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13、龙角筑枪

　　岑清樾回到了昭国的王城。

　　当他推开寝宫的大门时，病榻前已经围了很多的宫人，除他之外的六位将领分别站列在寝殿两侧，面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大夫和侍女们见岑清樾回来了，便十分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通道，好让他能够以最近的距离同昭王进行这场父子间的话别。

　　岑清樾沿着通道缓缓朝床榻走去，面上并没有悲伤与动容。

　　昭王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大声了，岑清樾只好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昭王见状欣慰地笑了两声，张嘴说了些什么。

　　但是因为声音实在太小，所以能够听见的也就只有将耳朵凑的很近的岑清樾。

　　起初岑清樾的神情还没有太大变化，可是渐渐的，岑清樾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恐怖的内容，双眼越睁越大。

　　玄鬼出于尊重，没有走去病榻跟前，所以饶是耳力极佳如他，在重重啼哭的搅扰之下，也只能勉强听见那出自昭王之口的最后一句遗言，“这国，便托付给樾儿你了......”

　　“孤也终于可以去九泉之下同枢姬团聚了......”

　　话音渐弱，昭王面庞上的生机缓缓消散，瞳孔逐渐浑浊。

　　岑清樾还未来得及回神，殿中众人便像是早先约定好一般齐齐跪了下来，高声唤道，“请清樾殿下继位族长！”

　　这算什么？胁迫吗？

　　岑清樾回身望去，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依次扫过。

　　这些下跪的人里自然也包括了那六名曾同他朝夕相处、浴血奋战的将军。

　　岑清樾多少能够理解他们的决断，毕竟他们除了拥有自己的友人这重身份外，还是能够为昭国献出性命的守护者。

　　眼下昭王去世，遗嘱上写明了要让自己继位，他们或许也希望自己能够获得自由，但是这股希冀在面对皇命和整个国家的子民时，便显得异常渺小。

　　不过也无所谓了，如果治国能够令自己忘却曾在它山经历的一切，又能回应子民们的企盼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岑清樾这般想着，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殿外的灵蛛身上，无力地笑了。

　　“好啊。”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没有资格拒绝。

　　......

　　草率地继承了王位，草率地接手这个国家，草率地参加前昭王的葬礼，草率地将六将召回到身边。岑清樾看似不着调地做着每一个决断，将前昭王遗留下的格局统统打乱，凡反对之人皆被六将以武力镇压。

　　而六将之所以会选择出手相帮，撇去兄弟情义之外，也是有更深一层的缘由在的。

　　因为岑清樾告诉了他们那日昭王在病榻上所说的一席话。

　　他说的是，“昭国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娑罗部落为了向昭部落报灭族之仇，在破城前的半月内便毁去了城内的所有粮食、兵器、图谱，炸了矿山，毒了田地......”

　　“但是这件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亲信才知晓......除了那些个亲信外，国中的所有人都以为将要迎来的会是富足而又祥和的未来，可事实上国库已然告罄，这些年冒着被浊兽吞食的危险，好不容易出城觅来的资源也至多只能再撑半月。”

　　“昭国已然岌岌可危，但是那个家伙居然还是要把这样的国家交到大爷我手里。”岑清樾虽是这般抱怨，可事实上也没有怪罪昭王的意思，“他说大爷我是他唯一能够放心撂下烂摊子的存在，若是换做别人知晓这个真相，或许就会放任这个国家灭亡了。”

　　“他还说如果是大爷我，就绝不会坐以待毙看着昭国的子民饿死，他可真是太放心大爷我了，你们说说看，有见过这般当爹的吗？”

　　岑清樾同六将说起这件事时，恰好继位典礼也才过去三日，七人时隔多年再度围聚在一间屋内，喝茶的喝茶，擦剑的擦剑，看书的看书，虽然都看似听得漫不经心，可当岑清樾将这番话说出口后，所有人便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色变得肃然起来。

　　“国库告罄......”寒月放下了正准备送入口中的糕点，目光停留在岑清樾的脸上，用指弯抵着下颌询问道，“意思是如果要维持正常的生活和秩序，就必须赶在前昭王囤积的资源耗尽以前走出城去搜集新的物资？”

　　岑清樾点了点头。

　　兮照听后却不禁皱了眉头，好似想起了一些证明岑清樾所言非虚的证据，“难怪我先前去铸剑时，王总似有意若无意地点提我省着些用玄铁......”

　　穹荒双手捧着茶盏，将手背搁在大腿上，有些忧虑地问岑清樾，“是要我们率军出城搜掠物资么？若是寻常百姓自己出去狩猎的话，遇上浊兽便很麻烦了。”

　　令岑清樾头疼的诸多问题中便包含着穹荒方才提起的这点。

　　关于这一点，岑清樾想在倾听更多的意见后再作出决断，是以说道，“虽然阿荒你说的不失为一条计策，但毕竟城中人口有这般数目，若是将搜集物资的压力全都放在军队身上，恐怕一趟奔波并不能维持很久的生产。”

　　寒月最先揣摩出了岑清樾的用意，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军队和居民都要出去找物资？”

　　岑清樾点了点头，“不错。”

　　寒月风凉地笑了一声，用手托住脑袋，漫不经心地继续追问道，“那你的计划呢？你总不可能一点儿计划都没有便来同我们说这些？”

　　“这自然不能。”岑清樾清了清嗓，环顾了一圈屋内众人的神情，在确认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以后，方才不疾不徐地交待起了自己的安排，“大爷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云舒你根据搜集到的战报，在八荒图上将浊兽集中出没的地域标注出来，然后将这张八荒图贴在城门之类比较显眼的地方供居民参考......”

　　云舒从袖中掏出竹简和笔，一一记了下来。

　　岑清樾便又说道，“兮照你便用余下的物资锻造一些可以防身的寻常武器，发派给居民们使用。”

　　兮照没有作声，继续听着岑清樾之后的发言。

　　岑清樾便转头去吩咐穹荒，“阿荒你呢比较招人喜欢，所以和居民们沟通的事宜便交由你带着覆水去做了，切记不要同他们提及‘国库告罄’一事，但是一定要提‘听从队伍首领的命令’‘不要到处乱跑’‘带回的物资所有人平分，不要私自占有’这些话。”

　　穹荒与覆水一齐颔首，各自低下头去思索该如何与居民们沟通此事。

　　岑清樾见状颇为满意地勾起嘴角，最后扭头去看寒月，“每日派遣哪些军队、队伍出城之类的，便要拜托阿月你去谋划了。”

　　寒月拿起桌案上的糕点，将之塞入口中，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直说吧，何时要？”

　　岑清樾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期限，“眼下局势不容久候，但做这些确实比较头疼，你尽量吧，但是最迟不要超过五日。”

　　寒月将糕点咽下，了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这些以后，众人又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开去做岑清樾安排的任务了。

　　不多时，屋内便只剩下了兮照和岑清樾两个人。

　　岑清樾原本是要走的，但是出于多年来对兮照的了解，便知晓他眼下留在这儿，必然是还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于是直言问道，“怎了？”

　　兮照便从椅子后头拿出了一长条用兽皮包裹的物事，交付到了岑清樾的手里，“这是我在轩辕丘修习冶炼之术的成品。”

　　岑清樾闻言顿时双眼明亮起来，忙将缚在兽皮上的绳索一一拆去，露出了里头包裹着的一杆碧绿长.枪。

　　岑清樾伸手将之抽出，皮肤触及枪身的一刹，温润之感便令他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掂了掂，又耍弄了一番，顿时觉得此物便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

　　岑清樾便直言问兮照，“给大爷我做的？”

　　兮照点头承认，“七将之中也只有你是耍枪的。”眼见岑清樾很是喜欢，便趁着他耍花枪的功夫继续说道，“我盘算着你原本那杆枪用了挺长时日也该换换了，便向轩辕族长讨了些昆仑玉，融合着玄铁和你的一只龙角锻出了这把枪。”

　　“嗯？”岑清樾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龙角？”

　　不想兮照竟当真点了头，并且还颇为认真地解释起来，“寒月收了你的龙角后一直心怀愧疚，没过多久便交给了我保管。我在锻造这柄枪时收到了你送来的阴沉木和血，便有了将龙角加入枪中，使其更具灵性的想法。”

　　“更何况龙角本也是罕见的天材地宝，加入枪中百利而无一害，于是我便贸然一试，不想竟当真成功了。”

　　岑清樾倒也没有想到这柄长.枪背后竟是有着这样的诞生经过，忍不住笑了起来，欢喜之色全部溢在了面上，再次同兮照表达了感谢，“多谢，大爷我很喜欢，劳你费心了。”

　　“嗯......”兮照谦虚地收下了这句夸赞，转而面色肃然地同岑清樾求证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在它山当真寻到了解除寒症的法子？福泽与劫难也都遇上了？”

　　岑清樾闻言停下了手里头耍枪的动作，面上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

　　兮照觉察有异，继续追问道，“是都遇上了？”

　　岑清樾点了点头，一想起尉迟玹，便又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坐回到距离兮照最近的位置上，同后者说起了自己在它山时的那段际遇。

　　兮照听后不禁微微皱眉，“你看上了一个男人？并且对方还是你的授业之师？年纪也足够当你的祖宗了？”

　　岑清樾盯着地面，点了点头。

　　兮照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随即又问岑清樾，“你先前交给我的阴沉木，也是打算锻来送给他的？”

　　岑清樾闻言反倒苦笑起来，“你觉得现在还有必要送吗？”

　　兮照用沉默回应着岑清樾。

　　岑清樾瞧见兮照的反应，便又坐着等了一会儿。良久，兮照才终于开口说道，“那血已经沁了上去，阴沉木我也已在着手雕琢，眼下除非中断雕琢将之废弃，否则锻出的刀剑已经认主，也不可能再送给旁人用了。”

　　岑清樾听着兮照的语气，总觉得他还是有些办法的，便追问道，“你有什么提议？”

　　兮照便望着清樾的眼睛，徐徐说道，“这木料你早已许诺给了尉迟部落，倘若不赠，便是食言。况且眼下你是昭国之主，他为尉迟族长，你二人若能交好，对于两个部族往后的发展也大有裨益。”

　　岑清樾终于听明白了兮照的目的，忍不住调侃道，“你这家伙，果然又是为了昭国。”

　　“行吧，就照你说的做，武器锻出来了再告知大爷我一声。”

　　“拜托你了，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