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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他的誓言 ...

  •   岑清樾同尉迟玹在离开住屋区域后又沿雪道行了半个时辰,视野尽头出现了一片满是雾凇的林子。

      雾凇似雪,簇拥成云,远远立于天地交界,像极了一片连绵的雪山。

      这一幕被玄鬼看在眼里,更是令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了东海下的那一片白珊瑚林。

      岑清樾也被雾凇构筑出的梦幻所吸引,正想再多看几眼,道路一侧的灌木丛却毫无预兆地抖了起来。

      岑清樾顿住脚步,右手快过双脚做出反应,搭在了身后的长.枪上,面向草丛摆出一副迎战架势。

      半晌,窸窸窣窣的动静逐渐停下,一颗小小的白鹿脑袋突然从树丛后头探了出来。

      小白鹿似乎才出生不久,不知因何缘故离开了鹿群,眼下仗着一身与雪同色的皮毛掩藏在树丛之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岑清樾手里的兵器,全然不知害怕为何物。

      尉迟玹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走过去将这头连路都走不大稳当的小鹿抱在怀中,继续领着岑清樾沿大道朝雪原深处行进。

      不多时,二人行至一处湖畔。

      湖畔的水面十分宽广,却也一眼望得到头,水色干净得似乎没有融入一丁点儿的尘埃。天边的云睡得很低,同原上的积雪仿佛融成了一体。雾凇垂条,坠于湖面,与水中的倒影两相呼应,一眼望去竟是辨不清水下与现世孰真孰假。

      被奉作尉迟部落图腾的白鹿便栖于此地。

      岑清樾走着走着,不慎将脚下的雪块踏碎,原本立在湖畔饮水的白鹿们纷纷警惕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岑清樾。

      岑清樾连忙摆出一副友善的笑意,向后退开了一些,白鹿却毫不领情,三五成群聚到了尉迟玹身后。

      尉迟玹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并没有因为白鹿的热情而稍显温和,似乎于他而言这已是习以为常的状况。眼见鹿群聚集过来,便直接将食指并中指点在了眉心位置,随后取出一枚雪白的光点,将之封印到了怀中小鹿的体内。

      封印成型后,小鹿那原本雪白无垢的毛皮上逐渐浮现一些与在场所有白鹿相仿,细节却略有不同的花纹。

      玄鬼一眼便看出了尉迟玹是在做什么。

      他在把记忆封印封到白鹿的身体里。

      “为何要这般做?”岑清樾与玄鬼几乎是同一时间问出的这个问题。

      玄鬼听到岑清樾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疑惑,先是一愣,旋即将注意力全部投在了尉迟玹身上,等候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活了几千岁了。”尉迟玹将小鹿放回地面,目送后者在鹿群的簇拥下蹒跚走去湖畔喝水,视线似有些放空,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些琐碎之事留在脑海中也只是徒增负担,可若是封印在白鹿体内,封印和识海的灵气可以让它们活得更长久些。”

      岑清樾却对此怀有忧虑,“那日后还有办法取出来吗?封印在白鹿体内不就意味着你再也想不起那些事了?”

      “只要鹿群还活着,便可通过封印的共鸣回想起一切。”尉迟玹说得风轻云淡,就好像被封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记忆,“至于取回......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个......”

      只要鹿群还活着?

      玄鬼直愣愣地僵在原地,脑海中不禁浮现结霜雪原被毁时的光景:宋国大军来袭之时,几乎没有一头白鹿从大火和羽箭下逃生。所有的白鹿都死了,也就意味着所有遗失的记忆都将无法寻回......

      难怪......难怪自己落入宋国以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你活了几千年,都没能找到一个值得铭记于心的存在?”岑清樾打量着白鹿身上的那些花纹,越看便越觉得尉迟玹此人坐实了灭绝情爱这个形容。

      毕竟一个人若是活了几千年都没能寻到自己的喜好,那么十有八九是真的石头心肠了。

      岑鬼觉得自己的诉请有些希望渺茫,最后干脆不抱希望地问道,“你便不觉得这辈子活得缺了些什么?”

      岑清樾铿锵有力的嗓音回响在空荡荡的结霜雪原上,有风吹过,树枝上倒挂下的冰珠发出几声婉转如编钟般的空灵之声,时间在尉迟玹的静默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尉迟玹终于开口答道,“我说过,我的使命便是保护尉迟部落,让这个部族得以延续......”

      岑清樾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自己呢?便没有什么想要得到,想要留下的?”

      尉迟玹目光死寂地摇了摇头。

      岑清樾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再三犹豫后终是径直走到了尉迟玹跟前,伸手抓住后者的胳膊,十分直白地说道,“让大爷我成为那个人吧!大爷我喜欢你,想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大爷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只要是你想去做的,大爷我统统都会替你办到!”

      话音刚落,岑清樾便被尉迟玹一术法给挥开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岑清樾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却也免不得有些灰心,只好苦笑着别过脑袋,不去看尉迟玹此刻眼神中的冰冷,“大爷我说的都是真心的,虽然你我都是男儿身,但这是大爷我打出世起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只要你愿意同大爷我在一起,填海、平山,凡是你想要的,大爷我哪怕豁出了性命也会去替你办到!”

      尉迟玹听后仍是一脸波澜不惊,说出口的语调也毫无起伏,“凭一人之力何足以平山填海?你若有胡思乱想的闲暇,不若多花些时辰修习封印之术。”

      岑清樾却很不服气,总觉得尉迟玹看扁了自己,便半是赌气半是愤懑地争辩道,“你等着!既然你说什么山海不可平,那大爷我便偏要平给你看!”

      尉迟玹自然不会因这一席话而动摇,反倒觉得岑清樾此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并且做的都是些无用功,是以未再开口理会,只留予后者一个漠然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师,等等......”岑清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想要试图补救,可是尉迟玹却根本没有停留的打算。

      他便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目送尉迟玹远去,怅然地扫过雪地上那一长串脚印,突然抱住脑袋就地蹲下,将脸埋入怀中,懊悔不已地自责道,“搞砸了......”

      目睹这一切的玄鬼默然站在岑清樾身后,目光渐渐黯淡,伸手想去握住后者的肩膀,结果伸到一半时突然回神,又将右手给收了回去。

      “哎......”一声不知来自何人的叹息被湖面上的微风吹散,玄鬼在原地一直等到下一场梦境降临,都没能等来岑清樾再次展露振作的笑容。

      视野中的光景陷入扭曲的前一刻,玄鬼注意到天上似是飘起雪来,一片一片,同绒球一般,摇摇曳曳地落在了岑清樾的发丝间,随后连同这场梦境中的一切消逝虚无。

      ......

      “噗通——”

      “噗通——”

      玄鬼刚一踏入新的梦境,便瞧见岑清樾坐在一汪山泉里,正不停地朝泉水中扔着石子。

      泉是温泉,饶是在冻人的天寒时节,泉眼里仍汩汩地冒着暖乎乎的泉水。

      周遭弥漫着乳白色的水汽,岑清樾将半拉身子没在水里,看似是在泡澡,其实整个人早已神游天外,便连尉迟昙和尉迟萤何时来的身后都未觉察。

      “哇!”一阵风将雾气吹散了些,尉迟昙瞧见白雾之中凭空冒出个男人的脑袋,吓得赶紧收紧了身上的衣裳,快步躲去了尉迟萤身后。

      尉迟萤伸手护住身后的尉迟昙,肃然追问道,“何人在此?族规有言,此地分明是族长才能沐浴......咦?清樾?”

      岑清樾愕然地盯着眼前二人,从泉水中伸出一只手来,无比震惊地指着二人,“你、你、你们共浴?”

      尉迟萤闻言轻笑一声,开口解释道,“我没同你说过吗?我和昙是夫妻啊。”

      “诶?”岑清樾连连摇头,“你二人从未同大爷我提过!”

      尉迟萤便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啊,是我二人疏忽了。”转头同藏在身后的尉迟昙说道,“昙你先去将衣裳穿上吧,晚些再洗可好?”

      尉迟昙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眼见着温泉中的人是岑清樾,倒也不再如何羞赧,穿好衣裳后便坐在了通往泉水的石阶上,同泉水里的尉迟萤相视一笑,笑得甚是甜蜜温情。

      岑清樾将二人的温馨互动看在眼里,克制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尉迟昙作为女孩子家,最先觉察到岑清樾情绪上的不对劲,凭借着一腔直觉出言打听道,“我听殿下叹息,像是近来遇上了什么烦心之事?”戳着下颌分析起来,“殿下你平素总是黏着阿玹,最近倒不再见你二人同进同出......莫不是吵架了?”

      尉迟萤得尉迟昙点提,便也意识到岑清樾情绪上的一些异样,难以置信道,“同阿玹吵架?不应当吧,阿玹脾性冷是冷了些,也不见得对谁发过脾气,至多也就是直接视而不见......呃......这样好像更加过分些?”

      尉迟昙捂嘴嗤笑,“萤你才意识到吗?阿玹那家伙的脾气可一点都不好。”

      “不,老师的脾性挺好的,一切都是大爷我的错。”岑清樾勉强勾起嘴角,也不对尉迟昙和尉迟萤隐瞒什么,如实奉告道,“是大爷我不该一时冲动便同他诉了情,眼下被他视而不见也是咎由自取。”

      尉迟萤听后拍了拍岑清樾的肩膀,复述道,“原来是因为你同阿玹诉情了啊。”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这番话有点儿不大对劲,回过味后旋即瞪大了双眼,吓得在泉水中踉跄着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扶着池壁稳住身形,“你你你你你你......同阿玹诉情?”

      尉迟昙捞着尉迟萤的胳膊,闻言亦是骇然,“我没听错吧?殿下你喜欢男人?”眼见岑清樾坦率地点了头,尉迟昙反倒有些无措起来,“我不懂。阿玹他虽然生得确实好看,但是殿下你的相貌理当更加受女子追捧......”

      岑清樾不解地反问二人,“大爷我生得好看就一定得喜欢女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同相貌有什么干系?”

      尉迟萤同尉迟昙对望片刻,双双陷入沉默。

      “可......阿玹......”尉迟昙可谓是全天下除尉迟萤外最了解尉迟玹的人,听了岑清樾的想法后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绝无可能。是以想要奉劝岑清樾回头是岸,“虽然阿玹和我们情同手足,但是说句实话,他根本就没有常人的七情六欲,你想让他喜欢上你简直比精卫填海更加渺茫......”

      岑清樾好不容易平复些的情绪又瞬间跌回谷底,身子往水底沉了沉,只剩下半个脑袋还浮在水面上头。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最为绝望之际,尉迟萤却突然给予了岑清樾最后一丝希望,“清樾你可知晓昙她从很久以前起记忆每到子时就会恢复到数千年前的那一天?”

      岑清樾点了点头,不明白尉迟萤要说些什么。

      尉迟萤便将自己的真实经历拿出来为岑清樾打气,“所以你觉得我是如何娶到这样的昙的?”

      岑清樾将嘴从温泉中探了出来,猜测道,“想方设法为她解除诅咒?”

      尉迟萤摇了摇头,颇为怀念的说起了那一段过往,“这世上并没有解开我三人诅咒的法子,所以从我决定要娶昙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直在坚持,无论多么困难都没有放弃,昙她想要新衣裳,我便为她去杀浊兽取兽皮,一针一线地缝,她想将冰昙种回家中,我便将封印之术改进,为她带回冰昙......”

      “虽然每到第二天她便会忘记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弃,因为只要一想到我若是放弃她便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女人,便会觉得生不如死......”

      “我坚持了数千年,直到有一天昙她终于发现身边的一切物件都有我的影子,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这些物事是不是有人送给她的......后来昙便开始在竹简上写日记,每天发生了什么统统赶在子时以前记下,然后到了次日再拿起来看上一遍。”

      “当然,时至今日竹简已经累了几间屋子,昙也不会去一一翻阅,但是还会在我的指导下去翻阅最近几日的日记......”

      岑清樾听后大受启发,若有所悟地喃喃道,“坚持?”

      尉迟萤笑着点了点头,为岑清樾鼓气,“对,坚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阿玹他的本尊便是一块石头,你若当真诚心,能够坚持下来的话,或许在日后的某一天,他的心扉当真会为你所开。”

      “不过......”

      “清樾你知道吗?至刚易折,可若是过于柔和,便会被这个世界所消磨......”

      “所以做任何事都需把握好一个分寸,追求所慕之人亦不可灰心丧气半途而废,或是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原来如此!”岑清樾猛地从水里站起,三两步走回石阶上穿衣裳。穿戴妥帖后又匆匆同尉迟萤和尉迟昙抱拳告辞,“多谢!大爷我这便去寻阿玹。”

      直到岑清樾走远,仍坐在石阶上的尉迟昙方才拿下捂眼的双手,浅笑着点提道,“你注意到没?他喊的是‘阿玹’,不是‘老师’。你说他当真能够感化阿玹么?”

      “我觉得可以。”尉迟萤合上双眼,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望着暮色中的穹顶出言感慨,“阿玹若是当真无情,又怎会对他视而不见?真正的无情之人不是应该哪怕拒绝了诉情,也能继续淡然如常地同那诉情之人相处下去么?”

      “哦对,你理当是忘了。清樾他并非数千年来第一个同阿玹诉情的人......”

      “却是第一个在诉情后被阿玹视而不见的......”

      “这或许便是天意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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