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16、矛盾激化

　　半个月后，第一批来自蜘冢森的物资送达了昭国，与之一同送到的还有一封来自栖影的信。

　　信上说，通过沟通，灵蛛竟是同意了众人在不伤害浊兽的前提下进行资源开采，但是范围仅限在蜘冢森外围。

　　信上还提到了一些栖影自己的观点：他觉得灵蛛和以前遇到的浊兽都不太一样，虽然行事随性蛮横，但是因为通晓人族的道理和规矩，所以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并且他还觉得，如果似灵蛛这样的浊兽多起来的话，往后人族或许当真能够与浊兽和平共处。

　　云舒看到这封信后，当即用手背将兽皮拍得“啪啪”作响，不顾形象地高声嚷道，“疯了，疯了！”

　　“野兽驯化得再如何服帖，那也是野兽啊！”

　　包括岑清樾在内的其他五将无不笑话云舒死板，说他眼下关头说出这种话来当真破坏气氛，还一个个轮番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事实便是如此，若往后当真不用同浊兽打仗了，也挺好的嘛！”

　　可是往后一个月，却再无物资和书信从远方传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隐隐觉察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云舒，因为他同栖影算得上是有些许血缘追溯的堂兄堂弟，后者之所以会来从军，七成也是托了他的关系，因而他总无时无刻觉得自己要对栖影的安全负责。

　　“我要提一批军队赴往蜘冢森！”

　　所以当云舒提出这个要求时，岑清樾也不觉得如何意外，反倒很爽快的应允了前者的要求，因为他也很担心栖影眼下的状况。

　　但是最坏的预想还是发生了：栖影死了。

　　并不是死在蜘冢森，而是就死在了昭国。

　　发现尸首的那一日，云舒正率着人马准备出城，当时天正蒙蒙亮，连路面上的砖石裂缝都看不大清。

　　岑清樾和其它几位将领将云舒送至城门跟前，结果一只乌鸦便扑朔着翅膀落在了寒月肩上，随后又十分亢奋地朝城墙方向飞去。

　　众人的目光追随乌鸦的身影缓慢抬升，结果便发现在城墙的最高处，那根树着图腾旗帜的长杆上头，悬挂着一个人形物事。

　　“啪——”

　　就在这时，一枚染血的兵符掉落在马蹄旁。

　　云舒下马拾起兵符，兵符中央刺着一个十分显眼的“影”字。

　　下一刻，云舒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岑清樾和兮照飞快跃下马背，一前一后跑去了城墙上头。兮照尚且顾虑图腾旗帜的威严不敢乱来，岑清樾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一枪削断了旗杆，伸手接住了从上头坠落的尸首。

　　结果身子是接着了，尸首的脑袋却从尸身上滚落下来。

　　眼看脑袋将要砸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寒月的乌鸦便及时掠过，一口衔住了脑袋上的头发，歪歪扭扭地飞回到岑清樾身旁，将那颗满是血垢的头颅交还给了后者。

　　岑清樾拨开头颅上乱糟糟的头发，确认了一眼尸首的身份。

　　看罢，颇为顾虑地看向兮照。

　　兮照则将目光投向刚爬到城墙上来的云舒，用一种沉稳却不乏悲哀的语调告知道，“是栖影。”

　　登楼的石梯距离旗帜所在的位置不过二三十步，云舒却花了近乎半个时辰才走完这一段路程。

　　中途他有好几次想要就这样逃回石阶下边，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迈开步子面对现实。

　　最后他还是接过了栖影的身子和头，亲自为这位可怜的堂弟验起了尸。

　　“是勒死的。”

　　“凶手用丝线勒死了他......因为力量很大，所以直接将脖子给勒断了......死亡时间，大抵是昨日......”

　　说完这些后，云舒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清晨略带腥味的空气。余光却瞥见尸首的发丝和衣服上有什么泛着光泽的物事在随风飘动。

　　他伸手拾起一根，轻轻一捻，那物事便化在了指间，变得黏糊糊的。

　　“蛛丝......”

　　云舒断言，“是灵蛛。”

　　岑清樾也看到了云舒手中的蛛丝，可他却无法理解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境地，他私心觉得灵蛛绝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浊兽，毕竟如果当真有杀心的话，先前又为何会允许昭国开采资源？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转念一想，他也确实为了填饱肚子杀了尉迟部落那般多人。

　　但是这一回，他并没有吃掉栖影的尸首......

　　岑清樾盯着掌心中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只觉得越是思考，真相便越发的扑朔迷离。

　　“无论再如何难过，弄清楚缘由才是首要的。”寒月抬起右手，接住了缓缓降落的乌鸦，口吻还是那般风凉，就好似面前死去的并非共事多年的友人，而是逢年过节便会宰上一头的祭祀之物，“你是昭国的将军，却并非以武艺为长，若是一时冲动率军赴往蜘冢森，难做的可是清樾殿下。”

　　“你闭嘴......”云舒恨恨地瞪着寒月，“怎么做是我的事。”

　　“是么。”寒月瞥了一眼云舒那已经鼓起青筋的拳头，转头同岑清樾说道，“我觉得最近这段时日便暂且收了他的兵符吧，待他平复了情绪再交还予他，免得他乘着三更半夜做出出逃之事。”

　　不待岑清樾回答，云舒就已经跳了起来，挥拳朝寒月的脸上揍去。

　　穹荒忙不迭挡在云舒跟前，寒月却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兮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俯下身去，扛大米一般将寒月扛在了肩上，不顾后者的叫骂和挣扎，转头同岑清樾说道，“我先带寒月离开。”

　　岑清樾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顺带问了一嘴，“你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

　　寒月突然睁大了双眼，坚定地辩解道，“我同他关系好？他是个什么东西！”

　　“哎......”兮照又叹了一口气，从衣襟中摸出一小块糕点来，径直塞进寒月口中，如此方才叫后者乖乖住了嘴。岑清樾这才恍然了悟，原来寒月喜欢吃糕点这个臭毛病都是叫兮照给养出来的！

　　兮照将寒月给带下了城墙，日头缓缓从云层中探出，笼罩在尸身上的阴影尽数褪去，岑清樾将绘着昭国图腾的旗帜盖在了栖影身上。

　　云舒却像是突然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事，赶忙将穹荒推开，掀开了掩盖尸首头部的那片旗帜。

　　半晌，云舒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覆水吓得冒了一身鸡皮疙瘩，抓紧了穹荒的衣裳。

　　“清樾......”云舒将栖影的尸首连同旗帜一并抱起，向岑清樾提了一个请求，“将阿影的尸首交给我......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我便能还你们一个活生生的阿影......”

　　岑清樾不明白云舒在说什么，在场之人也都是一脸愕然。只有从始至终默默在旁观看梦境的玄鬼察觉到了云舒的目的：他要将栖影的尸首放在养尸地里，借由这几日的极阴月华将之变作“妖怪”。

　　这种苏生之法玄鬼只在某片古迹的石碑上瞧见过一次，苏生的条件万分苛刻，首先必须保证尸身生时怀着一件不得不去完成，并将之视作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执念。其次，尸身的主人必须是他杀，并且死不瞑目，蕴有怨恨，想要继续活着。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尸身的魂魄没有离开。

　　这套法子与玄鬼自行摸索出的化成鬼王的法子有些许出入，但他知晓云舒最后必然是成功了的，否则栖影、寒月、穹荒和覆水最后也不可能会以“妖怪”的姿态成为鬼王。

　　不过这套推论如果成立的话，也就间接证明了寒月、穹荒、覆水后来也死了......

　　低头思索的空档，云舒已经抱着栖影的尸首离开了城墙。

　　脚下的地面如预想一般逐渐扭曲起来，待到重新凝回地面时，周身的环境已经从城墙变作了那间七将经常聚在一块儿闲聊的排屋。

　　七将都在屋内。

　　对，栖影也在。

　　被云舒用苏生之法变作“妖怪”的栖影仍旧坐在一贯来坐着的位置上，就形貌来看同过往并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脖子上仍有一道清晰可怖的红痕，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味道。

　　除了云舒，在场其它五将望向栖影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蕴着一丝稀奇。

　　岑清樾翘着个二郎腿，将胳膊搭在扶手上，捏着下颌问栖影，“阿影，你还记得些什么？”

　　栖影说话时的口吻也同原先没有什么差别，“都还记得。”

　　“很好。”岑清樾就这般放弃了深究栖影苏生经过的机会，转而问起了正事，“大爷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蜘冢森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为谁所害？”

　　“这件事......”栖影刚要低头思索，脖子上的脑袋便又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覆水脚边，直将覆水吓得将脑袋又给踢了回去。栖影低低地喊了声“疼”，却也没有责怪覆水，伸手拾起脑袋，又给接回了脖子上。

　　岑清樾勾起嘴角调侃覆水，“阿水，你可是将军，见过的死人还少吗？”

　　覆水抱着穹荒的胳膊努力争辩道，“死人归死人，那玩意就是一滩肉，什么都不会做。可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吗？他大爷的，一个脑袋滚到脚边，还会眨眼，还会喊疼，怎么想都很吓人好吧！”

　　穹荒抿嘴低低地笑了两声。

　　覆水闻声责怪道，“阿荒你还笑！”

　　“好了，别闹了。”兮照适时出声止住了众人的玩闹，将话题引回到正道上，无比认真地问栖影，“阿影，先说是谁杀了你。”

　　栖影便十分配合地吐出了那个名字，“灵蛛。”

　　说完，岑清樾面上的笑意便直接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