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17、暗流

　　大抵是断口在喉结附近的缘故，栖影说话时的嗓音比以前要沙哑不少，但好在脑子还算清醒，故事亦有脉络可循。

　　在栖影的叙述中，开采蜘冢森资源一事最初进行的确实十分顺利。人族居于蜘冢森外，浊兽居于蜘冢森内，互不干碍，灵蛛甚至偶尔还会带些蜘冢森的蘑菇、瓜果闲逛至营地来，美其名曰探望，可事实上就是想寻几个能过得上招的对手。

　　为此栖影被打得很惨。

　　不过惨归惨，他对浊兽的认知倒是因此改观了不少。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意外发生在第七日深夜。

　　当时栖影已经睡下，睡梦中听见帐外传来古怪的响动，他出于警惕，只将帐帘拉开一道缝隙，便瞧见一只螳螂模样的浊兽正站在离自己营帐不远的篝火旁，身下倒着几名血淋淋的将士尸首。

　　“将军，救我们！”逃跑的将士中有一人眼尖地发现了栖影，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呼喊，浊兽发现了栖影的存在。

　　栖影再躲藏不得，只好窜出帐子和浊兽扭打在了一块儿，最后虽然负了些伤，但还是用铁线解决了后者。

　　第二日，灵蛛如预想中一般上门讨要说法了。

　　他说，“据大爷我所知，昨夜分明是先有人闯入的蜘冢森，夺了阿螳的蛋，它才会一路追踪气息至此。阿螳算是蜘冢森杀意最小的浊兽了，你们人族却不顾缘由便直接袭击了它，所以它才会出于自卫反击，杀了你们一些将士。”

　　栖影能够看出灵蛛很是愤怒，但他并不希望好不容建立起的和平关系因此事出现隔阂，便亲自说情，“我杀了阿螳，但他同样也杀了我们很多将士，性命两相抵偿，反倒是我们这边损失多些，但是看在清樾殿下的面上，你我二人各退一步，此事不若就此打住？”

　　灵蛛倒也还算讲理，抿着嘴唇纠结了半晌，纵有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同意了栖影的提议。

　　可是到了次日，意外又发生了。

　　二十多名在蜘冢森外围采集资源的将士被杀死在了灌木丛里，验尸的时候栖影发现这些将士的伤口都是撕裂而成的，也就是说必然是浊兽袭击了他们。

　　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决心不再忍让，虽然当着栖影的面不敢乱来，可是等到栖影离开后，便组织了一伙人进入蜘冢森去猎杀那些杀意不是很高的浊兽。顺带在森林中放了一把火，和平采集的约定便被彻底打破了。

　　大火烧了十天，肆虐了大半的林子。也就是在这十日里，灵蛛将驻扎在蜘冢森附近的军队以复仇的名义统统杀了个精光，最后只留下栖影一人。

　　在绞死栖影之前，灵蛛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纵然错的不是你，你也需要为手下将士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蜘冢森被毁，你难辞其咎，除浊兽外数以万计的生灵皆因一场大火而死，你虽不是凶手，但是、偿命吧。”

　　话音戛然而止，栖影死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由他本人尽数交待。

　　真相便呈现在六将眼前，但是在场却无一人率先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岑清樾的脸上，而岑清樾却已将胳膊搭在了扶手上，十指交叠抵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回出事的毕竟是昭国七将，若不讨个说法回来，昭国颜面难存。”一炷线香堪堪烧去半截，香灰落在盘子边缘，岑清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是将脑袋抬了起来，给出了一个较为稳妥的答案，“但是具体安排，容大爷我再思索些时日。”

　　岑清樾既然都这般说了，其他六将也不好再出言催促，眼见着时辰也已不早，便各自离开房间去忙手头事宜。

　　不多时，便只剩下岑清樾和兮照两个人仍坐在屋子里。

　　一束赤红的残阳从门槛攀进屋内，兮照擦拭完手头轻剑，将之回鞘，这才不疾不徐地从衣襟中掏出一卷信来。

　　兽皮书信上绘有白鹿图腾，一眼便能认出此信来自它山。

　　岑清樾伸手将之接过，满怀期待地打开，两眼便看完了全部内容。

　　信中通篇都是关于昭国和尉迟部落交往的场面话，蝉丸之事只用“感谢”二字一笔带过，至于岑清樾所期待的内容，则是只字未提。

　　虽然也是意料之中的回复，可岑清樾还是免不得有些许失望，又反复将信看了数遍，最后搁回桌案上，开口问兮照，“尉迟部落那边只回了一卷信？”

　　兮照摇了摇头，一一清点起来，“还送来了兽皮、它山之石和一些从未见过的花卉种子。”

　　岑清樾意识到这些种子必定是冰昙花种，便开口同兮照讨要，“种子送的可多？分大爷我几颗可行？”

　　“送来了三十多颗吧。”兮照仰起脑袋回想着具体数目，“有二十多颗都被女营那边给分走了，你若是要的话，余下的那几颗我今晚便拿过来给你。”

　　岑清樾勾起嘴角，点头笑道，“多谢了。”敲着座椅扶手思索片刻，又扭过头来吩咐兮照，“你明日抽空去城中置备些草药，派人给它山送去。”

　　兮照这回竟是没有直接答应，反倒开口教训起岑清樾来，“送信的队伍今早才回来，明儿又要捎带礼物过去，如此频繁交往，反倒显得昭国低他它山一等。这礼少说也得等上三月再送，你若想鸿雁传书，托寒月借你一只乌鸦便是。”

　　“那这乌鸦也不是鸿雁啊。”岑清樾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但仔细想想，兮照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自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族长之子，感情之事也不可连累昭国，这是继位以后须得时时注意的。

　　不过纵然时常这般告诫自己，行事之时还是会忘掉这点。

　　或许自己本就不适合当王吧。

　　这般想着，岑清樾又重新拾起茶几上的兽皮，将之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衣襟里，不打算再交还给兮照了。

　　兮照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信是尉迟玹写的？”

　　“是。”岑清樾坦率承认，并且打算要去向寒月讨只乌鸦来用用了。

　　......

　　同兮照话别以后，岑清樾便直接去了寒月的住处。

　　可是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前来应门。

　　岑清樾只好向附近的居民打听寒月的下落，最后还是一名总坐在窗边缫丝的老妪告知了岑清樾，“寒月啊，他先前确实回来过一趟，但是后来又被云舒将军给叫走了。”

　　岑清樾便又奔去了云舒的住所，结果刚要进屋，便撞见寒月从屋里走了出来。

　　“清樾？”寒月两手搭在门板上头，疑惑地将岑清樾望了望，随后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书案旁的云舒。见云舒亦是一脸不解之色，寒月面上的神色方才缓和三分，泰然自若地走出了屋子。

　　擦肩而过之际，岑清樾突然抓住了寒月的胳膊，刚要开口讨要乌鸦，寒月面上的神色却有一瞬的紧张，就好像生怕什么事情会败露一般。

　　岑清樾觉察出了异样，重新审视起寒月来，“阿月你这是要去......”

　　“回家。”寒月回答得很是镇定，镇定到无人能够看出他究竟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撒谎。岑清樾还欲细想，寒月却反客为主道，“那你呢？你来这儿作甚？”

　　岑清樾这才重新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如实交代道，“大爷我这儿有卷信要送去它山，所以特来同你讨要一只乌鸦。”

　　往常这种时候，如果岑清樾提出诸如要借乌鸦之类的请求，寒月必定是会摆出一脸风凉的笑意，说些调侃的话，然后再借此机会讨要些糕点。

　　可今儿的寒月却没有这般做。

　　在听到岑清樾的请求后，寒月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哦，乌鸦啊。”便伸手从头顶盘旋的鸟群中唤了一只下来，递到岑清樾手中。

　　岑清樾同胳膊上的乌鸦大眼瞪小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乌鸦也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寒月告辞的模样虽然看似从容，但脚下的步子却有些慌乱。

　　岑清樾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明白寒月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好瞒着自己的。

　　不过既然是寒月，就算隐瞒了什么，也定不会谋害自己。

　　岑清樾这般坚信着，也就未再追究。

　　目送寒月离去的空档，云舒已经走到了门边。

　　岑清樾回过身后发现云舒竟也做着同寒月最初见着自己时一模一样的动作，两条胳膊搭在门上，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进屋。

　　岑清樾便歪了歪身子，目光越过云舒的肩头望向屋内。

　　可是无论怎么看，能够称得上怪异的，也就只有桌案上摊着的那一张八荒图了。

　　不过八荒图每位将军家中都有一张，寒月根本就没有必要跑到云舒这里来看......

　　“清樾。”云舒挑准时机开口，打断了岑清樾的思绪，“你知道居民那边又出乱子了吗？”

　　岑清樾露出愕然的神情，“乱子？什么乱子？”

　　云舒冷笑一声，用一种果不其然的语气说道，“兮照那家伙果真又没有告诉你，他可真是太宠着你了......”这般感慨了一通，语气终于又变得正经起来，“不知道是谁没能管住口风，让阿影的事泄露了出去，眼下昭国无人不知蜘冢森屠杀之事，罹难将士的家人们对此很是愤慨，觉得君王昏庸将领无用，便自行组织了队伍要去蜘冢森复仇。”

　　“我们得知消息的时候，最初一批队伍已经走了有六七日了，纵然派人去追，估摸着也不可能追上，但我还是让寒月去帮着拦上一拦。”

　　岑清樾终于明白方才寒月为何会表现的那般不对劲了，“原来如......”

　　“此”字刚要脱口，岑清樾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在他的印象里，寒月从来都是一个伪装的很好的人，特别是从清厉手下死里逃生以后，这副伪装便更加叫人捉摸不透了。

　　这样的寒月会因为区区一个赴往蜘冢森的任务便紧张成这副模样吗？他分明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

　　“似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兴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回来吧。”

　　云舒这般说着，缓缓合上了门板，将岑清樾拒之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