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93、他的私心

　　玄鬼在一场又一场梦境中穿梭。

　　梦境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亦无法回头。

　　他作为一名看客，没法插手帮衬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在旁见证着岑清樾的人生，看着他从不过十来岁的天真孩童成长为一骑破城的骁勇将军。

　　这种感觉并不坏。

　　就好像自己其实是在陪着岑清樾一块儿长大。

　　“这就是你的目的？”当岑清樾策马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黑暗重新降临四野，昭示着又一场梦境逝去。

　　玄鬼感受着身后那朝自己又靠近一些的鬼气，回过头去望向同自己一水之隔的岑鬼，平静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眼下的你既是岑鬼，又是岑清樾，所以是岑清樾的人格驱使你将我困在此地？”

　　岑鬼听到玄鬼这般揣摩自己的想法，难免有些受伤，只能哀叹一声，无奈地强调着，“阿玹，你应当知晓，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害你的......”

　　玄鬼便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问了一句，“所以你的目的是？”

　　岑鬼便如实交待道，“我想让你看一些东西，不仅仅只是我的生平......”

　　“还有你的。”

　　“老师。”

　　听到岑鬼唤出这个称呼的一瞬，玄鬼心中一悸，一种似暌违多年的酥麻感自经络蔓延向四肢百骸，令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无措地保持着沉默。

　　岑鬼自然舍不得逼迫玄鬼去强行回想，只能故作轻松地解释道，“眼下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昭国七将的梦境和记忆暂且融为了一体，能够最大程度的还原上古时发生的事。”

　　“你的记忆并不完整，但我确然在上古时便与你相识，所以多少希望能够通过这些零碎的片段帮你一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的私心......”

　　说至此，岑鬼的目光中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下意识想要伸手捧住玄鬼的脸颊。可他旋即便清醒过来，忙将手指蜷起，面上流露一抹苦涩的笑意，“岑清樾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要亲口问一问玹族长，但是直到死都没能寻到开口的机会。”

　　玄鬼垂下视线，大抵猜到了岑鬼的请求。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取回记忆之后，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岑鬼低声说着，面色郁郁地盯着方才收回的拳头，半晌，抬头去看玄鬼的反应。

　　玄鬼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头应允了，“若你当真那般想知道的话......可以......”

　　毕竟自己也挺想知道自己和岑清樾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听到想要的答案后，岑鬼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露出一副澄澈的笑容，好似千年心结一朝释怀，“谢谢你，阿玹。”

　　“谢谢......”

　　......

　　日落月升，清清冷冷的月华落在了周身空荡荡的别院里。

　　岑鬼随着新梦境的出现而重新消失，玄鬼目送着眼前的青色星火散去，将有些复杂的心绪收拾妥帖，循着昏黄的烛光朝身侧的一排屋舍走去。

　　最中央火光最亮的屋舍内统共坐着七道人影，玄鬼穿墙进屋后一眼看去，发现全都是熟悉的面孔。

　　岑清樾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主座上，捂嘴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似乎才被人从睡梦中叫唤起来。呵欠打过后又伸了个懒腰，接过寒月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问坐在身旁的兮照，“大半夜的将我们都唤起来作甚？多要紧的事不能明早再议？”

　　岑清樾的呵欠似是传染了屋中的其他人，不多时，穹荒同覆水又接连打了两个呵欠。

　　寒月耷拉着眼皮，伸手扯了扯快从肩头滑落的外套，云舒的眼皮底下已经有了一圈青紫的痕迹，栖影虽是六人中看起来最精神的，却还是架着一只胳膊用以支撑脑袋。

　　玄鬼置身其间，觉得自己也快被他们的困意给感染了。

　　兮照打量了一圈屋内众人的面色，从袖中掏出一卷颇为眼熟的兽皮，言简意赅地解释起自己将众人夜半唤醒的用意，“诸位应当都很清楚，虽然眼下我等攻下了娑罗部落，可是迁徙与战争还是折损了部族四成左右的人手。”

　　“今次王唤我回宫，商议的便是有关昭国日后存续的问题。”

　　“经过诸位谋臣长达半年的商讨，王最终决定从国内筛出一百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分别派往其它部落求学，我等七人皆已入选。”

　　除兮照外的六人闻言睡意似乎消散不少，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有些搞不清楚昭王这是要弄哪一出。

　　岑清樾对此尤其不满，直接提出了质疑，“我等七人是昭国七将，七人一起离开的话，若是届时战事再起，国中又该如何应付？”

　　“王自有考量。”兮照将昭王的原话照搬给了岑清樾，“这是王亲口说的，他希望无论你如何恨他也要为了昭国的将来考虑，学出些真本事来，而不仅仅只是专注于武学，更要钻研些有关治国的帝王之术......”

　　“知道了知道了。”岑清樾不耐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兮照，“大爷我若是不为昭国着想的话，何至于坐到如今的位置？废话也别转达了，直说他的安排吧。”

　　兮照便依言摊开了手中的兽皮，照着信上内容宣读起来，“岑清樾、兮照，前往黄帝部落分别修习治国与锻造；寒月、栖影，前往女娲部落分别修习幻术与身法；穹荒、覆水前往炎帝部落修习武学；云舒前往神农部落修习医术......”

　　听罢安排，寒月彻底清醒了，别有深意地问道，“王是觉得我适合修习幻术？”

　　兮照并不直言，“王从来看人很准，哪怕你与清樾殿下多年不曾回过主部，一举一动他也能清楚掌握，所以无需怀疑王的判断。”

　　岑清樾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换来困顿中的三分清明，“离开昭国便意味着暴露在浊兽的眼皮之下，随时都有可能受到袭击，那些跟随我们前去其它部落的家伙应当没有不懂武学的吧？若是遇上浊兽便当场吓个腿软，大爷我可不会分心去救这种拖累他人的软骨头。”

　　兮照坚定地保证道，“所有人都是王从军营里筛出的才俊。”

　　“那王已同各大部落首领知会过了？”寒月仍心存顾虑，唯有再三求证方才踏实，“毕竟此行千山万水，中途各类磨难皆有，若是好不容易冒着危险抵了部落，却吃了个闭门羹，便未免太不合算了。”

　　兮照将兽皮重新卷好，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润嗓，“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能安排你们去的部落都是王事先沟通过并且得了应允的，至于那些提都未提的部落，比如九天上的伏羲部和它山封印里的尉迟部......我等便想都不用想了。”

　　一直在旁默然听着的玄鬼突然抓住了话语中的关键，低声喃喃道，“它山封印......”

　　“那行吧。”岑清樾对换了一轮二郎腿的上下位置，倚着靠背仰天叹息，“何时启程？大爷我还能再睡几个时辰？”

　　寒月将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下，重新一板一眼地穿好，替兮照回答了岑清樾的疑问，“八成明早便走，否则也不至于眼下将我们从梦中拉起说事。”

　　兮照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对，明早便走。”

　　除寒月与兮照外的其他五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哀嚎，纷纷拍案起身，各自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天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城墙上的华表孔洞时，被昭王钦点的一百人已聚集在了城门之后。

　　场面乱哄哄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在商量安全抵达目的地的路线和策略，这其中便包括了被同去黄帝部落的青年围在圈子中央的岑清樾和兮照。

　　兮照手里捧着一张云舒连夜赶制出的八荒图，图上很明确的绘制着昭国与黄帝部落的位置，甚至连众人要走的最为安全的路线都画了出来。

　　可饶是最为稳妥的路线，也还要穿过一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岑清樾和兮照最为头疼的也正是这片森林。

　　“当真要走蜘冢森？”岑清樾虽是自负，却很尊重对手的实力，若是即将面对的敌人当真实力悬殊，便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后路。

　　更何况今次他并非一人独闯难关，还要保证同行二十余人的安全，便更加不能胡乱领队了。

　　兮照也一直在盯着这条路线，可是无论怎么画，都挑不出其它更加稳妥的选择，最后只能妥协道，“当真只能走这了，若是绕道，左右还有其它浊兽的地盘，而且耗费的时日更久。”

　　“云舒给的建议是贴着林子的边缘走，尽量不要深入，强大的浊兽都在森林深处生存，外围的浊兽你我二人联手应当足以应付。”

　　岑清樾转头看了看寒月、穹荒、云舒那边的状况，见其他几人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便也干脆不再纠结，伸手拍了拍兮照的胳膊，勾起嘴角鼓舞道，“先走着再说，若是当真遇上什么难处，大爷我便见招拆招。”

　　“行。”兮照也没了其它办法，只好将八荒图暂且交给岑清樾保管，自己则坐在一旁合眼养精蓄锐，等待一炷香后城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