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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他似修罗 ...

  •   昭国国中,凡阴影所罩之处,必有蜘蛛隐藏。

      寒月回国后的第二天,灵蛛便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讨人。城门不开,他便径直翻上城墙,将一众守城将士活吊在旗帜之下,逼岑清樾前来换人。

      半个时辰后,岑清樾来了,身后除开跟着寒月外,还有一众浩浩荡荡的兵马。

      灵蛛顷刻便明白了岑清樾要做什么。他坐在城墙的边缘,屈起一条腿来抱着,下颌搁在膝盖上,眯着双眼危险地盯着城墙下的一众人马。

      高处风大,裹挟着荒海里的红沙,将空气渲染出一抹肃杀之意。

      “不准备交人?”灵蛛的视线自兵马中扫过,最后重新盯着岑清樾的眼睛,不死心地再度同他阐述了一番利弊,“选择臣服,跟随大爷我走,昭国兴许还能留存一些血脉,倘若开战,结局便是一个不剩。这些你都考虑好了?当真要战?”

      岑清樾没有开口接话,面上神色坚决。

      云舒听到这番话后主动勒马上前,无惧地望向灵蛛,道出了一个昭国耗费半载之久求证的真相,“一个不剩?是这样吗?”

      “说起来,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既然身为这些浊兽的统率,拥有着指挥他们的地位和能力,当初又为何要亲自动手去追杀穹荒他们?让麾下的浊兽出手岂不更加轻松一些?”

      “后来我想了很久,渐渐地便意识到一点......”

      “所以我今儿就来问问你......你麾下的这些浊兽大军当真听命于你吗?”

      “据我所知,浊兽素来独居,鲜少成群结队活动,就算是蜘冢森的浊兽也不例外。眼下以浊兽大军的数目来看,其中必有蜘冢森以外的浊兽存在,你能将他们聚在一处,又是以怎样的代价诱导他们加入这场战争的呢?”

      灵蛛未有接话,只是抬手挠了挠及肩的短发,不满地“啧”了一声。

      栖影便配合着云舒说话的节奏,适时勒马往前走了几步,道出了这段时日自己调查的结果,“经我与暗卫们连日来的观察,浊兽大军中有七成浊兽来自荒海以外,蜘冢森浊兽只占其中的两成,还有余下的一成,全都是你用蛛丝操纵的傀儡......”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所谓的‘浊兽大军’其实根本就没有军心可言,军队是围绕着你所构筑的,那么只要灵蛛你消失了,要不了多久这盘散沙就会自行崩散、退去......”

      听罢云舒与栖影的言论,灵蛛感到有些许意外,没有想到哪怕身处覆国关头,这些人族竟也能调查得如此细致,不可谓不吃惊。

      不过就眼下局势来看,浊兽对昭国已成碾压之态,只消自己动动手指,眼前这座城池便能灰飞烟灭。——这是无论岑清樾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挽回的定局。

      思及此,灵蛛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好意提醒以岑清樾为首的昭国军队,“就算你们发现了这一点又能如何?哪怕大爷我消失了,你们觉得浊兽就会乖乖退散吗?不吃光昭国的所有人,他们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没错,大爷我就是以一城人类为契,聚集的这支军队!”

      “到了眼下这一步,你们城楼将破,大爷我除了岑清樾外已经不想再保任何人了,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去承担冥顽不灵的代价,成为浊兽的饵食吧!”

      话一说完,城外便响起了浊兽们地动山摇般的狂欢声。

      欢呼声里,城楼下的岑清樾缓缓仰起脑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灵蛛的眼睛。

      灵蛛便任由他望着,逆光缓缓站起。

      起身途中,身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边缘的流苏凌乱舞动,切碎了自身后投射的日光,光斑洒落在岑清樾俊朗的面庞上。

      灵蛛原本只是打算将那些光斑扫上一眼,却不经意间发现岑清樾已经启开双唇,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

      下一刻,风便将他的话语带到了灵蛛耳中,“大爷我是昭国的王,当负起昭部落的未来,以子民为重,所以哪怕献出一切,包括性命,也绝不可能放任你们胡作非为......”

      “这就是大爷我的‘为王之道’。”

      “所以哪怕是死,大爷我也会选择和昭国站在一处!你便弃了你的念头吧。至少这辈子,大爷我是绝无可能与浊兽为伍了。”

      岑清樾的说话声较之浊兽们的笑声可谓小的可怜,却毅然铿锵。灵蛛听后不出所料地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自城墙边缘一跃而下,轰然坠地,将地面撞出一片裂纹。

      气浪冲得马匹纷纷后撤,岑清樾赶忙握紧缰绳,挥开嘴边尘沙,紧盯着灵蛛的一举一动。眼看后者从半蹲的状态中缓缓站起,右手自然也就搭上了身后的长.枪。

      “这是你第几次拒绝大爷我了呢?”灵蛛活动着肩胛附近的关节,面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俨然一副欲战之态,“还有什么遗言吗?不说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场将士皆不言语。

      灵蛛见状冷笑两声,解开了缠绕在手腕处的花绳,抬手一挥,铺天盖地的浊兽大军便呼应着他的指令,嘶吼着、欢呼着翻过城墙,大举涌入城中。

      岑清樾高声下令,“依照原计划,战!”

      “战”字尚且脱口,灵蛛便已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到了岑清樾跟前,岑清樾来不及勒马避让,马匹被灵蛛拦腰斩断。

      岑清樾就地翻滚化解落地的力道,站起后第一时间冲去别处帮忙。

      灵蛛却早已料到了岑清樾的举动,笃定地缠了上去,将之挡在了半道上,“没了你,其他将士再厉害也不过只有寻常普通人族的能耐,在浊兽大军的手下,消亡只是时间问题。你就别想着去帮忙了,大爷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岑清樾却不想与灵蛛多费口舌,顺势拆招后便继续朝一个方向赶去,打算去救尽头那几名被数十只浊兽围困的将士。

      灵蛛自不可能放任岑清樾救人,甩出红绳捆住后者的脚踝后又一次缠了上去。

      岑清樾无法,只能勉强应战,可是到头来也没能再寻到脱身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十来名将士被浊兽残忍地杀害分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灵蛛审视着岑清樾面上逐渐扭曲痛苦的神情,忍不住冷笑道,“你该庆幸大爷我最先攻打的是你们昭国,这样一来等你死了,也就看不到其它部落的人被残杀的景象了。你是不是该谢谢大爷我的仁慈?”

      “什么意思?”岑清樾察觉到了灵蛛话语中的计划,再顾不上去向那些将士的尸首哀悼,连忙开口追问。

      灵蛛也不做隐瞒,十分轻松地解释道,“大爷我已经不对浊兽以外的生灵抱有任何期望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谢谢你们教会大爷我这一点。”

      “浊兽大军聚集不易,等到灭了昭国,大爷我便会率着他们依次荡平神农、女娲、蚩尤、黄帝、伏羲部落......”

      “扫清所有障碍,这世上便只剩下浊兽了,不是很好吗?”

      岑清樾心下一紧,不曾想过灵蛛竟会在复仇的基础上衍生出这般可怖的想法。如果灵蛛所说的计划当真属实,那么被此仗输赢牵扯的部落就不仅仅只有昭国了。

      不过就算得知了这一点,依着昭国眼下的处境,也没有办法去给其它部落通风报信。将士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为求自保背水一战。

      想清楚这些后,岑清樾抓住时机朝不远处的云舒使了个眼色。

      云舒意会,立刻依照早先做下的计划吹响了脖子上的竹哨。

      哨声破空,哪怕在乱哄哄的战场上也显得尤为刺耳,一直盘旋在半空中的乌鸦们得了讯号,当即四散纷飞,将开始实施计划的命令带给分散在战场各处的将领们。

      ......

      三个时辰后,昭国军队已是伤亡惨重。

      浓郁的血腥弥漫着整座战场,脚底的沙砾因为被大量的鲜血浸泡而凝成硬块,周遭的嘶吼拼杀之声也已没有了最初的气势。

      灵蛛顺脚踩碎了一具尸首的头颅,甩了甩手背上那被长.枪擦出的伤口,一步步朝身负重伤的岑清樾走去,“这回你总该认输了吧?”

      “再坚持下去你也救不了任何人。”

      “你这是在白费气力!”

      灵蛛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岑清樾。

      岑清樾却不为所动,饶是玄铁锻造的银甲被浊兽的螯足劈开,青绿色的外袍上满是深浅不一的伤口,也依旧能持着沉甸甸的长.枪站得挺拔。

      鲜血自他满身的伤口中渗出,与面料融为一体,被风一吹,风干成了漆黑的硬片。散乱的发丝也因沾染鲜血,凝固后紧贴在了面颊与额角。

      眼下他的模样看起来虽不至于太过狼狈,但是任谁能够感觉得到,距离他彻底倒下已经不远了。

      但至少此刻,他依旧站在灵蛛的面前。

      灵蛛不明白岑清樾这所谓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昭国的将士已有八成死去,眼下浊兽大军已尽数翻越昭国的外城城墙。待到外城陷落,内城被攻占也只是迟早之事,到时不只是剩下两成的将士,其他包括昭国居民在内的所有人都将会死!

      “冥顽不灵。”面对如厮执拗的岑清樾,灵蛛只恨不得一掌将他拍得匍匐在沙地上,打断双他的腿,令他再也站不起来,“就算再继续撑着,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大爷我知道!”岑清樾哑着嗓子吼了一句,因为喉咙已经浸满了血块,加之大半日未有饮水,开口已十分费力。他不愿加速气力的消耗,所以哪怕是面对灵蛛的责问,也不想多费口舌来辩驳什么。

      与此同时,浊兽大军已经抵达了内城。

      浊兽一踏入内城范围,原本只是执着冷兵器守在城墙上顽抗的将士们便从脚边拾起了藏匿许久的火铳。

      一排排泛着冷光的枪管被架在了城墙外沿,扳机一经扣动,自枪管内喷溅而出的弹药便拥破甲之势重重地打在了浊兽们的躯干上。

      一些个新生的浊兽被火铳轰得皮开肉绽,四分五裂,成为了身侧巨型浊兽们的食物。

      巨型浊兽却并不过分惧怕火器,坚硬如山石般的外皮哪怕直接挨着火.药,至多也只是在中招部位浮现一个凹痕,连裂伤都瞧不见。

      “这便是你们的计划?”虽然灵蛛早便预感到岑清樾藏有后手,但是当他回头看清内城那边的战况时,还是禁不住对岑清樾的战术感到了些许失望,“你是忘记了大爷我也曾在昭国住过一段时日吗?你们拥有火器一事大爷我可是早便知道了。”

      岑清樾勾起嘴角,没有就灵蛛的嘲讽回应些什么,只是低下头去轻飘飘地笑了两声。

      笑声无情地抨击着灵蛛的自满,令灵蛛一时也无从判断这份笑容究竟是因为昭国仍留有什么后招,还是因为纯粹的逞强。

      “不管你们还备有什么样的花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族只有被鱼肉的下场。”灵蛛一边说,一边加重了手头与岑清樾较量的气力。

      ......

      二人不知战了多久,天边的色泽渐渐步入昏黄。

      暮色中,一把火铳率先停止了鸣火,余下的火铳便也接二连三地哑去了声响。

      “没有火.药了。”

      城墙上,不知哪位将士绝望地哀嚎了一声,昭告着昭国曾倾尽全部物资铸造的火.药于这一刻消耗殆尽。

      那些曾因岑清樾大肆耗费物资扩充军力而倍感不满的将士们此刻心中唯余深深的懊悔。

      可是还不待他们为这份懊悔做出任何的弥补,浊兽大军便已突破阻碍,大举涌上城墙,将温热的血肉尽数吞入腹中。

      “哈哈哈哈哈哈……”灵蛛见事态确是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便侧过头去得意地看向岑清樾,挑衅道,“这回你还能如何挽救?”

      岑清樾却丝毫不露慌张,抬起左手拭去了从额角淌下的一股鲜血,面上笑容依旧,哑声告知道,“大爷我的计划分明才刚刚开始……”

      灵蛛心下困惑,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内城。

      城内充满了昭国居民们绝望的哀嚎与奔逃时的惨叫,咒骂声与痛哭声哪怕隔着大半座城池仍清晰可闻。

      这样的场面,也配被称之为计划刚刚开始?

      “不对。”

      就在这时,一只身处内城、岁数稍长些的浊兽终于发现了异样。

      “哪里不对?”其它浊兽正杀在兴头上,根本没将这句“不对”太往心里去。

      “这座城里为何只有老弱病残?”年长些的浊兽一针见血道,“孩子和年轻人去哪了?”

      直到这时,城内的浊兽们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三五成群地朝城墙退去。

      可是当他们退至城墙边缘时,方才发现一道道血红色的封印已经浮现在了城池的四周。封印似囚笼的铁栅,一排排一列列地交错排布着,生生将内城中包括老弱病残在内的一切生灵都变成了笼中的困兽。

      “快!趁着封印才刚成型,强行冲出去!否则等到彻底完成就来不及了!”年迈些的浊兽率先朝半空中的封印壁障冲去,巨大的身形撞在薄如蝉翼的符咒之上,看似凶猛无比,却未能对壁障造成分毫损伤。

      见到这般光景,余下的所有浊兽终于纷纷醒悟过来,放弃了继续进食甘甜的血肉,加入到了破除封印的队伍中。

      而除了浊兽之外,趴在壁障上,恳求着岑清樾解开封印的,还有那些被当做诱饵引诱浊兽入城的孱弱居民。

      “你不是我们的王吗?”

      “为何要放弃我们?”

      “虽然我断了一条腿,但是我还能继续种地啊!”

      “虽然老朽上了年纪,但是老朽、老朽还是可以为昭国尽忠效力的!王,老朽还不想死,王!放老朽出去吧!”

      “王!”

      灵蛛站在遥远的沙坡之上,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光景,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头望向身侧的岑清樾,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故意牺牲他们,吸引浊兽入瓮的?”

      岑清樾面上的笑意虽仍嚣张,却又因不忍直面城内居民的责问,而逃避般地闭起了双目,“是啊,为王者顾全大局,这区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区区的牺牲?”灵蛛听完这句话后,只感到愈发的不可思议,“这可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岑清樾轻蔑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夹杂着自嘲与诸多的无奈。

      灵蛛通过这声冷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是自己将岑清樾逼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自己确实不配对他的所作所为加以评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长了脖子去嗅从远处吹来的风。

      风中,有很多活人的气味。

      灵蛛歪着脑袋想了想,将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编排在了一块,脑海中大致有了一个岑清樾、或者说是昭国七将全部计划的雏形,“你不辞牺牲,故意拖延到现在,为的就是帮那些年轻的居民争取逃亡的时间?”

      岑清樾轻飘飘地笑了笑,点头承认,“大爷我让兮照带着他们,逃去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灵蛛为眼下情势的转变而感到惊诧,与这份心情一齐改变的还有这段时日对岑清樾产生的固有认识。

      他本以为岑清樾直率良善,又偏爱逞强,似这般脾性的人是绝不会舍得牺牲旁人的。

      可是如今看来,眼前这个体内掺杂着神族龙血的人类,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单纯好对付。

      “你越是这般说,大爷我便越是想去追追看呢。”灵蛛因这一事对岑清樾再次萌发了巨大的兴趣,便不急着取他性命,特意当着岑清樾的面拨动手指,牵着一众被蛛丝操纵的浊兽傀儡朝风来时的方向转身,“你觉得大爷我能追上兮照他们吗?”

      岑清樾这回却没有立刻出手阻拦,而是一直平静地站在原地,脑袋微微低垂着,额发投下的阴影为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血红的阴影。

      “大爷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他横枪于侧,说话一字一顿,嗓音无波无澜。

      他的心境已然在见证子民被当做诱饵牺牲时便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他斩断了自己的退路,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赴死的气质。

      他的心境空空如也,变得好似能够抛却生前的一切,勘破所谓的生死与断舍离。

      他持枪立于鲜血浸染的沙海之上,像极了一位从炼狱杀回人间、踏血而来的怨魂。

      就在他的身后,狼烟拥着烽火,一轮血月正至城池后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月光与乌鸦谱写着凄然的死意。

      绝望的氛围笼罩着漠海之上的这座孤城,将他倾尽二十余年守护的国家变作了一片人间血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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