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94、蜘冢森

　　百日风雨兼程，岑清樾所在的队伍终于在某一日的黄昏时分抵达了蜘冢森。

　　入林的道路黑洞洞的，只有接近入口的地方尚且留存着一两块夕阳的光斑，深处寒意正盛，林中吹来的风比腊月的飞雪还要刺骨。

　　一行人站在林子的入口盘桓犹豫，就进与不进再度产生了争执。

　　“咦？你们要进去？为什么啊？不是说好要跟着将军他们绕路的吗？”与岑清樾同行的兵卒不知为何分化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人数较少，大约只有四五个人，遵循着临出发前的承诺，打算跟着岑清樾他们从林子外围绕个远路。

　　而另一派人数相较来说多些，有十五六个，从抵达蜘冢森地界的那一刻起便叫嚣着要勇往直前，闯进蜘冢森杀出一条血路来。

　　“为什么不能进去？不就是区区几只浊兽吗？我们一路上来都杀了十几头了，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啊。”

　　“再者说了，浊兽都是独居的，每一只坐拥着方圆百里的地盘，这蜘冢森虽大，可再大也就只够四五只浊兽分的，我们再如何背气，至多一次也就撞见一只，十几个人杀一只浊兽不是绰绰有余？”

　　岑清樾默默地听着他们的一席言论，没有开口劝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依着兮照的脾性，是绝不可能放任这些家伙胡来的。

　　果然，就在他们阐述完入林的理由后不久，兮照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蜘冢森的浊兽不同于我们先前遇到过的那些，只凭你们几个根本不可能是它们的对手。”

　　执意入林的那些家伙却抓着怀中的武器，一个个看起来跃跃欲试，“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传言也都是越传越离谱的，昭国离蜘冢森那般远，从没有人真正同那里头的浊兽.交过手，一路上我们也都杀了十几只浊兽，哪一只有想象中那般可怕？”

　　兮照解释得有些累了，“理由我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可那些人却始终听不进劝告，“就算那里头的浊兽吓人又如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正是清樾将军推崇的理念么？不能因为你们是将军了，就阻挠我们成为将军吧？若是能杀一只蜘冢森的浊兽带回部落，就再也不用当受人摆布的兵卒了。”

　　被点了名的岑清樾低头笑了几声，随后仰起脑袋，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盯着眼前一众士兵，“大爷我当真很讨厌你们这种曲解大爷我本意的蠢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是在明确双方实力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勇往直前......”

　　“而不是像你们眼下这样，明知绝无可能却还要去送死，送死也就算了，还要拉着同伴一起垫背。”说着，将长.枪一横，挡在了那些执意入林的士兵跟前，蛮不讲理地命令道，“大爷我偏就不允你们进去了，谁再往前一步，大爷我就亲手废了他的腿！”

　　“嘁......”士兵中不知谁人从鼻腔里挤出一缕不屑的声调，可终归是岑清樾的威胁更胜一筹，当即无人再敢提出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岑清樾当真是那种言出必行的家伙，他说要废了那人的腿，便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眼前众人再无入林的举动，岑清樾满意地将长.枪收了回去，勾起嘴角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同大爷我一道绕路吧，等月亮出来了再挑地方安营扎寨。”

　　众人不情不愿地应答道，“遵命......”

　　可是到了下半夜，那些执意入林的士兵们还是趁着岑清樾和兮照睡着的空档溜了回去。

　　一直坐在岑清樾身边的玄鬼默默地望着那些鬼鬼祟祟的背影，直到这十五六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方才别有深意地转头去看岑清樾的脸。

　　岑清樾分明已经醒了，或者说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有睡过。

　　“哎......”面对士兵们暗地里的抗命举止，岑清樾并没有起身去追，只是从侧身躺着换成了枕着胳膊平躺，盯着空荡荡的夜空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他的眸中倒映着星辰月华，玄鬼望去之时，恰好一颗流星正从岑清樾的瞳孔中掠过，轻易便拨得心弦一颤。

　　玄鬼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直到现在也无法适应这种心情为外物所扰的感觉。

　　“不救吗？”兮照同样也没有睡着，他与岑清樾之间隔着一团将熄的篝火，眼下已经抱着轻剑坐了起来，颇为忧虑地盯着那些兵卒离去的方向，“云舒说过，蜘冢森中不止有浊兽存在，还有越往深处便越发浓郁的瘴气，若在其中盘桓三日以上，即便届时不被浊兽所食，也会因为吸入过多浊瘴迷失神智、自相残杀......”

　　岑清樾合上双眼，假装听不见兮照说话。

　　兮照亦是有些头疼，“他们虽是执意寻死，我等事前也劝过说过，但这队伍的头领毕竟还是你我二人......”几番劝告后，见岑清樾还是不为所动，便将重剑背起，决定独自去追那些兵卒。

　　“等等。”眼见兮照也要回去，岑清樾终于躺不住了，一拍地面站了起来，将长.枪提在手里，快步追上前者，“大爷我同你一道过去。”

　　兮照看了一眼还在篝火边躺着的四五名兵卒，有些放心不下，“你我都去了，便留他们在这儿躺着？”

　　岑清樾便抬高嗓音冲着那些熟睡的兵卒一通大喊，“喂！大爷我要同兮照去办些事，最迟明早回来，你们换人轮流守夜，若是遇上危险便径直朝黄帝部落那边跑，运气好些跑的远了兴许还能遇上他们部落派出的巡逻队伍。”

　　从梦中醒来的士兵们尚且懵懂，一个个抓挠着头发，连眼睛都睁不大开，面对岑清樾的高声叮嘱，也都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个头，仿佛只要岑清樾一走，随时都能倒头继续睡。

　　岑清樾有些看不下去了，俯身从脚边捡了块石头，又稳又准地砸到一名士兵怀中，直将后者吓了个清醒，赶忙捧着石头站了起来。

　　岑清樾这才满意地笑了，用食指指着这名起身的士兵，吩咐道，“今儿这夜就你来守，若是困顿，自己想法儿找人替你。我同兮照要去的地方太过危险，若是明早回不来的话，你们便按照原计划自行启程吧。”

　　说罢，等了一会儿那名士兵的反应，直到确认他已记住命令，这才同兮照一道转身离开。

　　二人一连追到了蜘冢森入口，途中却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兮照停下脚步，将背部的重剑取下，扭头问岑清樾，“进去以后追多久？”

　　岑清樾凝神盯着蜘冢森的入口，半晌方才答道，“一盏茶功夫，无论找不找得到人都要离开。”

　　兮照肃然地点了点头，“一起找还是分开？”

　　岑清樾肯首，“一起。”

　　二人便各自握紧手头兵器，彼此间保留着一条胳膊的距离，并排迈入林中。

　　起初的一段道路很黑，黑得什么也见不着，脚下的土地不但没有落叶反倒十分柔软，走上去一点儿脚步声都听不见。

　　林间静得出奇，岑清樾为了确保二人不会走散，每走出五步便特意压低嗓音确认一次兮照的存在。

　　大约问到第二十声时，二人终于从那片古怪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脚踩上清脆的落叶，刺眼的光芒落入眼中，环境变化得突如其来，岑清樾赶忙将长.枪警惕地横在身前。

　　直到眼睛适应了周遭的光亮，看清了附近的景致，岑清樾方才难以置信地转了一圈，盯着头顶那些发光的花卉惊叹不已。

　　花卉小小的，像极了珍珠，一根细藤之上缀有千朵。花团簇拥，倒挂垂下，浑然便是一盏淡紫色的明灯。

　　放眼望去，每一棵古树上都缠绕着这种花藤。

　　而且林中会发光的物事也不仅仅只有花藤而已：树身上的青苔，树根附近的蘑菇，哪怕只是沾到了藤花花粉的枯叶，也全都散发着光亮。

　　林间还有很多的蜻蛉在飞，飞时会在天际留下一段绸带般的青色轨迹，看样子根本不惧生人，还会自行围着岑清樾和兮照转圈。可是一旦岑清樾伸手去捉，它们便又会警惕地四散逃离。

　　岑清樾反复地捉弄着这些蜻蛉，一时玩出了兴致，全然忘记了自己来此的根本目的，直到兮照出声提醒，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附近的道路。

　　然而他们最为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几乎每一条小道上都有人走过的痕迹。

　　那些士兵居然胆敢分开来各自探路。

　　“呵......”岑清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些家伙的所作所为，只能将心底的千思万绪化作一声单调的“呵”，从口中吐了出来。左思右想，便半蹲着将长.枪横到地上，一拨枪头，让长.枪在原地转起圈来。

　　不多时，长.枪停下，枪尖指向某一条道路。

　　岑清樾用脚背将枪身一挑，凌空抓住，同兮照指了指枪尖所指的方向，“走吧，这边。”

　　兮照别无他法，只好紧跟在岑清樾身侧。

　　二人越走越深，却始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渐渐的，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兮照再三思量，扯住了打算继续深入的岑清樾，正准备开口劝他回去，结果刚一张口，岑清樾便突然转身捂住了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猫腰蹲在了树丛后头，岑清樾用口型同兮照解释道：有人在。

　　兮照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岑清樾这才将手松开。

　　二人便一道小心翼翼地拨开树丛，循着缝隙朝更深处看了一眼，结果便瞧见了一只身形巨大、通体紫红的百足浊兽。

　　百足浊兽的每一个关节上都生着浊兽所独有的赤红纹路，一口便能咬断古树的颚部眼下正一张一合的，似正蓄势待发，准备袭向什么物事。

　　而在大百足的身前，俨然正坐着一名人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