雨吧。”
      谁知顾惜朝置若罔闻,一挥袖,打马疾奔。
      戚少商无奈的再次望天,依旧跟上。
      雷雨说来就来,顷刻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地面上雨雾蒸腾,整个天地都被雨淋的七零八落。
      戚少商顾不得身上,反正已经是全湿。他张开嘴想说话,顺面流下的雨水几乎全灌到嘴里。
      伸手拽住顾惜朝坐骑的缰绳,他大声嚷,却不知道在雨声里顾惜朝听的到不。
      “刚才路过一个茅草屋,好象是荒废的,我们到那里去避雨。”
      顾惜朝没反应的立在马上,却用手去抽缰绳。
      不要命了,你还要跑?
      戚少商火起,一甩缰绳,随即欺过去,出手如电,先点穴,再一把把顾惜朝抱住,不由分说的移到自己的马上。
      顾惜朝倒没料到他的这一招,一时着了道,只得乖乖任他摆布。
      戚少商怀抱顾惜朝,拉好马,冲着茅屋的方向放马奔去。
      踢开门,戚少商把顾惜朝放到地上,环顾四周,没床没物,只地上存着一堆稻草。
      看来果真是荒废的屋子,不过废弃的时日不长,所以整个茅屋,只有一两处漏雨,却不是太严重,在这里避雨休息看来是没问题了。
      “别再拗了,你总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就病在半路上吧。”
      说完,戚少商伸手解开顾惜朝的穴道。见顾惜朝没有大动,方才安心。
      衣服里的火折子也湿了,只能用老方子钻木取火。
      戚少商忙着用干燥的木枝磨擦了许久,方见火星,还好有不少稻草,很顺利的点起一堆火。
      一回头,见顾惜朝坐在一旁,湿漉漉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不断的向下滴着水。
      他抱紧膝盖,衣服也在淌水,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颤来。
      看到他那副样子,戚少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心疼。刚才自己若不强拉他进来,他只怕要被雨浇昏过去才罢休吧。
      过去把他拉的靠火近些,戚少商劝道:“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不然准会生病。”
      顾惜朝低着头,不说话。
      “你若气我,直接来打就是,别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顾惜朝猛然扬起脸,眼中竟是怨恨,湿润的睫毛透着凄然。
      “为什么伤我的人是你,为什么对我好的人也是你。”
      这话让戚少商心内一阵翻腾,半晌,方黯然道:
      “我也不知道,我伤了你,自己也会心痛,所以加倍对你好,可有时候,却不知不觉又来伤害你。可能我内心终还是放不下过去,我该避的你远远的,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是,我也做不到。”
      这话俱是他内心所感,字字真诚。
      顾惜朝闻听也是一震,他又何尝不是知道远离这个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始终也是做不到。
      这就是孽障吧。
      两个人互相的孽障。
      顾惜朝把外衣脱下,靠近火堆,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冷了。
      两人烤了一阵,不见雨停,戚少商自布包里拿出馒头,虽然被雨浇过,不过想到今晚不用挨饿,他还是开心的露齿一笑。
      找个细枝串起三个馒头,看着它们在火焰上紧缩,慢慢泛起黄皮,鼻子里也开始能闻到烧烤的香气。
      “你不想问我和古月枫的事?不想知道我要去哪里?”顾惜朝的脸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戚少商坦然道:“不想。”
      “为什么?”
      “我不想再逼你说什么,一次已经够了。我会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
      馒头烤好了,戚少商取下一个递给顾惜朝。
      “多吃点,你这些天吃的太少了。”
      顾惜朝恩了一声,张口咬了戚少商递来的烤馒头,一股焦香入口,竟让他觉得胃内一阵空。
      边啃边觉困倦袭来,他本就许久没睡过一个塌实的觉,一放松下来,竟觉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
      手中的外衣差不多干了,戚少商再看身旁的顾惜朝,早委下去,睡的波澜不惊的,手里还攥着半个馒头。
      他心内暖暖的看着顾惜朝平静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下,仿佛镀了层薄金。光影的深浅,更使五官的线条异常明朗。
      里面的衣服没法换了,戚少商把烤干的外衣小心的披在顾惜朝身上,又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把干燥,柔软的稻草当作枕头,塞了些在他头下。
      凝视许久,方才安心。
      过了一阵,自己的外衣也烤干了,扭头看顾惜朝仍在熟睡,便站起身来到窗前,冲屋外眺望。
      窗外雨下的正酣,密密的雨帘织的茅屋外的景色变得一片虚幻,影影绰绰的。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只剩目力所及的这一片幻影。
      那无边无际的雨让戚少商有种永远也停不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入肺的空气带着微微的腥,冷冷的。
      忍不住想,当真停不了倒未必是坏事,时间若能停止,永远留在今晚,我立在窗前,回头望你,对上你那张熟睡的脸庞,就这样凝视着,你的睫毛一颤,我就会期待,你是不是要睁开眼,把目光投向我,无论目光里包含了什么,都是我想珍惜的。

      一夜无梦,顾惜朝香甜的睡到自然醒来。
      眨眨眼,外面的雨早停了,天色转晴,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子倾泻而下,闪耀在金黄的稻草上。
      戚少商不在,火堆却似刚熄。
      顾惜朝坐起来,瞄见身旁放着一串烤馒头,金黄金黄的,透着香气。
      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他取下一个馒头,还是热的,拿在手中,更觉香气扑鼻。
      张口慢慢吃起来,耳旁响起轻快的咀嚼声,嘎吱,嘎吱,那脆脆的馒头皮在口中嚼着,顿觉唇齿留香,脸上也浮现出香甜的表情。
      原来九现神龙戚少商还有一手烤馒头的绝活。这武林上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
      戚少商给马喂完草,进门正看到顾惜朝把最后一块馒头丢到嘴里,那嘎吱吱的脆响,伴着他享受美味的表情,引的戚少商都饿了。
      心内一舒,终于又看到他那生动的模样。
      顾惜朝吃毕,微笑着说:“若我说九现神龙戚少商的烤馒头绝技比剑法还出众,不知会有人信吗?”
      “可能我会信吧。”戚少商哈哈一笑。人们总是觉得大侠多么神秘,其实不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
      就象面前的这个人,早已是江湖上传遍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大魔头,却有几人知道他在远离阴谋与杀戮时,竟是这般模样。
      人是太复杂的事物,存在着太多的隐晦和变数,实在不是简单的道理和是非所能囊括的。
      戚少商取来剩下的馒头,也啃了起来。
      顾惜朝终于站起来,将衣服穿好,一切收拾停当。
      他斜靠在门侧,目光凝视着屋外的马儿,幽然道:
      “这次,是回我的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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