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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凝眸(1—10) ...

  •   1
      戚少商知道自己不该去看那双眼睛,无论那眸子里包含着什么,它都只该淹没在过去,埋藏在记忆中。
      可当那个影子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青衣,卷发,飞扬,俊逸。
      他的心却抑制不住的砰然惊动,仿佛一只欲跳出铜盆的鱼儿。
      那鱼儿是他在雷家庄初识红泪时,为她从泉里捉来的红背儿。
      它的整个身子全是红的,象团火,更象跳动的心,那时的他情窦初开,费心费力只为搏红泪一笑。可那红背儿却只是跳,只是蹦,拼了命的要离开那盆水。
      抹着被红背儿溅了一身的水珠儿,他看见红泪如贝的牙齿,弯弯的红唇。她笑的天空都变的明亮,声音脆的象水晶帘子在碰撞。
      他不懂,红泪那么美,为什么红背儿不甘愿为她而游?
      这直到他不再是个清涩冲动的小伙子,而是一个阅历世事的男人,才明白。
      很多事勉强不了,很多情没有道理,所谓感情只有每个人,每个生命自己的心才知道,与别人无关,更与常理无关。
      就象红背儿的天堂永远在泉中,而不是在一只金色的盆中;就象他和红泪历经种种,却无法再找回当初的爱意,闻名江湖的佳侣,只是相守无言。
      从来,爱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现在他的心却如那鱼儿跳动,急急的想寻找自己的天堂,可为什么?为了谁?
      他也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心也不知道。
      只是,把眼光投向了那双眼,那潜在月光下的眼。
      他的魂被吸附,被那双幽黑,无底,云层,翻滚,在最黯然时依然明净如洗,绵绵不绝的眸子吸附。
      原来,真是你?
      我早知道,是你。
      戚少商的眼光缓慢移向顾惜朝的手,那只手苍白,修长,皮肤下隐隐有流动的血脉,也是青的,淡到几乎无色的青。
      他持着一柄剑,剑有中空的血槽,不知谁的鲜血顺着槽流下,涌到剑尖,滴落到地面。
      真正的宝剑杀人无数,却不染血污,就象持宝剑杀人的他,在万般血腥杀戮中,不曾有过一丝狰狞。
      永远是淡淡的,飞扬的,狠绝的,霸道的,却是一抹不染血色的青,干净的象从未入过人世。
      顾惜朝看着他,指着心口,阴森森的笑:“戚少商,我杀了人,你的人,该你杀了我。”
      戚少商未语,顾惜朝却笑着抬起剑,寒光闪烁,艳丽的血便伴着剑的光芒喷射而出,殷染了他一身,映的顾惜朝的笑容鬼魂一般。
      “顾惜朝!”
      戚少商大骇,猛然惊醒,抽出枕在头下的胳膊,脑子里抽丝剥茧般一分分的清醒过来,才觉全身冷汗,透湿了背、心。
      是梦?!是自己对空赏月,不觉伏案入梦。
      他抬起头,空中月仍清冷,银霜般的清辉洒在他身上,地面、石桌,静若隔世。
      他分明在落云渊毁诺城,红泪的宫中,怎会看到顾惜朝?
      戚少商抹去额头的汗,手搭在桌面上,却触到凹进去的一条痕迹。
      借着月光,终看明了那是一个用利器划出来的棋盘,黑白二子无,棋盘却在。
      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笑容,一个嘴角上翘,乾坤无限的笑。
      “我喜欢和自己下棋,因为我喜欢黑白棋子全部尽在掌握。”
      是他,又是他。
      戚少商蓦然恐惧。从多久以前,他就在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金殿一战,在晚晴灵堂上最后看到顾惜朝后,他的梦总是青色的?
      那种鲜明,滑腻的青苔的青,就象那个永远鲜明到让人压抑的人——顾惜朝,让他想狠狠把记忆甩掉,却又挥之不去,萦绕轮回。
      那些梦脱不了红,鲜血的红,红中仍是一抹青,张扬的,光芒四射的青。
      任你姹紫嫣红,他独清冷高昂;任你千夫所指,他仍无惧无畏。
      他是顾惜朝,践踏了他的信任,毁了他的连云寨,杀了他的兄弟、朋友,好几次把剑抵在他脖子上的顾惜朝。
      他在金殿上就该杀了这个人,他最大的仇人,虽然他最终没有,可,恨在,怨在,纠缠在。
      所以,这些梦是恨的铭记吗?
      戚少商确定,又犹疑,迷茫,又惶恐。

      轻轻的脚步移到他身旁,他知道,那是红泪的步子。
      戚少商转过身,对红泪微笑。
      月光下,息红泪的脸很白,羊脂玉一般,她睁着一双美目望着戚少商,声音静静的敲在戚少商的心上:“我听见你在喊顾惜朝,这不是第一次了。”
      戚少商一滞,梦了无数次,叫怎会只有这一次?
      他的笑容掺入了苦涩:“原来我还是忘记不了仇恨。”
      息红泪低下了头,她咬了咬唇,把手中的纸递给戚少商。
      那是信鸽送来的信,是铁手给戚少商的,让他速回六扇门。
      金殿一战,顾惜朝败了,输了,疯了,六扇门瓦解了野心勃勃的傅丞相党,戚少商因为和四大名捕结下深厚的友情,留在六扇门担任捕快,诸葛神侯给了他半个月的假,现在已经到期。
      息红泪轻声道:“前天就来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你,也在想我们要不要结婚,可一直想不出答案,也许再久我也做不了决定。我想,我们需要分开,各自好好的想想。”
      戚少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结婚这个词在他和息红泪之间已经变的象个难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让他们都没有信心去携互相的手,可要开口抗拒,却又没有那份决绝。
      如今,红泪这么说,岂不正是最好的选择?
      他忽从心底涌出几分感动,持起息红泪的手,那双手冰冷的,柔软的仿似无骨。
      “红泪,不管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今生的红颜知己。”
      息红泪笑,依旧是一笑倾城,沉鱼落雁,但不是那许多年前的笑,她也在变,不再是雷家庄时众星拱月,天真无邪的少女。
      而是在爱恨中沉浮几番,碎云渊毁诺城的城主,不仅仅只有美貌的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
      她的眼睛吸星映月,充满柔情和宽容的望着戚少商的脸。
      目光下的脸仍然显得年轻,英俊,却不再年少,他的鬓角藏着沉静,眉锋隐着赢忍,笑容里也含着不易察觉的忧愁。
      突然很想念那个眼睛里透着莽撞,酒窝里盛满阳光的少年,可她知道,那个戚少商只在记忆中。
      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当初的甜蜜,当初的懵懂,因为我已不是我,你已不是你。
      就象被打碎的瓷,原本是严丝合缝的,可彼此被不同的事物打磨许久,再放到一起时,早已形同陌路,不会再有契合的可能。

      戚少商第二天一清早就起程奔向京城,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铁手的信,还是铁手为他想回去促成了借口。
      只是,他真的要回去了,会见到铁手,追命,无情、冷血…
      也许还有那个人,他的大仇人——顾惜朝。
      他和马消失在漫漫的沙尘中时,息红泪就站在毁诺城的城头上张望,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她深爱了多年的男人离去,心还是有点微痛。
      我对你仍是有爱在,虽然已经淡薄,你呢?
      总觉得你的心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不知在何时霸占了你的记忆,牵走了你的魂魄,要走了你的心。
      我不再是个痴痴的少女,不会为了一点爱去和一个心里全是别人的男人结合,我宁愿相信你有你的幸福,在你去的方向,我也有我的幸福,一定是完整的。
      少商,走好。
      2
      戚少商勒马远眺,驿道上烟尘滚滚,车马往来,这已经是到了京城的范围,只是还未入城,尚属于京郊。
      催着马儿赶了这么些天的路,着实是辛苦了它,如今京城终是近在眼前,等到了六扇门,少不得让它好好歇息。
      戚少商抚了抚马头,正要继续策马赶路,忽的眼光被一辆马车吸引。
      那马车从京城的方向飞奔而来,马四蹄如雪,车行进如风,直如一只出弦的箭,完美利落。
      好俊的马,好俊的御马术,怎叫他不多看几眼?
      车夫和马车很快越过他眼前,戚少商恍惚见车窗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起一角,有两双眼在向外张望,话音唧唧喳喳,似乎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那影象瞬间掠过他身旁而去,却有一个名字随风飘入耳中。
      “…顾惜朝…”
      戚少商一惊,回头再瞧,那马车早已绝尘而去,拐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自己听错了吗?可,真的很清晰,是那个名字。又或者只是重名吗?
      他呆立半晌,忽恍然醒悟。
      马车去的方向,不正是前往顾惜朝的住处,惜晴小居的路。
      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马车里的人很可能正是去往惜晴小居,那她们也就很可能是去找顾惜朝。
      离晚晴丧日已有半月,自那时眼见顾惜朝发疯后,戚少商便不知不觉间断了他的消息,也难怪,大家都知道顾惜朝是他的大仇人,谁又会在他面前提起?
      所以戚少商对顾惜朝的近况一无所知,此时一回到京城,竟遇到自己不认得的人去找顾惜朝,他怎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疑惑,不去问个明白?
      一番犹豫,终是调转马头,打马扬鞭,追马车而去。

      一声长长的马嘶,拉车的马前踢扬起,带动马车剧烈晃动,被车夫一拉缰绳,终于刹在当场。
      马车夫略带埋怨的抬头看,只见车前立着一人一骑,那人白衣普通,身材中等,本带着一身的风尘,却偏偏半点不染气质,依旧巍峨凛然,神采奕奕。
      这人自然是赶上来的戚少商。
      他对上车夫不满的眼神,也是略带抱歉的一笑,自己急于拦车,倒忘了这马车行进速度太快,促不及防地刹车,极易倾倒。
      戚少商抱拳扬声道:“恕在下冒昧,借问几位可是去往惜晴小居?”
      车夫正要答话,帘子一掀,已有一个脆脆的声音答道:“是啊。”
      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女孩,都是素蓝色衣衫,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约莫有十七八岁,神态透着聪慧,另一个年纪还要小,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充满新奇的溜溜转着。
      “你是谁?问我们这干吗?”瓜子脸的女孩用眼打量着戚少商道。
      “我叫戚少商。”
      戚少商这句一说完,那个圆脸的小丫头已经跳了起来,她兴奋的伸出手指道:“你就是戚少商啊,那个九现神龙戚少商?被追杀千里都没死的那个,顾惜朝的仇人?”
      问句一个接着一个,那眉毛也是不住扬起,逐渐加深。
      戚少商苦笑,他这名头还真是好,背后还跟着附带条款。
      也难怪,现在江湖上,甚至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们的那段仇怨,以及金殿上的一战,甚至丰富到有些内容他都说不上来。
      这就是传闻的力量。他也不在意,笑而展眉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去惜晴小居做什么吗?”
      那大点的女孩把口无遮拦的小丫头拉到身后,皱眉道:“哼,骗小孩啊,冒出个人就说自己是戚少商?脸上又没记号,你有什么证明?”
      戚少商自怀中拿出六扇门的令牌,扬在三人面前道:“这可能证明?”
      车夫首先识的,笑道:“果然是戚大侠,在下刘京,是神侯府的车夫,戚大侠在时小人恰好回家守孝,未能谋面。”
      原来这马车是神侯府的,戚少商倒未想到原是一家。
      那两个小丫头可热闹起来了,两双眼睛从上到下刷着戚少商,嘴里是叽叽喳喳,毫无忌讳。
      “真是戚少商啊,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戚少商是虎背熊腰的那种。”
      “恩,长的还象回事,没想到戚少商这么年轻。”…
      这可是哪里来的两个小丫头呢,直叫戚少商也哭笑不得。
      等不了俩人讨论完,戚少商很明智地转向刘京问道:“你们去惜晴小居做什么?她们俩又是什么人?”
      刘京恭敬的答道:“她们是请来的大夫,不死神医贺千悬的弟子。小的是奉铁二爷之命载她们去惜晴小居给顾公子治病。”
      戚少商有些吃惊,一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小女孩竟是大夫,二来顾惜朝已在惜晴小居休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的伤早该没有大碍。铁手还要给他请大夫,难道他的疯病还没有好?他虽然眼见过顾惜朝神智不清的模样,可内心里从未认为他会在疯癫中过一生。
      不禁急问:“他怎么了?”
      “顾公子他…”刘京刚要回答,却听的嘭嘭的爆炸声一片,阻断了他的话语。
      四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碧蓝的天空中有光芒冲天而起,拖出了几条烟痕,炸裂后绽开数片黄色的光芒。
      戚少商和刘京同时脸色一变,他们认得那信号,是六扇门惯常使用预警的。
      而那信号发出的地点,照估计正该是惜晴小居。
      这一变故非同小可,戚少商二话不说,立刻打马飞奔,冲惜晴小居的方向奔去。
      两个女孩也迅速上车,刘京催着马车,亦跟了上去。

      等两个女孩气喘吁吁的奔到惜晴小居门口,早不见了戚少商的身影。
      两人四下一看,院内屋里都没有人,连打斗的痕迹也没有。
      奇怪之下,还是年纪大点的小耘首先想到后院,拉着依依的手就直奔过去。
      远远的就见有三个人立在那里,一个白衣,驻足而立,一个黑衣,在白衣人身边。
      离他们有十几步的距离,还有一个穿月白色衣衫的高挑背影,默默的立着,一动不动。
      白衣人她们认的,正是戚少商,其它两个却是没有见过。
      两人奔至戚少商身旁,却被他一手拦住。
      仔细一看,戚少商面上表情亦复杂至极,有不忍,有了解,有刺痛,他呆呆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像凝视着自己的前世似的,很熟悉却又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的感觉。
      “他是…她是…”那人既然背对着,看不清面目,小耘和依依都偏过头,越过那人身侧看去,只见,半人高处,两树之间,有藤草编成的草床。
      此时,上面安静的躺着一个人,蛾眉淡扫,美目轻闭,乌黑的发只挽起,无一点装饰物,却越发衬得她超凡脱俗的美丽。
      看起来那人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这个美人的身上,人既一动不动,目光也必然一瞬不离。
      “那是晚晴。”戚少商道。
      小耘和依依都呆呆的看着她,真是一个美人啊,非一般的容貌之美,而是撼动人心的气质之美。
      却听那黑衣人喃喃开口:“顾公子从晚晴小姐死后就根本认不清人了,疯病一直未愈。师傅平时事务繁忙,大多是我在这里照看,他的病时而安静,时而发狂,很多时候都只能事先封住他的穴道。刚才就是他强行逆运功,冲开了穴道。因为他武功太高,又神智不清,我怕难以制住,所以发信号给师傅。”
      小耘和依依这才恍然,原来如此,看来这个站立的人就是要她们来医治的顾惜朝了,背对着也看不到面目,只觉得背影那样的淡,如薄雾一般,却有种不可言传的哀愁脉脉流动。
      戚少商沉沉的对黑衣人道:“我来看着他吧。暮歌,你给铁手发信号,别让他过来了,他太忙了。”
      暮歌应了一声,转身去前院,须臾,又见天空中炸开光芒,这次却是蓝色的。
      见他返回,小耘迎上暮歌道:“刘京还在路上等着,我们跟他说好,一感觉这边有异常他就马上回六扇门报信。”
      暮歌微笑道:“你放心,我去通知他回去。你们先休息一下,有戚大侠在,顾公子不会有事。”
      3
      戚少商的看着,就是不采取任何行动,由着顾惜朝立在那里。
      他似乎觉得现在不让顾惜朝来疯才是真对他残忍。
      顾惜朝立着,戚少商陪同,没事做的小耘和依依也便陪在后院。
      时间就在这沉默中煎熬而过,只待到日头偏西,变弱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落在后院,洒落在顾惜朝的身上,戚少商的眼底。
      多长时间了,从头到尾,顾惜朝一直就那么站着,不动,不说话,像一尊雕塑。
      他不累吗?连累的感觉都没了吗?
      小耘和依依却早已腰酸背疼,更烦的是肚子都饿扁了。不行,这样下去要到何时?
      小耘把戚少商拉过来,放低声音对他道:“戚大侠,我可是来给顾惜朝治病的大夫,现在他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又不能诊脉,又不能治疗,你就由着他啊?他又不是木头人,不累,也会饿啊。再说暮歌也说过他身上伤没好利落,太劳神,垮掉了你可别找我负责。”
      戚少商看看马上要西沉的太阳,也心知不能任顾惜朝站到晚上,不强行制止,他恐怕站个几天都有可能。
      “我去让他睡会儿吧。”
      说完,他走过去,提足小心靠近顾惜朝,见他并无任何反应,出手如电,点了顾惜朝的睡穴,那月白的身影一软,滑入他怀中。
      这么轻松得手,连戚少商也吃了一惊,他竟然连基本的警惕反抗都没了?真是病的不轻。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到此时,小耘和依依才真正看到顾惜朝的正面,睡在戚少商怀中,他的脸略显清瘦,苍苍白白,清俊异常。
      他这样安静的睡着,和藤床上的晚晴有一种惊人的相像,不是相貌上的,而是他们都散发出一种很特殊的,动人心魄的光华,那光华像无孔不入的水,能狠狠的渗入别人的心里。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江湖上传说的修罗煞神,竟生就这种模样,气质,何况他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痴心,不由得两个女孩子不生出万般好感。

      戚少商把顾惜朝抱回床上,帮他脱去外衣,放入被中。
      小耘早踱过来,攥着他的手把脉,那经验老道的架势,绝不比京城里的名医差。
      看她把完了脉,戚少商问道:“如何?”
      小耘面上仍是一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娓娓道:“他左肩曾被重创,差点殃及心脏,不过被照料的很好,现在只是恢复了。”
      戚少商一皱眉,谁要听这个,自己难道不知道他左肩受过伤?他可是眼看着老八用□□穿了顾惜朝的肩,要不是他拦得快,第二、三枪早就把这个人送到黄泉去了。
      他叹气道:“我是问他的疯病,可有治愈的希望?”
      小耘摇摇头道:“没有。”
      要不是刚才已经听说她是不死神医贺千悬的弟子,戚少商真会怀疑她是不是大夫,吸了口气,问道:“那如果是你师傅来…?”
      小耘一笑道:“我师傅他闭关炼药,半个月以后能出来就不错了。”
      “那,你就不能试着开点药?”戚少商无奈之后问道。
      小耘收了笑,又是那副权威的模样:“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他那病是病在心里,不是身上,安神清脑药我开的出一大堆,吃个三五十年都没问题,可效果嘛,当汤水喝吧。”
      戚少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顾惜朝,心里仍是不相信,这个人的结局会是疯癫地度过一生,这比听说他重入江湖,继续兴风作浪还让他无法接受。
      小耘却在一旁笑了起来,慢慢道:“其实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救醒他的办法。”
      戚少商一惊道:“什么方法?”
      小耘道:“药石无法医治,不等于绝对无救,心病还需心药医,这道理可懂?医治他,无关药石,而在设计。”
      她冲戚少商挥挥手,让他弯腰凑到自己身旁,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看戚少商直起腰,神情颇有些目瞪口呆。她笑而问道:“你该比我了解他多,他会不会被刺激到,你该最清楚。”
      “很可能会。可是非用这样的方法吗?”
      小耘眼一撇,坏笑道:“别的方法也有,开药,要安神的还是静心的,八副还是七副?你是想要他好呢,还是慢慢熬?”
      戚少商低下头,很乱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实在想不到他是这样。他好像不在这个世上了一般,我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顾惜朝,还是一个灵魂已经埋入地下的躯壳。他的心,真的跟着晚晴姑娘去了。”
      “那就是了,一个躯壳留在世上又有何意义?不如下点狠力,说不定就会奏效。”
      戚少商静默了一会,终于点头。
      小耘也是一阵开心,其实从刚才看到顾惜朝那样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她就已经决心想尽办法把他弄醒,
      不但因为心里的感动,更因为她实在好奇的很,真是很想看到这个人在清醒过来是什么神采,真会是传闻中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那又何来为情而疯,何来的这般痴情?

      第二天,戚少商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小耘给顾惜朝开了养伤的方子,暮歌也出惜晴小居去抓药。
      待到戚少商回来布置了许久,暮歌的药也熬好了,除依依外,剩下的三人都进了顾惜朝的房间。
      进屋后戚少商解了顾惜朝的睡穴,过了半晌,顾惜朝悠悠转醒,他张眼,起身,双臂环住膝坐好,便又一动不动了。
      看那双眼睛,迷迷蒙蒙,就似失了神,散了魂。午夜里游荡在荒野间的孤魂大约也是这种目光吧。
      众人一起叹气。
      戚少商坐到床边,轻声唤道:“顾惜朝,顾惜朝。”
      一点反应也没,戚少商无法,只能和暮歌一起帮他穿外衣。
      就这样扒开手臂,抬起,穿到袖子里去,又放下,顾惜朝任他摆弄,居然无动于衷。
      小耘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地加了粒药丸进药碗,轻轻一晃,那丸药立刻化的无影无踪。
      等他们给顾惜朝穿好衣服,小耘走过去给他喂药。
      一勺、两勺,勺子到了他嘴边,顾惜朝就张开嘴,你一不动了,他也没了反应。
      眼看着药快喂完了,戚少商看了小耘一眼,起身离开。
      忽听得屋后一声尖叫,“着火了,着火了,晚晴着火了!”
      小耘心内一乐,这依依的叫声真是够震耳膜的,不枉费自己特意嘱咐。
      接下来几声更加震撼,“啊,晚晴,着了,着了,晚晴…”
      明显的看到顾惜朝听到晚晴这个名字的时候,全身触电般颤抖了一下,他睁大眼睛,脸色变得白纸一般,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以这样的反应,不见效就怪了。小耘故意着急地冲暮歌道:“怎么办?晚晴着火了,会烧成灰的。”
      顾惜朝象处在梦魇中般叫出声,他推开药碗,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向后院奔去。

      炽热、火红的火焰,妖魔似的在藤床下舞动。那妖冶的火舌窜上来,舔着空气,亢奋地颤抖,让那美丽的容颜在火中如梦如幻。
      顾惜朝吃惊的呆立在那里,随风飞过来的灰刺的他眼皮一跳,泪无意识地流下来,晚晴的模样碎了。
      他似乎一步也向前迈不出去,弯下腰,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呕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都吐还给大地。
      等傲然的仰起头,他嘴角是血,衣衫上也有血,全身却如标枪挺立。
      “晚晴!”他叫,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痛苦和煎熬。
      脚步颤抖而沉重,一步步向晚晴走去,顾惜朝象被火光吸引的飞虫,又痴迷又惧怕。
      就在他的手指要触到火焰的时候,戚少商及时掠过来,把顾惜朝搂住。
      怀中的顾惜朝使劲眨着眼睛,双目突然露出一种既狠绝又冰冷的杀气,充满着怒火。
      正要出手,药力袭来。他杀气未敛,神智却支持不住,身子缓缓的跌下,让准备好的戚少商接了个正着。
      药起效了,小耘最怕他受刺激下戚少商制不住,扑到火里去,还好,药力来的正是时候。她脑子里闪过他倒下去之前那一瞬间的目光,和戚少商一对视,从对方眼睛里得到了一个的答案。
      顾惜朝醒了,他一定是醒了。
      救火。
      众人赶快冲向藏在树后的木桶,几桶水浇上去,火很快就灭掉了,看到晚晴毫发无损,小耘才松了口气。
      “幸好晚晴小姐没事。”暮歌一阵庆幸的擦汗。
      那火本来就是样子吓人,藤床什么的早已经被打湿,根本不易燃着。而戚少商本就出自霹雳堂,弄火器的门派,都有防火的独门秘方,上午他已配出药品涂到晚晴四周。
      今天这戏根本是只求视觉效果的表演,只是能这样顺利,还是让所有人都大舒了口气。
      4
      顾惜朝这回又要睡上半天了,遭逢如此刺激,也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戚少商仍旧把他抱回床上。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早晨。
      床上的顾惜朝睫毛颤动,缓缓张开了眼。
      坐在床边的戚少商见他转醒,有几分紧张的轻唤:“顾惜朝。”
      那刚转醒的目光冒出了火,冰冷的火,几乎要炙伤对视他的那双眼。他狠狠地推开戚少商,冲出门去。
      真的醒了,戚少商表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直到看见晚晴好好的躺在藤床上,顾惜朝眼中的火才慢慢熄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面部逐渐温柔的曲线,象褪去一层又一层的束缚和伪装,还原到最本质最透彻的自己。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晚晴的面庞、眉眼,久久的停留。
      晚晴活着的时候,他总是能用眼神交汇她眼中的情感,现在她闭上了眼,仍旧可以。
      看来他的确好了,一直跟着他的小耘又松气又兴奋。这一切可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如今真的奏效,她怎能不开心。
      打量着醒过来的顾惜朝,果然大有不同,双眼的神采,面上的表情,都和昨天有着天壤之别,就象一块蒙尘的宝石,终于从尘土中重现光芒,他显现出的鲜明更让小耘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正瞧着,忽听着依依在前面叫道:“你是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一个男子的粗音道:“你又是谁?我来找我们大当家,他在哪里?”
      小耘刚要走过去,却见一个提着长枪,头上扎着个滑稽小辫子的壮汉冲了过来,看到顾惜朝的背影,他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而顾惜朝转过身面对那壮汉,一双眼睛盯着他,满是厌恶。
      “穆鸠平,要找人到外面去找,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原来这壮汉正是连云寨除戚少商外,唯一幸存下来的八寨主穆鸠平。
      “顾惜朝,你,你没疯。”饶是穆鸠平那样的粗人,也看出顾惜朝此时的目光绝对是正常人,说的话更是最正常的顾惜朝风格。
      他不知死活的一抖枪,狠狠叫嚣道:“你没疯更好,今天我就要替连云寨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除了在我疯的时候,你能刺中我,现在你伤的了我一根汗毛?
      肩膀上被他刺的枪伤还未痊愈,顾惜朝对面前这个人不是没有恨意的,可他不想在晚晴面前杀人,晚晴不喜欢血。
      于是顾惜朝只说了一句话:“滚,不要惹我杀人。”
      穆鸠平的脑袋哪里听的进,火冒三丈的,举枪就要刺过来。
      那枪却被闻声赶来的戚少商一把抓住,低吼道:“老八,你干吗?杀他?我答应过铁手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都是铁手,好好的非要为了对晚情小姐的誓言护着这个魔头!穆鸠平泄了气,咬牙切齿的无法表达,只得提枪忿忿而去。
      顾惜朝却对戚少商一点表情都没有,扳着脸放话道:“不要让他再惹到我,否则等着替他收尸。”
      戚少商深深一叹气道:“才刚好,你就非要喊打喊杀?晚晴她绝不希望你这样。”
      顾惜朝的眉一跳,他望向晚晴,变的沉默无语。

      听说戚少商还要住几天确定顾惜朝病情稳定,穆鸠平死说活说也要留在这里陪他的大当家。
      他千里迢迢从连云寨赶到京城,又从六扇门那里打听到戚少商的消息,怎能甘心离去?
      无奈下戚少商跟他约法三章,一是不准去惹顾惜朝,二是不准多嘴,一切听戚少商的,三是他要是惹出了事就乖乖回去。
      几日来,穆鸠平倒是听话的把自己隐藏到被人忽略,暮歌忙着照顾里里外外的事宜,而小耘和依依全权负责起顾惜朝的身体康复。
      顾惜朝一直都是少言寡语,除了闲来在惜晴小居附近走走和陪伴晚晴,他没有任何动作。
      而戚少商有意无意间回避与顾惜朝的碰面。是啊,现在顾惜朝苏醒了,他又是那个追杀戚少商千里,杀死他兄弟、朋友的大仇人了。以他们俩的仇恨,恩怨,不见确实比见的好。
      有时戚少商自己都迷糊,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把一个大仇人且是危险分子救醒,是福是祸还真难说。
      可要事情重来一遍呢?他可能还是要选择救醒顾惜朝,对这个人,他一直都是狠不下心,出奇的狠不下心,尽管自己都觉得不应该。
      接触的多了,两个小丫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围着顾惜朝打转转,一个对妻子万般深情的英俊男人,恐怕是所有小女孩都无法抗拒,想要去接近的吧。何况不在杀人状态的顾惜朝,确实是个非常有魅力,甚至魔力的吸引体。
      这是顾惜朝与生俱来的光芒,戚少商早已深知,看着那两个叽叽喳喳叫着顾哥哥的小丫头,他甚至有点暖意,好像大家从一开始就这样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那些曾经的血腥,争斗只是一场梦而已。

      戚少商看到靠在门框上的顾惜朝,心里开始冒苦水。冤家上门,哪里有好事?他心内盘算干脆当看不见的走过去。
      顾惜朝却开口了:“戚大侠在躲我?”他说大侠的时候,隐隐带着点冷冷的嘲讽。
      戚少商忽略掉那个语调给他带来不舒服感,反问道:“找我有事?”
      “恩。”顾惜朝抬头看着天,用一种平静地异常的语调说:“我想把晚晴埋了。”
      啊?戚少商呆住了,这句话,这个决定太让他意外了。他本以为以顾惜朝对晚晴的依恋,必会能多着看晚晴一天就多留一天。铁手一直没敢把晚晴下葬,而宁可用最好的药物保持她的容颜,不就因为顾惜朝根本接受不了离开晚晴的事实。
      他甚至在费心盘算怎么让顾惜朝接受该把晚晴入土为安的现实。谁知这个人居然在醒来后没几天就决定把晚晴埋葬。
      他开始有点怀疑顾惜朝是不是真的正常了。
      使劲看了好几眼,面前的这个人绝对称不上有丝毫的不正常。戚少商叹了口气,除了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5
      坑是暮歌挖的,把晚晴下葬却是顾惜朝一手负责。
      他轻轻的把晚晴摆到棺木里,帮她理好被风拂乱的发,呆看了半晌,从花圃里摘了一朵正在盛开的兰花插在晚晴的发髻上。
      晚晴,是不是太美的东西就要遭受不幸呢?你天生美貌,心如剔透水晶,可却何曾真正体会过毫无保留的幸福?出生代累娘死是罪,出身富贵之家是祸,嫁给我更是赔上了命。你真傻,为了我给你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幸福,这样去了值得吗?
      顾惜朝俯下身,把唇印上晚晴苍白的额头,缓缓推上棺盖,埋土,拢坟头,立碑。
      面对光洁如明镜的碑,顾惜朝手间一闪,一把精致的小刀出现在掌指中,他运功刀锋,划在墓碑上,刀刀引得石粉纷落。
      半晌,刻毕,墓碑上面却只有两个飞扬的字——“晚晴”,不属于任何人的晚晴,不是傅家的女儿,不是叛贼的家眷,不是他顾惜朝的妻子,谁也不配束缚她,她只是晚晴,生本洁净,死亦无垢的晚晴。
      顾惜朝抛下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晚晴的坟。
      你的容颜从此而去,今后,晚晴不会在任何地方,包括这里,她只在我心里。
      顾惜朝埋的干净利落,一旁看着的众人却心中滋味万般。尤其是戚少商,他最知道顾惜朝和晚晴之间的感情,那种互相之间孩子气的痴迷,执著到为对方牺牲的傻气,他亲眼所见。想那顾惜朝是何等追求权势之人,几乎到执拗的地步,可追杀自己途中,却曾为了晚晴,放弃一切,与之归隐。只可惜世事不遂人愿,他始终还是带着晚晴走上了不归路。
      他真的有表面这么洒脱,这么平静?还是太高傲了,甘心自己舔拭伤口,也不愿在人前坦露一丝一毫的痛苦和胆怯?

      敲敲顾惜朝的房门,戚少商觉得自己已经入了魔障,顾惜朝是个什么人,没人比自己了解更深,他能接受自己的好意才怪?可想到他埋晚晴的样子,自己却还是按捺不住,巴巴的来找晦气。
      “你伤口恢复的还好吧?我看你今天运功已经大好,内息应该没问题了,就是身上的伤,也该没有大碍。还有腿上那熊牙刺的伤,我都看不出你走路跛。等时日久了,全部恢复一定没问题。”
      戚少商的脑袋根本一片空白,嘴巴里却不停的东拉西扯。
      而顾惜朝听着他在那里语无伦次,却气定神闲地,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戚少商一阵烦躁,自己说这么多干什么?自言自语的跟傻子一般。不就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隐忍着痛苦不发,怎么面对他连直接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终于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把晚晴埋了?”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准备我呆多久埋她?”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戚少商现在脑子反倒清醒些了,严肃道,“我知道你对晚晴的感情,你这样的冷静,冷静的不正常。”
      “不正常?”顾惜朝顿觉好笑:“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又真疯了一次,我不正常岂不才是正常?”
      戚少商有点烦躁,“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对,知道,我知道你是想看我哭天抢地,想看我悲痛欲绝,想看我证明我对晚晴爱有多深?你累不累啊,戚大侠。天下的事那么多,你干吗非来管我的事?我杀你,你不死,等你杀我,你又不杀,我疯了,你救醒我,我不疯了,想开了,你又不塌实了。大侠都这么闲吗?没事做了?”
      讽言讽语是想的到的。戚少商突然觉得自己在顾惜朝面前可以无语了。可既然自己来了,就必须把话说下去,这也是他的风格。
      “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晚晴的死。”
      顾惜朝倒了两杯茶,他把茶杯握在手中,细细闻着香味。戚少商看着他那副不在乎的模样,就一阵喉咙发苦,也拿起茶狠狠抿了几口。
      “你这是同情我吗?”顾惜朝对着茶杯,冷冷的道:“戚少商,你俗的可以,也无耻的可以。对仇人还要给关心,给同情?别说我顾惜朝从不需要人同情,就是要,也不该是你的。”
      戚少商终于压抑不住怒气,低吼道:“你就是这样,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宁负天下人来避免任何人负你。结果呢?你又得到了什么,我只看到你失去。”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他:“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像全身都带着耻辱和罪,只有用邪恶用权势来洗刷我对这耻辱和罪的恐惧。”
      他忽又惨然一笑:“你又怎么会懂。出身贫寒,和出身卑贱的区别,是天和地。仅仅因为一个出身,我永远可以被任何人指着鼻子轻贱,即使满腹才华,也洗不脱一个耻辱的印记,老天既然不公,我凭什么要屈从,凭什么不能颠覆天地?”
      戚少商被顾惜朝表情里的隐痛给刺了一下,顾惜朝绝对是个让人恨的坏人,但不是个令人厌恶的坏人。他坏的坦白,坏的让你迷惑,迷惑是他的坏害了人,还是命运、世道害了他。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戚少商对他总是有不忍,总存着希望他改变的侥幸。
      他叹气道:“你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吗?改变自己的命运没错,可你为了这个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人命不是轻贱的,人都有心在。”
      顾惜朝轻轻一叹道:“也许我已经没有心了吧。”
      是吗?这个世上真的有没心的人,那你为晚晴的疯又是什么?你眼中的隐痛又是什么?
      戚少商突然有点恐惧,他实在是怕,怕的厉害,怕这个让他仇恨、气愤、关心、震撼的顾惜朝终有一日还会逼自己拿剑去杀他。
      他摇头道:“不要再杀人,不要再为恶了,你明明知道你以前追的其实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戚大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为恶?那戚大侠你也要先教教我什么是是非,我,本就是个分不清你们所谓的善恶的人。”
      “你…”戚少商话还没说出来,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无端端晃动起来,模糊的厉害。
      只听的顾惜朝的声音飘来。
      “大当家,茶好喝吗?”
      那茶,你竟然在茶里放药。戚少商不甘心的倒了下去,他最后看到的是顾惜朝握着茶杯,似有似无的微笑。心中一阵懊悔和怨恨,更深的是恐惧。
      我又错了,又上了你的当。这次你要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我真是不敢去想。
      6
      小耘推开穆鸠平的房门,冲在屋角擦枪的穆鸠平一挤眼。
      “傻大个,出大事了。”
      “怎么了?”穆鸠平抬起头,拎着枪探到她面前。
      “我半个时辰前在顾惜朝门外,看到你家大当家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连点动静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啊,穆鸠平心说,大当家又不是打不过那个顾惜朝。
      看穆鸠平不以为然,小耘急了:“你不知道,今天上午顾惜朝找我要了一份让人昏迷的药。”
      这下不由得穆鸠平不急,顾惜朝可是个坏透了的人,要比耍心眼,大当家哪里是他的对手,马上提枪就要去找顾惜朝要人。
      小耘及时扯住他道:“说你笨你还真笨,都半个时辰了,迷都迷倒了,你去,戚少商在他手里,你怎么办?”
      “这…”那木头脑子又不够用了,“那怎么办?”
      “我教你个办法,顾惜朝抓了你大当家的,你也去携他最放不下的人。你想想吧,要费点体力,不过要救你大当家,只有这条路了。”
      穆鸠平一反应过来,就张大了嘴巴。
      携晚晴小姐!这招可够毒的了,用死人来要挟?还要挖坟掘墓。
      他心里有些犹豫,但大当家在顾惜朝手中,危险重重。
      一横心,他老八也不是什么善类,提枪就奔向后院晚晴的墓地。
      刚奔到墓前,还未站定,穆鸠平忽觉背后微风过,有一指极快的点了自己的穴道。
      他口不能语,又回不了头,只看见那个小丫头跳到自己面前,一张脸上全是小狐狸般的坏笑,笑的眼睛弯成了个月牙,
      穆鸠平有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的背后响起一个让他想晕倒的声音:“小耘,帮他改改装。”
      那声音从容淡定,此时又染上了一丝戏谑,当真是清中带着柔,冷中带着温,还用想吗,除了顾惜朝还会有谁?

      等戚少商转醒,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趴在桌上,好像只是伏桌睡了一觉般,可他心里却寒意一阵阵冒。
      自己睡了多久?不管多久,顾惜朝翻天覆地,毒人杀人都够了。
      冲出房门,一个个房间察看,一个人都没有了,天,难道真的都被杀了?那也该有尸体在啊?
      戚少商呆了半晌,心内一动,晚晴的墓,转身奔去。
      远远的,墓前隐约可见站着一个人。
      注目一看,藏青袍子,卷曲的发,这不是顾惜朝是谁?一瞬间,他想起顾惜朝给自己下药的情景,这身青衣更是让他下意识的想到被追杀的岁月,那些冷冷的屠杀命令正是由这个人的嘴里吐出。
      “顾惜朝!”戚少商心中怒气几乎达到顶点,手腕一翻,逆水寒一剑刺了过去,电光石火间,那人居然没动,也没反抗。
      戚少商大惊撤剑,可这激怒下的一剑,哪里那么容易收的回,还是比较结实的刺进“顾惜朝”的身体里。
      挥手拔剑,鲜血顿时流出,青色的袍子上殷染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人却没丝毫动弹。
      戚少商心内大骇,别说他不躲避反抗已属不正常,这重创下还仍然一动不动,这太诡异了。
      还没转到正面,已经觉得不对,刚才激怒之下,袍子又宽大,他竟没留意这个“顾惜朝”的身材壮实了些。
      撩开遮住面容的卷发,戚少商差点没把下巴惊掉,那看着自己的可怜巴巴的眼睛,正是老八穆鸠平。
      “老八,怎么是你?!”戚少商连忙解了他的穴道,又封了他肩膀上的大穴止血。
      还好自己收了力,不然还不把他刺个透穿啊。
      只听得老八万般委曲的道:“大当家,我被那个顾惜朝骗了,还有那个小耘。”

      带着老八回到惜晴小居,果然那个始作庸者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戚少商看到他那样子心内就是一愤,不上去揪住这个人的衣领吼吼,实在不足以发泄。
      手还没沾到人,却见一个拳头拦在自己面前,那拳头宽而硬,布满老茧,坚定的气势仿佛一拳能打碎天下任何东西。
      “铁手。”戚少商高兴的忘记了其他的。铁手来了,那就不怕这个胡作非为的没人管了。
      铁手笑笑,他笑起来总是很宽厚、温和的感觉,比之平时严肃的他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他解释道:“戚少商,你不要误会,顾惜朝没有做坏事。”
      “他没做坏事?”戚少商虽然很不相信,但从铁手嘴中说出来,他却不能不信。
      “那他为什么要毒倒我,还害我把老八刺了一剑?”
      “因为暮歌啊。”小耘从后面蹦出来,一眼看到老八那张黑脸疼成了白脸,蔫蔫的坐在一边,心里不知是乐还是有点同情了。
      “顾哥哥发现暮歌有问题,所以故意让暮歌觉得他对付你,好逼暮歌行动,显露出他的目的。”
      这个原因戚少商确实没有想到。
      铁手点点头:“这个暮歌是假冒的,真正的暮歌可能已经遇险。”
      戚少商回想自己来时,空中不正是发了警示危险的信号,那很有可能是真正的暮歌发的,是自己的到来打乱了对方的计划,猝不及防之下,他才改为假冒暮歌留在这里伺机行动。
      “那现在那个假冒的暮歌呢?”
      “受伤而逃,追命正跟着呢。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戚少商转向顾惜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暮歌是假冒的?”
      “因为他的拳头。”顾惜朝轻轻挑起眉,“暮歌是铁手的徒弟,铁手成名的是拳头,他无疑也该学习的是拳法,可是他的掌骨处无茧,反而是掌中有,十足是个学剑的人。”
      铁手轻叹,真没想到顾惜朝观察这么仔细。这人还真是心思细密,又满肚子计谋,实在是个非一般的人物。
      他想起一事,对戚少商道:“其实我这几日分身不遐,是去了外地办案。最近武林上不断出现大案,皆是江湖中数得着的门派,都是掌门遇难。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本身元气大伤,倒台后,都是被燕凌楼收入囊中。”
      “燕凌楼?”众人皱皱眉,都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也就是这几日才闻名江湖,非常诡异,就连我们也只能查到这楼的楼主叫古月枫,来历身份全然不知。”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依依兴高采烈的跑来,她刚看完六扇门的训鸽人用一只小哨招引追命放回的信鸽,神奇的眉飞色舞。
      铁手接过依依手中的信筒,展开纸条,眉间见凝重。
      他把纸条递给戚少商:“看来我的怀疑被证实了,假暮歌确实回了燕凌楼。”
      顾惜朝皱眉,其实这件事还有很多奇怪之处,假暮歌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发疯时的大好时机,而等到自己转醒?他不是没有机会,可他却选择了等待。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现在掌握的太少,他也猜不透。
      7
      铁手沉吟道:“我决定去燕凌楼调查一下。”
      “我也去。”戚少商也是六扇门的一份子,一听到铁手去涉险,就想去帮忙。
      言毕,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顾惜朝,他们都去,要是这个人不去,那怎么放得下心?
      何况顾惜照要是愿意帮忙,一定事半功倍。
      顾惜朝故意不看他俩,伸了个懒腰道:“好闷啊,也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了。”
      这还用再说,分明是同意去了,铁戚两人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
      “我们俩也去。”小耘拉起依依的手贴上前来。
      又一块石头悬起来,铁戚两人看着小耘问:“你们俩不回师门了吗?”
      小耘笑道:“懒得回去,那个老头炼药还不知道炼到什么时候,我们决定就跟着你们了。”
      “我们是办案,不是玩。”
      小耘嘻嘻笑道:“放心,我们可以帮你们办案。”
      依依也撅起小嘴道:“我今天可是跑了天远的路,才赶到六扇门通知到铁手,起了多大的作用啊。”
      戚少商无语,甩不掉的。铁手苦笑,是啊,这个小丫头半路楞是用六扇门的名义征用了一辆马车,一路催着那马车夫横冲直撞,现在六扇门里,还躺着被苦主拎来的四只鸡,六只鹅,还有一只兔子的尸体。还好没出人命,只是这索赔的账单恐怕要让无情大师兄头痛了。
      可叹贺千悬一代名医,怎么教出这么两个徒弟,真是比顾惜朝还麻烦,比追命还惹事精。不带着,恐怕更没好日子过。

      顾惜朝席地而坐,身旁青草殷殷,更衬得他月白的衣衫俏的异常。他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头微卷的乌发随意用木簪挽起些许,一大半任其奔泻般披在肩头,清风过时,几屡发丝烟云般拂过额际,动静之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副极美丽的画。
      “你为什么要把老八扮成你的样子留在树林里?你可知道,那剑我晚收一刻就会真的杀了他。”戚少商站到顾惜朝身边,他看着这个人,心中竟觉感慨万千。
      顾惜朝扬起脸道:“他死不死,还不是看你够不够狠,反正是你下的手,杀的也是我。”
      “顾惜朝,你是故意的。”戚少商没把眼睛瞪出来,“你明明可以有更直接的办法,却非要兜个圈子,借机把我和老八折腾一番。还让我们吃哑巴亏,没法跟你计较。”
      “戚大侠倒不笨。”顾惜朝微噘起嘴,一副好玩的样子,“你不是猜我要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我就偏不。我要杀人,要害人,还要正当的,让你们去头疼。那块木头,惹我很多次了,早就该死。这次不过是惩罚他一下。”
      戚少商哑然失笑道:“哦,那你倒是便宜他了。”
      顾惜朝拂拂衣襟,不含糊的道:“当然,难得我发善心。”
      戚少商听他说这有几分戏谑的话,一阵好笑,这次顾惜朝没做坏事,老八也并未出人命,其实他怒意早消,因此打趣道:“你顾大公子要是多发几次这样的善心,老八可不连命都没了,我也可以先找面墙狠狠撞几道,看看命硬不硬了。”
      顾惜朝被他逗乐了,这一笑就象春日的早晨,带着露珠慢慢绽开的幽蓝,沁得人心中一片宁静,却又眩的人几疑所见是幻境,戚少商目光移不开的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都融化了。
      顾惜朝却似浑然不觉,伸手指道:“惜晴小居缺不少东西,就撞的墙还真不缺,那边都是。不过我看你不必了,你的命,一定比墙硬。”
      戚少商闭嘴微笑,是啊,自己的命能不硬吗?被你追杀了千里都没死。更有趣的是,历经了那么多恩怨,仇恨,我们居然又聚到了一起,我面对你,却没有那刻骨的仇恨,我甚至,期盼能和你这样在一起谈笑,忘却曾经,忘却过去,哪怕是片刻也好。

      乘着六扇门的马车,一行人到达了汴京城。
      铁手建议先不回六扇门,投宿到距离燕凌楼不远的福门客栈。
      安顿了房间,大家各自休息清洗完毕,集合到铁手的房间里谋划。既然到了燕凌楼附近,首要的肯定是进楼探察一下。
      首先被提出的是铁手和戚少商去,他俩是这里武功最高的。
      戚少商想了想,反对道:“铁手在京城里人面太熟了,被人认出会暴露目标,打草惊蛇。所以还是我和顾惜朝去最合适,我在京城被认出的可能性还不大,而顾惜朝更是不会被人联想到六扇门。”
      铁手点头同意,但还是略有担心的道:“这话有道理,可顾惜朝毕竟伤势未愈,你们俩去我还是不放心。”
      “我还好,探个楼应该没问题。而且我也确实很想去看看。”顾惜朝颇为认真地道。
      戚少商也笑道:“反正这次去也没什么行动,只是探一下情况,以我和顾惜朝的武功,总能全身而退。”

      戚顾两人夜半时出发去了燕凌楼,一白一青,连夜行服都没穿。用戚少商的说法,如果遇到的是一般对手,穿什么都有把握不让他们发现,如果所遇是高手,穿夜行衣也是白搭,索性不穿。
      他们去了,等待消息的三个人也是睡不着的,铁手坐于灯下看书,小耘带着依依坐在一旁聊天。
      等的不知什么时辰,俩小丫头都生了困意,却仍不愿回房睡觉,不顾铁手的皱眉,干脆大方的占了铁手的床铺。
      先睡一会儿,反正有铁手在等。
      正睡的昏天黑地的,忽被很响的推门声惊醒,小耘睁开眼,就势推醒依依。
      只见戚少商全身都不对劲的站在门口。脸色难看的问:“顾惜朝有没有回来?”
      三人一起摇头,顾惜朝可是跟着他戚少商出去的,怎么到头来他一人回来,还问他们要人?
      戚少商脸色更加难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铁手问。
      “他…我…”戚少商欲言又止,颇有些沮丧。干脆道,“先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出去找顾惜朝,我怕他会出事。”
      啊?小耘和依依大眼瞪小眼,原来他把人给弄丢了。
      8
      出了门才感觉到已是午夜,天上无月无星,黑暗压顶,大街上四处死般沉寂。
      四人分了两组,小耘和戚少商,依依和铁手。分头开始寻找顾惜朝的踪影。
      绕来绕去的在这一片街区打转转,别说顾惜朝了,连个人影都没碰到。
      小耘有八百次想开口问戚少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他没心情的摸样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忽听的对面酒店虚掩的门里“扑”的一声,仿佛是酒坛子坠地的破裂声。
      这声响引起了两人的警觉。深更半夜,还会有人喝酒?戚少商眉毛一皱,拉着小耘冲进门。
      屋里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空气中酒气浓的化不开。
      脚下跌跌撞撞,戚少商自怀中拿出火折,哧的一声燃着,俩人这才看清:屋子里凳子、酒坛散落一地,不远处躺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似乎被打晕了。
      再照远点,模糊的光中,顾惜朝背靠柜台,似醉非醉的坐着。
      “顾惜朝。”戚少商有点拘谨的走过去,伸手推人。
      “干嘛,别理我,远点…远点…”顾惜朝不耐烦的吼着。
      戚少商伸手拖起顾惜朝,见他眼神已经散乱,光看着都觉得眸子里有无数的影子在晃。
      嘴角上,鲜血尤在,只些许被酒液冲淡。
      他一边挣脱,一边胡乱叫嚷:“讨厌,该死!干吗要长成那副模样…你该死…。”
      “老天你真烦人,说了我不会屈服,不会沉沦在过去,你干嘛要来找我碴,你,你凭什么你…”
      戚少商叹气,无语。这家伙的酒量还是这么差,灌自己的胆子倒是不见小。
      不过还好只是喝醉,所幸没出事。
      戚少商把人制住,不由分说,先抱走。
      回到客栈的房间,顾惜朝没着没落的又耍了半天酒疯,戚少商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沉沉的睡去。
      看了一眼那个人睡梦中还微皱的眉,似喃喃自语的嘴,戚少商有点心疼的感觉,这个人的脾气就是如此,傲的天地不容,死撑的本事更是到了虐待自己的地步。表面坚强到彪捍,却很容易崩溃在一点小事上。你,这又是何苦?
      走出房门,三张脸面对自己,等着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到了铁手的房间,戚少商开始述说。
      “我和顾惜朝到了燕凌楼,四处查看,结果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在洗澡的女人。”
      这个女人,戚少商心内叹气,都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一面继续道:“那女人居然发现了我们的。还邀请我们下去。我们当然不能示弱,进了她的屋。结果噩梦就来了,她居然长得和晚晴一模一样,真的从没见过外貌这么像的人,可是性情一点都不像。顾惜朝见到她,先是愣了半天,一醒过来居然就是出手去杀她。”
      看戚少商的样子就可想而知他当时多么的吃惊。情况又是多么凶险。
      “我是服了这个人的思维了,怎么总是出人意料,没多想就去拦他,我们俩打起来,我刹不住打了他一掌,他就负气离开。”
      还有点戚少商没说,顾惜朝走,他本来是可以追上的,结果,那个女人厚颜无耻的缠上来,那一刻,他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阻止顾惜朝杀她的报应了。
      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他戚大当家不怜香惜玉的把女人摔到一边。结果一出来,连顾惜朝的人影都没见了。
      居然是这样的,几个人直冒汗,这事情怎么老是往诡异、奇特上发展。
      戚少商把目光投向铁手,见他默默无语,象晚晴?恐怕一下子就打击了两个吧。

      次日清晨,顾惜朝和戚少商还没醒,却有人找上门来。
      一双抹了鲜红丹寇的玉手,虚撑在柜台上,身如弱风扶柳,保持着撩人而优美的曲线。这客店里的男人女人全都盯向那个全身上下写满尤物二字的女人。
      看过了晚晴的素净、温婉,真想不到同样的脸也能够做出这种妩媚,妖冶之态,惑人是够惑人的了,可怎么看都感觉象吞了毛毛虫一样。
      难怪顾惜朝要杀她,看到晚晴的容颜带上这样的媚笑,眼睛有一搭没一搭送着麻酥酥的电波,小耘都有一拳揍过去的心。
      “小女子燕湘湘,不知戚大侠,顾公子呢?”看到小耘和依依,她也不忘一投她的秋波。
      “没睡醒呢,有什么事就说。”小耘没好气的看着她,她长这样一张脸,真是不让人活了。
      依依自然也不喜欢她,她们俩早一心向着顾惜朝了,想起这个女人的脸害她们的顾哥哥难过,心情就不顺。
      面对不善的态度,她也不恼,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指尖轻拈,递到小耘面前。
      “我们楼主请戚大侠,顾公子今晚大驾一聚。”
      “知道了。”小耘抽过信,早知道你准没好事。
      她却突然吃吃的笑起来,眼睛里分明透着撒娇的意味。冲楼上道:“我们楼主还说,铁捕头要是赏光一块前来,将欢迎之致。”
      说完便不多留,转身而去。
      小耘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铁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恐怕也是看到这个女人心中抑郁,无限感慨难于言表吧。

      戚少商稍晚些才起床,看到小耘递上的信,他眉头一皱:“这么快找到头上来。”
      拆开信封,一张淡紫的信笺飘出,上面写有一行俊秀飘逸的行书。
      “月上梢头,望月亭中,盼与相见。”落款是古月枫。
      “这回不用费心探了,今晚就能见到燕凌楼楼主。”戚少商面不改色,笑着去找早点吃。
      顾惜朝中午才酒醒,面上带着些宿醉的憔悴,坐在饭桌前,心不在焉的掰着盘里的馒头。
      “昨晚你把我弄回来的?”
      “恩,”戚少商吞了口馒头,他饿的很,胃口也好的很。
      那人没良心的说:“我记得你昨晚打了我一掌。”
      “是,不过你已经报仇了。”戚少商把袖子撩起来,臂上俨然一个极深的牙印。
      “我咬的?”顾惜朝有点惊讶。
      “恩,还半天不放嘴。”
      沉默半晌,把一块馒头丢到嘴里,顾惜朝狠狠的嚼着:“我说怎么满口血腥味儿。”
      9
      月上梢头,望月亭中,悠扬古朴的琴声如月光,如流水,回荡在人们耳中。
      抚琴人坐在亭中,一身紫衣,连头巾俱是,风过时,慢慢灌入衣袖,舞的人也似欲乘风归去。
      戚少商伫立,惊讶。
      当年他看到顾惜朝时,心内就忍不住感慨世上竟有如此配的起飘逸之色的人,青色在他身上轻如薄烟,淡如拂柳。长袍宽袖之下,又如独立寒江的隐士,风骨绰约。所以才脱口而赞“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造就了与顾惜朝的一番相识。
      今日又看这抚琴人,一身淡紫,华而不艳,傲而不骄,似踏浮云而来,偏不染一丝氤氲。原来世上还有个此等人物,却是与顾惜朝截然不同的风姿。
      如此美景妙曲,三人都不忍打断,立在原地,默默凝听。
      须臾,一曲弹毕,那人抬头微微一笑。仔细看来,他比顾惜朝还显清瘦,五官纤细精致更甚,自上而下散发着一股温文之气。
      紫衣人朗声发语:“月枫见月色撩人,一时兴起抚曲,让各位见笑了。”
      原来他就是古月枫,好个人物。
      “那里,古楼主造诣颇深,戚某今日得闻一曲,实是荣幸。”戚少商倒不是吹捧,这曲抚的确实精彩。
      铁手亦道:“古楼主极雅,倒是铁某只是粗通音律。”
      古月枫微抿嘴道:“想不到戚大侠和铁捕头倒是知音之人,三位,亭中备有薄酒,请。”
      戚少商向来随遇而安,泰山压顶也先随了性情再说,自然同意。
      “恭敬不如从命。”
      答话间,戚少商突然觉得奇怪,从头到尾,顾惜朝一语未发。
      他心奇的扭头看,顾惜朝摆一张冷脸杵在当地,双眼似恼非恼,表情甚是奇怪。
      他心内疑惑,却见自己和铁手走向亭中后,顾惜朝顿了半日,终也咬牙跟上,便也未计较。
      四人坐定,古月枫亲自为三人倒酒。眼光瞟过三人,却也没深瞧。
      “月枫冒昧,邀三位前来,实是为了在下的忧虑。”他略顿后剑眉微皱,“铁捕头此来可是为了调查数家门派的血案?月枫也知,这些门派尽数归于燕凌楼,迟早遭人怀疑。可这黑锅燕凌楼却背不起。”
      铁手发问:“古楼主之意,燕凌楼与此事无关?”
      “当然,燕凌楼没必要去灭了自己的门派。”古月枫此言一出,三人甚是疑惑。
      却听他解释道:“其实很早前江湖上已经有很多门派归附了燕凌楼,也包括被毁的那几个,只是未公开而已。”
      “所以这些门派其实是燕凌楼的,被毁只是让归属由暗转明了。”
      “没错。”
      铁手,戚少商面面相觑,要是如此,那燕凌楼就确实没有一点灭这些门派的动机。谁会傻到毁坏自己的势力?
      此案岂不更加扑朔迷离?

      小耘和依依第二天才看到去赴约归来的三人。
      “昨晚打架没?”
      “古月枫什么样?”
      三人却都是懒懒的,都不作声。半晌,戚少商道:“铁兄,这些案子可有别的线索?”
      铁手摇头道:“除了燕凌楼,别无线索。”
      “这古月枫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他一番话,让燕凌楼没有一点作案的理由。”
      “是啊,”铁手苦笑,“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
      一直不曾说话的顾惜朝却突然道:“我劝你们还是好好查这个古月枫,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戚少商与铁手俱是脸色微变,同声道:“你看出什么破绽了?”
      顾惜朝却有些不耐烦的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这个人。”
      这算什么理由?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道:“我总觉得你昨晚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顾惜朝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只是提醒戚大当家你,莫被人家的脸迷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戚少商晒然道:“这话倒不像你说的,你放心,我总有了前车之鉴,不会那么容易再蹈覆辙。”
      闻言顾惜朝脸一红,颇有怒意。戚少商如此说岂不是指自己曾经拿脸迷了他?他狠狠瞪了戚少商一眼,反唇道:“戚大当家的前车之鉴,恐怕不止十次八次了吧。”
      也不听戚少商回话,转身拂袖而去。
      戚少商一阵尴尬,刚才脱口而出未经深思,细想这话竟有轻薄的意味,脸上一阵泛热。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嘴巴都张大了。
      “戚哥哥,看不出你会说这种话。真拽。”
      “我还以为顾哥哥要把他的小斧抛出来了呢?”
      铁手也忍不住责怪:“少商兄,你这话说的实在不妥。”

      心不在焉的推开房门,顾惜朝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奇特,不是任何一种花香,不是任何一种药香,似陈久了的枯叶,干枯了的花瓣,从长久的累积中透出独特的沉香。
      心内一惊,只见桌前背坐着一人。正用玉色的手捻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那一盘,是他昨日未下完的残局。
      看清来人,顾惜朝脸色大变,微怒道:“林凌,你来做什么?”
      清秀的脸上带着笑,一身淡紫,剑眉微挑,他竟是古月枫,怎么又变成顾惜朝嘴里的林凌?
      “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林凌轻声说,那清越的声音仿佛带着笑。
      “惜朝,别来无恙啊。”
      他这样一问,顾惜朝反而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话没说过一般,淡然道:“我认识你吗?古楼主?”
      古月枫也不惊讶,只颇有意味的摇头道:“就算昨晚初见,今日别来无恙如何?”
      顾惜朝一双眼直盯着他,幽深到只有波澜不惊的黑。
      “随便你,这世道自以为的事情太多,我管不着。”
      他说完这句,施施然立在当地,不再开口。
      古月枫也不挑话题,把手中的子下到棋盘上,斜靠桌沿,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
      他的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均匀,更奇的是柔软的仿佛无骨,这般翻来覆去的揉搓,好象一个孩子在玩什么有趣的玩具,表情里有几分天真,又隐着几分孩子气的残忍之态。
      此时的房内,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相对,一个笑的意味深长,嘴角稍翘,一个淡漠的面无表情,剑眉微纠。却偏偏无损各自绝世的风采,只觉一人高贵儒雅一人飘逸淡定,象隐隐散发着两种独特光华的明珠,连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沾染了出尘之气,无风自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古月枫笑意一深,隐隐透出一股令人悚然的邪气。
      顾惜朝却似没感觉到一般,不用正眼看人,头微昂,唇轻抿,气势却一份不输。
      “顾惜朝,我可以进来吗?”敲门声传来,是戚少商的声音。
      10
      来的好啊,顾惜朝嘴角浮起一丝笑,也不说话,看着古月枫的双眼满是挑衅之色。
      “戚少商还真是个大煞风景的人。”古月枫仍悠悠的笑,说毕,却紫影飘然,人已骤然消失。
      临走撂下一句话:“惜朝,我想很快就会再见。”
      看他离去,顾惜朝松了口气,眼中却复杂难言,顿了一下,扬声道:“进来吧。”
      门一打开,是戚少商有点心虚的脸。刚才见顾惜朝怒而离席,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是他说错了话,而且以他戚少商的风格,从不会对人加有损自尊之事,何况是如此孤傲的顾惜朝。
      因此不过来看看,心里终究放不下似的,犹豫了半天还是敲了门。
      “刚才的话,有口无心,你不必放到心上。”这句算是他戚少商可以出口的道歉。
      心里有点忐忑的等着顾惜朝的反应,不会是冷语堵回吧。
      意外的,顾惜朝只说:“我知道。”其实顾惜朝是何许人也,大风大浪经过不知多少,怎会因一句话被气煞,要知世上能真正惹怒顾惜朝的事并不多,他要发火,多半不是为了戚少商的话,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戚少商只觉的如蒙大赦,心内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顾惜朝的心情了,又欣喜这和解来的真容易啊。
      见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不禁想起当年在连云寨,顾惜朝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跟自己对弈。世事在变,人的喜好却未曾改变。心内几许感慨。
      忍不住伸手操起一颗子,细细的在手指间摩挲。
      那光滑如水的感觉让人心头一阵连绵不绝的萌动,往事如烟云笼罩心头。戚少商感慨道:“咱俩当年相识一场,引为知己。竟从未有机会坐在一起下一盘棋。”
      顾惜朝默然,是啊,两人真正当兄弟只是短短数日,接着就是一个追杀,一个逃命,然后就象掉进了无边的深渊,我爬不上来,你也爬不上来,直到我彻底输掉一切。
      往日种种亦浮现在眼前,他叹道:“其实我们早在追杀中下了一盘特殊的棋局,那一局,老天不助我,你赢了,我输了。”
      “不,这场棋局谁也没赢,你和我都负出了鲜血的代价,还有那么多人命。”戚少商想起死去的兄弟朋友,仍是一阵难过。
      “也许吧。”顾惜朝有几分不甘又有几分服气的道:“你知道我从没过信过正道天理,我的字典里只有成者王侯,败者寇。可我偏偏很倒霉,碰到了你这个呆人,还信天理侠义?更倒霉的是跟你一起的那些人也被你带呆了,不但让我败的无话可说,还让我连自己的方向都迷糊了,戚少商,你还真是能催眠啊。”
      “可你还是不信我的,我怎么就没能把你催眠呢?我想,你心里并非全不信,只是太坚持自己或者太怕改变自己。”
      “我,顽石一块,恐难雕琢。”顾惜朝用了个比喻。
      戚少商摇头道:“不,你是美玉,只是蒙尘。你如此的才学韬略,若能走出心内的屏障,必能有所作为。”
      顾惜朝笑的隐痛:“戚少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恶的代表,指望我有所作为,恐怕只能重新来一场腥风血雨。正道,早已不属于我,也容不下我了。”
      说完这句,顾惜朝的眉毛突然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慢慢退到床边坐下,纬帐的影子投射下来,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淡灰。
      “跟你呕气真是没什么好处,我现在肚子还是饿的。”这回倒是他先转了话题,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戚少商一笑,顾惜朝昨晚就没吃什么,刚才也就喝了两口粥,再瘦他也有那么高的个子,能不饿吗?
      这就是所谓的嘴皮痛快,肚子遭罪了。也好,给自己个赔礼的机会。
      “那我亲自下去,到门口集市买点心赔礼,顾公子可乐意吃?”
      “别说点心了,现在给我人肉我也吃。”阴影下的顾惜朝笑的坏坏的。原来他还不忘前天咬戚少商的那一口,遇到时机拿出来调侃。
      戚少商笑开了,跟顾惜朝在一起就是这样,不知道他在哪里等着你,反正斗嘴这一项输的总是自己。
      说做就做,他转身出门。
      沉浸在喜悦中的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的脸即便在灰色的阴影下仍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在他背后一口银牙咬住了唇。

      小耘和依依看到戚少商兴冲冲的走出小顾的房门,在角落里一阵嘀咕。
      “小耘姐,我说戚哥哥一定道歉成功吧,你还不信。”
      “恩,看样子是了,顾哥哥这么容易就饶了他,太心好了吧,要是我,怎么也趁他犯错,心里有愧疚的时候好好逗逗他。”
      “哼,那是你小心眼。”
      “你才呢,我只是觉得戚哥哥和顾哥哥之间很奇怪,不太象大仇人,连…”
      “小耘。”有人拍拍小耘的背。纵使只接触了一下,她仍觉那手轻微颤抖。
      “顾,顾哥哥 。”转头一看,小耘差点没吓掉魂,他没听到我们说的话吧?
      待看清他的脸,又是一惊,他怎么脸色惨白,额头是汗,象忍着剧痛一般。
      这,经戚少商的手又是诡异事件?怎么他道歉把人给道成这样了?
      “借你的房间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不要告诉戚少商。”顾惜朝说完这几句,不等小耘点头,立即进屋插门。
      “出鬼了,一个乐,一个受伤的模样。”小耘有种老天也在玩游戏的感觉。
      依依也看楞了,点头赞同道:“最近诡异的事特别多。”

      贴门缝听了半天,顾惜朝一进去就没了动静。戚少商倒是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点心,满脸笑开了花。
      屋里人都没了,你瞎乐什么啊。小耘拦住他:“干吗去?”
      戚少商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开心的离谱:“给顾惜朝送点吃的。”
      哎呦呦,还满关心的,小耘瞟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那顾哥哥是?摇头,真是今年怪事特别多啊。
      “他出去了。”边抛话小耘边察言观色。
      果然换来一脸惊奇,“可是,刚才…”,戚少商不太信的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哪有顾惜朝的影子?
      想不通似的,戚少商无奈的把点心放到桌上。这人还真是让你惊奇不断哪。他的思维是跳着走的啊?还是人走歪路走惯了,什么都要出其不意?
      小耘看着他那模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和依依一起大大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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