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64、兵来将挡

　　送走老板娘和莺蓉蓉，馆内再无人提起尉迟玹拉全城百姓陪葬一事。

　　荒鬼坐在榻上，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几声，打算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就此翻篇，同岑鬼说些正事，便道，“阿岑你打算去哪儿找阿月？”

　　“不必去找，等着便好。”岑鬼说得轻松，从袖中掏出山鬼赠予的那瓶灵药，一口气全部吞服。

　　药丸入腹，融为暖意，滋养着四肢百骸。

　　岑鬼抬手拭去嘴边的药粉，同荒鬼解释不必刻意寻人的缘由，“阿月最擅血月结界，动用大规模的血月结界离不开借助月华。放眼整座阴司，只有枉死城内才有月亮......所以守株待兔便好，阿月他一定会过来的。”

　　荒鬼觉得有理，但考虑到战场选在十城便始终难以安心，有所顾虑，“万一这是始作俑者的计策呢？目的便是拖延时辰，将你困在此处？”说完，嗅到了空气中逸散的灵药气息，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追问岑鬼，“接连数战，你体内的鬼气还剩多少？”

　　“七八成吧，少说还能再撑个三四战。”话虽如此，岑鬼心里也出现了少有的不安，但是苦于没有线索，不清楚始作俑者到底想做些什么，便只能被动地守在此地。

　　守在此地，至少可以同时保护十城和玄鬼，哪怕中了计策，只要十城与玄鬼不出事，便还有翻盘的余地。

　　再三确认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岑鬼不再犹豫，吩咐一旁的赤鬼，“储思，你去沿街那头的茶铺里买些大福回来，一会儿用来招待阿月。”

　　“好。”赤鬼离开座位，朝茶铺所在的方向奔去。

　　墙角处，苏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停在岑鬼跟前。他从进入医馆起便不曾开口说过话，眼下又端着一副沉重面色，俨然是有要事相告。

　　岑鬼扭头望着苏植，感慨今日故人一个接着一个，消息也一茬接着一茬。

　　二人视线对上，苏植开门见山道，“瑾钰大人托我前来告知殿下您：阴司虽由十殿阎罗掌权，但归根结底隶属天界，若是今儿这事闹大了，天界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天界一旦出面，阴司再难保人。”

　　所以就是尽早解决的意思？

　　岑鬼领悟了瑾钰的好意，勾起嘴角同苏植点头，“知道了。”停顿片刻，又继续问道，“方才一战过去，十城慌乱不小，十殿那边怕是要忙很久了？”

　　“是啊！”苏植说完正事后整个人都松懈了很多，捂着脑袋，哭笑不得地叹道，“瑾钰大人同其它判官都已忙得分身乏术，只盼着阎罗殿下们能快些收到消息从梵界回来。”

　　“既然如此你也去忙吧。”岑鬼打量着眼前的苏植，感慨这家伙果真是个良才，无论昔年卫国任职还是如今阴司当差，做起事来都毫不含糊。只论尽职的话与尉迟玹不相上下，只可惜武艺太差，上不得战场，否则当真是鬼王的上好人选。

　　苏植同岑鬼抱拳鞠了一躬，没有立刻离开。

　　岑鬼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且面露难色，便特意将他领去了医馆外头。

　　刚出医馆，苏植便压低了嗓音说道，“殿下，当初卫国灭国时我也在场，那会儿天下动乱，内忧外患，公子他既要隐瞒渊王死因，还要时刻注意动乱的势力，肩上压力太重才会一时作出错误的决定。”

　　“我没有要为公子开脱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也该为卫国的覆灭承担一份责任。”

　　苏植说得恳切，末了，还冲着岑鬼露出一副凄惨的笑意。

　　轮番提醒之下，纵然岑鬼再如何豁达，再如何想要淡忘昔年诸事，眼下也不免有些慨叹，“这事儿吧你们都别争了，都是大爷我的错......”

　　苏植连忙摇头，“殿下你的初衷是好的，是我的本事不够......”

　　岑鬼合上双眼，摆了摆手，“不，是大爷我......”

　　“我”字的尾音尚且含在口中，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岑鬼重新睁眼，发现那些原本在街道上来来去去的游魂都已经集中到了长街的一端，此刻正不约而同地扬起脑袋，对着同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岑鬼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鬼气，忙学着那些游魂的模样朝天边看去。

　　目之所及，不远处的天空已被晕染成了血红颜色。

　　“是月鬼！他在袭击隔壁城池！”

　　医馆内的鬼王接二连三赶了出来，水鬼一马当先飞到半空探查敌情，给岑鬼和荒鬼等人转述隔壁城池的状况，“月鬼用结界围住了整座城，外围的血雾很浓，暂时没有扩散到这边的趋势。”

　　“逐一击破。”玄鬼淡淡地念出了这四个字，转而看向岑鬼，“亦或许是调虎离山。”

　　苏植忙帮衬着分析道，“眼下判官大人们都聚集到了损毁最严重的往生城，枉死城内又有岑鬼殿下坐镇，所以才会优先袭击兵力最薄弱的城池？”

　　岑鬼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做出了决定，“打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如何要先将阿月救回来。”

　　水鬼落回地面，主动请缨道，“我也去。”

　　“你先前才受过伤。”岑鬼断然拒绝，发号施令道，“你和阿荒暂且守在枉死城中，苏植你去同瑾钰他们会合，阿玹你的话......”

　　玄鬼冷冷地瞥了岑鬼一眼，将手搭在刀柄之上。

　　岑鬼见状忙改口道，“......便跟着我吧。”

　　“那我呢！”一直被忽视的白鬼急得跳脚，连忙窜到岑鬼跟前拼命晃动胳膊，渴望引起注意，“我也可以帮忙的！”

　　岑鬼盯着白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一个想法自心中浮现，扭头吩咐水鬼，“阿水，你教教他如何催使冰雪凝成镜面，我需要你二人合力将宋帝王府的月光引到隔壁城去。”

　　白鬼见自己也终于有了任务，开心得一蹦三尺，可一回味任务的内容，心里便又犯了糊涂，“为何要将月光引去隔壁城池？”

　　岑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若想从外部进入血月结界便只能借月华辟路，否则永远无法找到正确的入口，半道上或许还会撞见心魔。”

　　白鬼愣愣地“哦”了一声，伸手扯了扯水鬼的衣袖，催促道，“那我们走吧！”

　　水鬼将白鬼上下打量一番，见后者比自己还要矮些小些，面上立刻浮现笑容，端出一副前辈的架子，不认生道，“你小子的灵气也属水？很好，以后跟着我，保你比跟着阿岑这混账长进！”

　　岑鬼便有些不服气了，开口笑道，“你说道说道，怎跟着我便不长进了？”

　　水鬼转头冲岑鬼比了个鬼脸，底气十足地挑衅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说完，操纵手心里的水球在身侧化出数条水龙，食指并中指插入水中，指尖一挑，水珠腾于半空，自行凝聚，汇成一片薄如蝉翼的水镜。

　　白鬼本是抱着玩味的心态观摩，见到水镜后却不禁露出震惊的神情，“好、好薄，好精确的控制......”

　　水鬼得意地薅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享受着来自后辈的崇拜之情，“这就是你与鬼王之间的差距，好好磨练吧，你我术法同出五行之水，若有哪儿不懂的尽管发问。当然若是你愿意拜个师什么的，我也不会介意。”

　　白鬼试着举起手在空中凝冰，可是无论如何卖力也无法均匀地平摊力量，最后凝出的冰面只有表层是光滑的，背后的模样却惨不忍睹，像极了风化的粗岩。

　　白鬼丧气地瘫开双手，冰面落地，应声而碎。

　　水鬼拍了拍白鬼的肩膀以示宽慰，鼓励道，“再多试几次，反正赤鬼还没回来，时间充裕的很，来，学着我的样子试着将气息凝在掌心......很好......”

　　他二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卖力，岑鬼看在眼中，只觉得既好笑又欣慰。

　　在此期间，荒鬼已同玄鬼就始作俑者的危险程度探讨出了结论。二人未经岑鬼肯首，擅自做了一个决定。

　　荒鬼问玄鬼，“你也觉得这般做比较好吗？”

　　玄鬼淡然回应，“嗯。”

　　荒鬼捂嘴沉吟片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敲了敲地面。不多时，一众骸骨破土而出，齐齐向荒鬼行了一礼。

　　荒鬼径直命令道，“去，告知每一位鬼王，让他们随时做好出兵的准备，兵力也不必留到下一场甲子之战了。”说完，象征性地问了岑鬼一声，“阿岑你意下如何？”

　　岑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准了。”

　　骸骨重新钻回地下，长街另一头却传来骚动。众鬼王扭头看去，便见赤鬼正捧着一摞山高般的点心盒朝这处走来。

　　精致的点心盒子层层堆压，积了足有百摞之多。

　　赤鬼气喘吁吁地将点心盒放在岑鬼脚边，一边捶打酸疼的腰部，一边解释道，“那茶汤铺的老板认出了我是个鬼王，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赠我......”

　　岑鬼从锦盒里随手掏个桃花状的大福塞入口中，味道不错，便又挑了个花色更好看些的递给玄鬼。

　　玄鬼只咬了一小口，便失望地摇了摇头，“桃馅的太甜了。”

　　岑鬼却不甚在意，“用来喂鸟足够了。”说完，又朝赤鬼勾了勾手指，“储思，继续搬。”

　　赤鬼扭头打量着周遭所有鬼王，问岑鬼道，“这是要一起进血月结界吗？”

　　“不。”岑鬼如实道，“就你，我，阿玹三人。人越多心魔便越棘手。”

　　赤鬼捶打腰部的右手僵在了半空，哀怨地瞥了岑鬼一眼，“这些就我们三人搬？”

　　岑鬼摇了摇头，“阿玹受伤了，搬不了。”

　　赤鬼瞄了一眼被岑鬼护在身后的玄鬼，一时间说不出话。

　　玄鬼却并不想跟着岑鬼胡闹，手指微抬，召来气旋，将三十摞点心浮在空中。眼见岑鬼又要过来嘘寒问暖，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告诫后者道，“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是万鬼之王，望你有些分寸，能拿捏得起轻重缓急。”

　　岑鬼见玄鬼这般严肃，再不敢嬉皮笑脸，扭头便替赤鬼分担了六十多盒的重量。

　　“一切便按先前的安排来。”岑鬼绷住面色，一本正经地吩咐身侧众鬼，“我去见阿月了，很快回来。”

　　“阿水和二水，你二人盯着鬼玉，听候指令启用水镜。”

　　水鬼和白鬼对视一眼，为彼此的绰号感到惊奇。岑鬼默默勾起嘴角，领着玄鬼与赤鬼朝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