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61、十城战荒鬼

　　众人翻过最后一座山坡，踏上了下山的路。

　　路两侧长着奇形怪状的黑色树木，树木的枝丫和洞窟里寄宿着鬼火。此处并未受到青龙的影响，吹过的风还是凉飕飕的。

　　岑鬼背着玄鬼安静赶路，抽空思索一会儿解救十城的办法。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脚下的高山便轰然一震。

　　岑鬼刚好踩着块圆滚滚的石头，一时打滑没能站稳，又不想摔着背上的玄鬼，便当机立断保持原本的姿势，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赤鬼连忙三两步冲上去，将压在岑鬼背上的玄鬼扶起，顺带关切了一番灰头土脸的岑鬼，“储卿兄长，无碍吧？”

　　岑鬼双手撑地，支棱起上身，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白无常与岑鬼并不相熟，加之先前青龙一事尚有阴影留存心间，是以不敢上前搭话，只好默默地站在路旁，望着一个方向说道，“震动是从那边传来的。”

　　话音刚落，地面又是一震。

　　岑鬼拍地而起，转身岔入林中，横穿而过，停在一座高耸的悬崖边。

　　由此放眼望去，能够看见坐落于无边黑暗中的十抹光亮，依次对应着记忆里的十城方位，因为十殿阎罗地位不分高低，十城中燃烧的灯笼数目也是相同的，所以也就不存在哪座城池会更亮一些。

　　可是眼下显然第三座城池的火光要更加刺眼，而且颜色也与鬼城一贯来使用的灯笼有所不同，不是微弱且零碎的温馨颜色，而是烽火狼烟般的凛冽肃杀。

　　“荒鬼......”只一眼，岑鬼便认出了这抹战火的由来。

　　紧随其后跟上来的白无常也意识到了受攻击的是哪座城池，不禁尖叫出声，“枉死城！”

　　白无常跪坐在地，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岑鬼丈量着此处直通十城的距离，似乎比走弯弯绕绕的大路更近一些。

　　既然如此，那还绕个屁的路！

　　岑鬼暗自握紧拳头，嘱咐身后背负水鬼、匆匆赶来的赤鬼，“大爷我去会会荒鬼，你们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到时误伤。此处挺安全的，还能纵观战局，便在这儿待着吧......”

　　又看了一眼已能安稳走路的玄鬼，继续嘱咐赤鬼，“储思，护好阿玹。”

　　赤鬼自然义不容辞，“好......”

　　还未说完，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赤鬼尴尬地哽了好一会儿，这才将余下的担忧呢喃出口，“储卿兄长他先前耗费了那般多鬼气，还未歇息多久便要对付荒鬼，不打紧吗？”

　　玄鬼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瞳里倒映着那抹正在黑暗中疾行的青色身影。

　　......

　　眨眼之间，岑鬼已赶到十城外的平原。

　　身后是枉死城的城门，因为离得近了，城内的骚乱也能够听得很清楚，似乎还不算无序。头顶的城墙上有鬼卒在射箭、扑火，若是不增加新的火焰的话，应当很快就能扑灭了。

　　岑鬼这般想着，环顾身前漆黑的荒原，因为没有火光照彻，此地已成了荒鬼的绝佳庇护场所。

　　荒鬼......荒鬼......

　　荒鬼怕什么来着？

　　岑鬼支颌走神，并未造成任何动静，城墙上却已有眼尖的鬼卒察觉到了他的身影，发出劫后余生的呼嚎。

　　岑鬼闻声望去，还没看清那名鬼卒的脸，便见一颗白花花的脑袋从围墙边缘探了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白鬼。

　　白鬼见到岑鬼，便如得见救星般激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拭泪一边指着远处的黑暗喊道，“岑鬼你定要替我痛揍他一顿！揍他！”

　　岑鬼被白鬼的嚣张作态惹得发笑，不欲寒暄废话，径直问道，“大爷我问你小子，攻势降临前城外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古怪的景象？”

　　城墙上的白鬼低头思索，一旁的鬼卒们你望我，我望你，皆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半晌，并非鬼卒的莺蓉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顾鬼卒阻拦，趴在城墙上同岑鬼解释，“殿下！小女子听见了！有很奇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好像是在说‘疼’？还说什么‘取出来’？‘不要’？”

　　疼？取出来？不要？

　　岑鬼的眼皮跳了跳，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有些想歪了，“还有更多线索吗？”

　　莺蓉蓉想了想，突然抬手指向岑鬼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形容道，“会有铃铛声响起，然后会出现整整一排红色的火......对对对，就像现在这样......”

　　城墙上的鬼卒们再度骚乱起来，吹号角的吹号角，擂战鼓的擂战鼓，岑鬼转头看去，发现黑暗之中果真出现了一簇簇红色的火焰，不过似乎隔得很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发现不了。

　　遥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痛苦的哀嚎。

　　“眼睛......好疼......”

　　“帮我取出来......”

　　“不要再长了......”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岑鬼便知道，是荒鬼来了。

　　毫无预兆的，一股强大的鬼气从黑暗中袭来。

　　岑鬼纵然无所防备，临时挡上一击却不在话下。抬手接住从黑暗中伸出的巨大骷髅手臂，得意地笑了笑，问候道，“阿荒，一会儿便要得罪了。”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应，另一只骷髅手臂也砸了下来。

　　岑鬼凌空跃起，跳到了手臂上，想要沿手臂找出荒鬼隐藏的本体，可是临踏入黑暗的前一刻，硝烟中却突然浮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岑鬼与荒鬼对上视线，赶忙停下奔走的脚步，从后者身上跳了下去。

　　一双骷髅手臂迅速收回，荒鬼的踪迹再度消失。

　　岑鬼深谙荒鬼的本事，知晓他拥有在暗黑中隐匿的绝对力量，不仅是身形，就连气息都会被完全隐藏。

　　如果进入黑暗之地，除非动用青龙的力量，否则自己就会像先前对付水鬼一样，完全陷入被动。

　　自己不能再那般失态了，毕竟这里可是十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般想着，岑鬼化出火铳，往黑暗里开了几枪，但是根本射不到荒鬼。

　　荒鬼的本体虽然是一座巨大的骷髅架子，但是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很大，小规模的攻势若想准确打在荒鬼身上无异于大海捞针。

　　看来为今之计，只能是想方设法将他从黑暗中拖出来，再暴......不，再打一顿了。

　　确定好战略，再动手时就不会那般被动。岑鬼于原地站定，等候荒鬼再一次将手伸出来。可是候了半晌，却始终不见荒鬼有所动作。

　　这时，又一阵爆炸声响起。

　　岑鬼闻声看去，发现这一次遇袭的并不是枉死城，而是一城之隔的阎罗城。

　　城墙已经满是裂痕，但所幸还未倾塌，巨大的骷髅手掌正准备重新收回黑暗里，岑鬼连忙赶了过去，在骷髅手掌彻底没入黑暗的前一刻勉强抱住了指尖，仰天长啸一声，运足气力，誓要将荒鬼给生生拖扯出来。

　　僵持许久，岑鬼到底是没能如愿，却也做到了不让骷髅手臂重新收回黑暗之中。

　　右手化出长.枪，岑鬼毫不留情地往骷髅指尖狠狠一刺，将之钉在地上，而后解放双手，托起火铳，循着手臂的走势缓缓上抬，定格在了大抵是手臂与肩甲的衔接位置，轰然一枪。

　　一枪击中，整条骷髅手臂狠狠地震颤起来。

　　岑鬼趁势朝同一个位置接连开了三枪，三枪过后，整根手骨便与身体彻底脱离开来，轰然落地，岑鬼将之拖出黑暗，翘着二郎腿坐于其上，等着荒鬼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只要他敢伸，自己便敢拆。

　　反正荒鬼这家伙就算全身骨头分家也不会丧命，拆他个七零八落也没多大关系。

　　不多时，另一只骷髅手臂在三城之隔的地方出现，岑鬼在骨臂伸出黑暗的一瞬间便觉察到了气息，赶在后者摧毁城墙的前一刻将之接住，仿造前一次的举动再次将荒鬼断臂。

　　接连失去两只胳膊，荒鬼的行动明显受到了制约，时隔许久才第三次从黑暗中探出躯体，只是这一次探出的，居然是脑袋。

　　硕大的骷髅头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城墙连同上头的鬼卒一并咬入口中咀嚼，砖石从下巴骨的缺口处簌簌下坠，溅起一地尘埃，岑鬼飞快跃到荒鬼头上，走到脊椎附近，正准备一铳崩断脊骨，下一刻，荒鬼的脑袋却突然向后转来。

　　原本体型十分巨大的骷髅顷刻间散成了一堆骷髅架子，岑鬼随着坍塌的骷髅下坠了一阵，眼看即将落入骨堆，那一地的骸骨又颤动着向半空中飞来，围着岑鬼自行拼凑，竟然重新拼凑出了一个骨制牢笼。

　　岑鬼被困在牢笼中央，眼睁睁看着骨臂靠近，将牢笼托举。

　　视线的正前方，一颗巨大的骷髅脑袋正悬浮在空中，黑洞洞的眼眶里蕴有两簇令人不寒而栗的红光，直勾勾地停留在岑鬼身上。

　　岑鬼愣是从这双眼眶里读出了几分嘲弄的意味。

　　借着回望的空档，岑鬼认真地思索起接下来的战术。

　　印象中，荒鬼全身上下共有两百零八块骨头，如果要在全部拆分的情况下控制住这些骨头的话，就需要动用至少两百零八根蛛丝，如此精细且耗费灵力的活计，若是以那位始作俑者当初的实力来看，应当是做不到的。

　　如果无法同时控制住两百零八根骨头，荒鬼又会摆脱控制。

　　这种情况下，如果要耗费最少的灵力控制住这种构造复杂的庞然大物，就只能选择舍小保大，拴住几个比较重要的关节部位。只要让那些多余的骨头不与重要关节分离，即使是无法被蛛丝牵住的骨头，也会无法摆脱控制。

　　也就是说，荒鬼身躯一共拆成了几份，就有几根蛛丝。

　　“头、两只胳膊、躯干、两条腿......”

　　一共六根。

　　不对，自己所在的这个笼子应当也是有蛛丝控制的......

　　岑鬼思索出了一个大概，正要动手，几簇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刃却自眼前闪过，将牢笼削裂开来。

　　玄鬼轻飘飘地落在一根断裂的牢笼骨头上，发丝与衣袂缓缓垂下，幽深的眼眸中隐着淡淡的血红。

　　“阿玹？”余光扫到一抹攻势，岑鬼赶忙将玄鬼拦腰抱住，一跃腾空，避过了骨臂的扫击。直到落回地面，岑鬼这才有所余暇去关切玄鬼，“你受了这般重的伤，怎不在山上好好休养？又动用了鬼气，可有哪儿不舒服？”

　　玄鬼瞥了岑鬼一眼，淡然地移开视线，“我到底是个男人，没有这般娇贵。”

　　说话间，已有不少白骨重新浮空，岑鬼以火铳殿后，带着玄鬼跃上枉死城的城墙。白鬼与莺蓉蓉连忙围了过来。

　　“你们照顾好阿玹。”岑鬼铁了心不想让玄鬼参战，不留余地地吩咐身侧众鬼，“他身上有伤，你们带他去看看。”

　　玄鬼却抬手制止了前来搀扶自己的鬼卒，目光森然地盯着岑鬼，淡淡说道，“你也有伤在身，且荒鬼不好对付。我可以不插手，但我要留在此地。”

　　说完，合上双眼，似乎是在感知周遭的气息，“北面，六十尺。”

　　原来如此。

　　岑鬼顷刻明白了玄鬼赶来此处的缘由，他是希望通过辨识气息的方法助自己一臂之力。

　　“阿玹......”岑鬼心中万分感动，但说得再多也比不过直接动手压制住荒鬼，便也不再停留，转身冲向北面，果真在黑暗中踩到了一块坚硬物事。

　　踏白骨而行，跃上荒鬼躯干，从脊柱一路下滑，岑鬼看身前横亘骨臂，立刻滑铲躲避，再行站起，左蹬肩胛，右踏膝盖，径直跳到了颅骨跟前，与荒鬼笑而对望。

　　巨大的骨臂从天而降，盖向颅骨，一抓、一握，又什么都没抓着。

　　岑鬼衣袂翩然，重新落回骨掌的中指关节，从怀中取出一根竹枝，以青焰点燃，含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着烟雾的吐出，岑鬼也终于回想起了甲子之战时对付荒鬼的杀手锏。

　　这位块头巨大的鬼王，最怕的物事便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