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10、雨夜的变故

　　太阳落山后不久，天便下起雨来。

　　岑清樾冒雨回到了住屋，推门而入之时，屋内篝火燃得正旺，灵蛛盘腿坐在壁炉边缘，伸手往炉子里添着柴火，瞧见岑清樾回来了，便开口问道，“祭典筹备得怎样了？”

　　岑清樾取下墙壁上悬挂的白布，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闻言面带期许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恰好一千朵冰昙，最后一朵的花期还是大爷我给封印的！”

　　“哦？”灵蛛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也未再就此多说些什么，继续盯着炉火往里头添柴。

　　岑清樾擦拭完身上的水珠后便也坐去了壁炉边，将外套脱下烘烤起来，顺带着问起了灵蛛近来的行踪，“最近部落内总碰不着你，你这家伙跑哪儿散心去了？”

　　“四处逛逛，看看整座它山除了尉迟部落外哪里还有吃食......”灵蛛这般说着，将手中的最后一根木柴丢入火中，转头无比认真地向岑清樾请教了一个问题，“昭国的人都对妻子爱护有加？”

　　岑清樾没明白灵蛛要问什么，“昭国？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本能的去爱护自己的心上人吗？”

　　“这样啊......”灵蛛沉吟片刻，又继续问道，“所以若是尉迟玹受伤的话你便会很难过？”

　　岑清樾愈发地听不明白灵蛛的问题了，“当然会这样吧？难道灵蛛你这家伙活这般大就没遇见过想要保护的家伙？”眼见灵蛛摇头，岑清樾竟是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位弟兄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总会遇见的。”

　　“反正你只要记住一点，兄弟妻不可欺，这是普天之下每一位男人的信奉，只要你不去犯这条底线，哪怕日后刀山火海兵戎相见，一战过后你我二人就仍是兄弟！”

　　灵蛛闻言玩味地笑了一声，将手搁在脑袋后头，顺势躺到了暖洋洋的地板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说道，“大爷我看起来比你小？分明是你看起来更加稚气一些。”说罢，赶在岑清樾提出反对意见以前，从衣襟中掏出了一枚红色的线团。

　　线团似茧，茧中隐隐有黑紫色的光辉闪烁。

　　灵蛛顺手将之一抛，岑清樾伸手接住，左右端详起来，“这是个甚？”

　　“大爷我送给你的礼物。”灵蛛说着说着又翘起了一个二郎腿来，整个人看起来好不悠闲，“具体用处不可细说，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岑清樾闻言将右手握拳置于唇畔，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倒是还学会卖关子了？”一面说，一面将已经半干了的外套重新披回身上，试探着问灵蛛，“大爷我好歹是收礼物的人，你这礼物大抵有个什么用处可不得先告知与我？你给个大致方向吧，大爷我便不细究了。”

　　“这个啊......”灵蛛将线团放回衣襟之中，合上双眼如实答道，“大爷我想试试那块石头究竟有多硬......”

　　岑清樾越听越是糊涂，一时竟不知究竟是自己傻了，还是灵蛛根本没有交代清楚，“石头？什么石头？”

　　灵蛛闻言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不是，你倒是说清楚啊！”岑清樾伸手去揪灵蛛的衣领，“这红线同石头有什么关系吗？”

　　灵蛛笑而不语，潇潇洒洒地卧于炉旁，佯装已经睡了过去。

　　岑清樾望着灵蛛的这副无赖作态，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然而转念一想，礼物既是送给自己，那么自己迟早是会知道的，便也只好压制着好奇心上榻睡觉去了。

　　睡至夜半时分，屋外雨势渐大，偶有一两声惊雷乍起，扰人清梦。

　　雷是春雷，此雷一响便意味着开春。

　　春天一到，距离约定回去昭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一想起这些，岑清樾便再难以安睡，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好些个时辰，期间似醒非醒，半昏半沉，总觉得自己好似已经睡着了，脑中却又保有一丝清明。

　　恍惚间，他听见屋外有人在走动。

　　“不好了！来人！快来人啊！”

　　“快救人啊！”

　　寂寥的雨夜突然被几道慌慌张张的人声打破，岑清樾撑起上身，疑惑地望向被夜幕笼罩的窗外，侧耳倾听着屋外那些人的叫喊，“萤族长你撑住啊！”

　　萤？

　　岑清樾忙不迭站了起来，连伞都未拿，也不顾身后灵蛛的问话，径直冒雨奔了出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尉迟萤已经在一众族人的簇拥下被领去了一间单独的木屋里接受治疗。

　　只有尉迟玹和另外两名看起来年长些的尉迟族人走进了屋子，就连尉迟昙都被拦在了外头。岑清樾见状赶忙穿过人群跑到了尉迟昙身边，追问道，“萤他怎么了？”

　　尉迟昙一直低垂着脑袋，面上挂满了水珠，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身上，却仍不肯去捡那把掉落在脚边的雨伞。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无论是身边之人劝她回屋避雨还是岑清樾的问话，统统恍若未闻。

　　岑清樾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正准备陪众人默默等上一会儿，一旁几位同岑清樾交情甚好的族人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示意他到边上来说话。

　　岑清樾便跟随几人行至一处离人群稍远些的空地，重复了一遍方才问询尉迟昙的问题。

　　恰好这时灵蛛也追了过来，一见到岑清樾便说，“好浓的血腥味......”

　　“萤族长他......很危险......”那几位族人里有一个是跟着尉迟萤一道去巡逻的侍卫，他似是见证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一提起这些面色便同要哭出来一般，急于找人倾诉自己的恐惧，“我们巡逻到林子外围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一只浊兽......”

　　灵蛛惊诧地“咦？”了一声。

　　“就是那日袭击部落吃掉很多族人的那只大百足......”那名族人一面哭一面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任凭身边的友人们如何拍打他的肩膀宽慰，嗓子里的声音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它是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口便咬死了我们五个人，萤族长为了保护他们五人的尸首不被浊兽吃掉，便指挥我们一同击退了那只浊兽......”

　　“我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可是当我们准备带着那五具尸首回部落时，天上突然下起雨来，那只浊兽穷追不舍，趁着雨势一路偷袭，萤族长无法，只好让我们先行撤回部落找救兵驰援，可是那只浊兽铁了心不让我们逃跑......”

　　“萤族长为了保护我们......和那只浊兽一直拼杀......”

　　“最后萤族长将那浊兽打成了重伤，萤族长他也被那只浊兽......咬断了身子......”

　　“断......”岑清樾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良久无法从那名族人的话语中回神，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将全部希望寄于此刻身在屋中，为尉迟萤进行治疗的尉迟玹身上。

　　眼下就算再去神农部落请人也已经来不及了。

　　灵蛛蹙着一双本就凌厉的剑眉，半晌，突然转身，冒雨朝一片漆黑的夜幕中走去。

　　岑清樾出声将他呵住，“你去哪？”

　　灵蛛稍稍驻足，侧过脸来肃然同岑清樾交代道，“去处理一些事情。”随后头也不回地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

　　子夜来临前，尉迟玹和那两名德高望重的族人终于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他们一露面，所有的族人便都聚了过去，纷纷问询着尉迟萤的状况。

　　尉迟玹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有些许失神，族人们没法从他的脸上判断出事态的好坏来，只好转头打量另外两名老者的脸色。

　　一眼看去，只见两名老者满面悲怆。

　　其中一人仰头调整了许久的呼吸，这才忍着眼眶中转圈的泪花，颤声宣告道，“是老夫无能，学艺不精，救不了他......”

　　“萤族长已经......死了......”

　　语落的一瞬恰有惊雷乍响，划破夜空，人群之中再度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昙族长！你撑住啊！”“昙族长昏过去了！”“别挤了！别挤了！都让开！”

　　岑清樾没有跟随那些族人护送尉迟昙回屋，而是驻足在木屋外头，淋着同雪花温度相差无几的冷雨，平静地望着屋内。

　　榻上有一具被白布掩盖的人形轮廓，白布上已经渗出了斑斑驳驳的殷红血迹。

　　周遭很静，很静。

　　尉迟玹也没有离开，而是默然地立在门前，神色有些许恍惚。

　　“......我......想去看看萤......”岑清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眼揣摩着尉迟玹的神色，后者却全然没有理会。

　　岑清樾只好径直进入屋中，行至榻前，伸手缓缓掀开掩在尸体上的白布。随后合上双眼，咬紧牙关，目不忍视，将白布又给轻轻盖了回去。

　　再回过头去看屋外时，尉迟玹已经不在原处了。

　　岑清樾逐渐坐倒在地，半晌，狠狠一锤身下的地面，满怀不甘地起誓道，“浊兽，大爷我同你们誓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