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66、入魇

　　“给你一炷香的时辰，若是血月崖上的线香燃尽，你还是没能将玄鬼救下的话......”

　　“......你猜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始作俑者说完这句话后放声大笑起来。岑鬼根据声音来向确定了始作俑者的藏身之地，但是考虑到玄鬼的安危，还是决定先赶去血月崖下救人。

　　以青焰护身，提枪斩尽拦路鬼鸦，赶到崖边时线香尚有半截在燃。岑鬼舒了一口气，腾空跃起，浮到玄鬼身侧。

　　眼下玄鬼正被一根蛛丝吊在崖下，周身流淌的鬼气还算稳定，只是双眼紧闭，眉羽不时蹙紧，似是堕入了血月铸成的梦魇。

　　岑鬼伸手将玄鬼放下，抱在怀中摇晃呼唤，“阿玹......”

　　“阿玹，你醒醒......”

　　玄鬼眼皮微抬，面上仍是懵懂神情。

　　岑鬼又唤了两声，玄鬼这才缓缓睁眼，视线飘到岑鬼身上。

　　目光定格的一瞬，玄鬼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瞳孔迅速化作血红，周身弥漫起一股阴森的怨念。

　　岑鬼吓了一跳，赶忙出声制止，“阿玹，你冷静些！我是岑......”

　　还未说完，玄鬼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风刃包裹刀身，恨恨地朝岑鬼劈去，岑鬼堪堪躲开，便听到玄鬼那淡漠而坚定的嗓音从身侧响起，“想要踏入卫国，便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岑鬼有些莫名，稍加思索，忽而便明了了玄鬼眼下的状况：应当是被幻术困在了卫国覆灭前的那段日子里。眼下玄鬼虽然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其实看着的应当是进攻卫国的陈国军队。

　　又一道气刃迎面劈来，直接削平了附近的几间房屋。岑鬼后退几步，落在了房屋的断口上，抬眼去看半空中的玄鬼。

　　约莫是人鱼肉催化的缘故，眼下玄鬼的力量已较往昔强了太多，隐隐有直逼第二鬼王的趋势。可是这股力量受到人鱼肉的加持，怨念深重，强行释放会失去理智，一直动用的话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岑鬼咬了咬牙，暗道一声，“阿玹，抱歉。”脚踝一转，眨眼出现在玄鬼身后，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在玄鬼的后颈之上。

　　玄鬼重新昏了过去，岑鬼想要查探前者的身体状况，却察觉到身后有鬼气靠近，忙抢在蛛丝袭来前护住怀中玄鬼。

　　青焰将二人包裹，蛛丝在触碰到青焰后悉数燃作飞灰，岑鬼持枪站起，枪尖指向蛛丝来的方位。

　　放眼望去，血月崖上正站着两个人。

　　一人肩上停着只鬼鸦，相貌风雅，鬓发微卷，眉眼含笑。纵然口不能言，望向岑鬼的眼神中却充斥着戏弄与同情。

　　“阿月......”岑鬼确定了月鬼的身份与位置，转而打量起另外一人。

　　那人个头不高帽子却出奇的长，身上穿着素白的无常服饰，面上神情惊恐万分，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眼下究竟是何处境，看样子想要张口说话却没法自如言语，应当是被蛛丝给控制住了。

　　岑鬼再三确认这只是一位无辜受累的白无常后，心中不禁浮现一个疑问：赤鬼那小子抱着那般多的点心盒子躲哪儿去了？

　　“那么，岑清樾，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始作俑者的笑声自不远处的山头响起，久久回荡，“如果你就这么死在这个结界里，那可就太无趣了......”

　　岑鬼扬起嘴角，镇定地笑了两声，“犯不着你来操心，大爷我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有胆量便正面打上一场！”

　　始作俑者冷笑数声，意料之中的没有露面，“死鸭子嘴硬，便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话音落下，月鬼已将手抬至肩头。肩膀上的鬼鸦跳到了月鬼的食指上，月鬼将之一抛，鬼鸦扑朔着羽翼朝血月飞去，满地的鬼鸦尸首也重新凝聚，争先恐后地向血月聚拢。

　　天空中盘旋的鬼鸦数目越来越多，周遭景象再度扭曲......

　　岑鬼握紧手中长.枪，准备赶在幻象成形前击溃头顶的鬼鸦，可也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眼前的景象便已天翻地覆。

　　城池、血海、尸骸交错......

　　岑鬼站立的位置不再是血月崖前的空地，而是梦中的昭国城池之下。

　　面前是大开的城门，城门内是一望无际的长街，长街上堆满了尸体，尸体流出的鲜血将长街染红。

　　视野中有残破的旌旗猎猎飞舞，旗面上绘着一个大大的“昭”字。

　　岑鬼窒住呼吸，为眼前光景带来的熟悉感受倍觉骇然，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可是双腿却仿若深陷泥沼之中，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低头看去，脚下再无地面，而是汪洋血海。血浓似泥，牢牢桎梏着双腿的行动。

　　一只只枯槁的胳膊从泥水中探出，撕扯拉拽着岑鬼的衣裳，哀怨、哭嚎声萦绕在血海上空，“我还不想死......”

　　“王，救我......”

　　岑鬼未加思考，调整怀抱玄鬼的姿势，空出左手去拉拽其中一只胳膊。可稍一使力，掌心中的手腕便被握成了泥水，从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回血海。

　　与此同时，腰部传来一阵剧痛。

　　越来越多的血手从泥沼中探出，尖锐的指甲带着浊气刺入岑鬼的皮肤。岑鬼试着用青焰去烧，用长.枪横扫，却永远无法彻底驱逐这些难缠的血手。并且每当他砍断一只手，空中便会传来一阵凄楚的哭嚎，“为什么！你不是我们的王吗！”

　　岑鬼头疼欲裂，合眼的瞬间，脑海中恍惚闪过几个画面：荒漠之上伫着一座孤城，林海雪原中隐着一处神秘部落，云端尽头是孤高无情的九天神明，变幻莫测的密林之中住着可怖的浊兽......

　　岑鬼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虽然他猜测这些可能都是自己生前去过的地界，却不愿继续深究，至少眼下不可。自己决不能着了始作俑者的道。

　　忍着剧痛，岑鬼分了些青焰出去，将玄鬼搁置在浮空的青焰牢笼之中。再三确认血手无法靠近青焰，这才得了些余暇去检查身体状况。

　　有鬼气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渗出，但好在还未伤到三魂七魄......不过眼下治疗是来不及了，最稳妥的方法便是抓紧时间解决始作俑者，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思及此，岑鬼不再心慈手软，长.枪荡平身侧血手，一次性召出理智承受范围内的所有青焰。火光冲天，生生击碎幻象，将环血月而飞的鬼鸦逼得四散逃跑。

　　可是不出片刻，鬼鸦又重新聚回了原处。

　　岑鬼抓紧时机化出火铳，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点心礼盒，连发数枪，礼盒炸裂，焦熟的大福散落一地，散发出甜糯的香息。

　　同一时间，鬼鸦的叫声明显顿了一顿。

　　岑鬼趁机瞥了一眼血月崖上的月鬼，后者眼中已经溢满了心疼，似乎正处在脱离始作俑者控制的边缘。

　　不过也仅仅只是“似乎”而已，始作俑者很快便察觉到了岑鬼的目的，收紧蛛丝，恨恨骂道，“你觉得相同的手段，本大爷会上两次当吗？”

　　岑鬼闻言笑出了声，回道，“那谁能知道呢，万一你是个傻的，大爷我方才不就赢了？”

　　“口舌之利！”始作俑者再一次锤响山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岑鬼身形一转，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陡然现身于血月崖上，长.枪一扫，直捣始作俑者的门面。

　　也就是在这一刻，岑鬼终于看清了始作俑者那根本算不得真面目的面目——一团由浊气凝成的人形，脸部没有五官，只长着一双血红眼睛，眼睛下方各布着三条红纹，似乎是蜘蛛的另外六只眼睛。

　　眼看枪尖即将刺中，始作俑者将掌中花绳一翻，月鬼立刻冲来挡在了二人之间。

　　岑鬼连忙收势，视线却恰好与月鬼眼中的幻术对上。

　　周遭景象再一次发生改变，虽然还是熟悉的昭国城池，可是这一回等待岑鬼的却不仅仅只有长街上的血海与尸体，还有城门上那一具被吊着的、随风摇曳的尸首。

　　岑鬼看不清尸首的面容，却本能的有些害怕，打心底里不愿承认那具尸体的主人是自己的相识。

　　“阿岑。”荒鬼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岑鬼扭头，迎面撞见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窟窿里黑洞洞的，只因少了眼球的填补，看起来便格外狰狞。

　　荒鬼双手前伸，摸索着向岑鬼靠近，口中不断重复着责备的话语，“我的眼睛好疼啊......都是因为你......我的眼睛才会......”

　　“因为我？”岑鬼感到有些莫名，连忙追问道，“为何是因为我？你又为何会在大爷我的心魔之中？”

　　“因为......”荒鬼张了张嘴，身形逐渐扭曲，消弭成了血红烟雾。紧接着眼前的景象便成了昭国城破，居民四处奔逃。

　　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被浊兽咬住头颅、吞入腹中，硕大的身躯从长街的尸身上踏过，碾出的血泥气息充斥着岑鬼的鼻腔。耳畔是昭国子民的求救，“救命。”“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王！救救我们！”

　　还有来自居民的质问，“你不是半龙血统吗？你不是很厉害吗？”“莽撞冒进，一无是处，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不借助龙血的力量？”

　　“自私，自利，你根本就不配做我们的王。”

　　“是你决策失误！是你害死了我们！”

　　“你的命哪有我们一城人的性命重要？我要你偿命！为一城的百姓偿命！”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哗啦啦下起雨来。

　　岑鬼恍惚仰起脑袋，恍若隔世的歉疚与恨意似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青龙的力量，一城人的性命，整个昭国，当这一切浑然交织在一起时，岑鬼再一次体会到了久违的无力。

　　曾经的自己救不得昭国，保不住卫国，眼下难道就能救得了阴司和十城？

　　倒不如趁早放弃了。

　　溺死在血月妖冶且温柔的梦乡里，向过去赎罪，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岑鬼这般想着，缓缓合上双眼，任由血手将自己拖入泥沼......

　　没顶之际，血红色的天空突然被风刃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