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58、镜花水月之地

　　从白峰山去往河流的途中，众人遭到了鬼鸦的伏击。

　　岑鬼知晓这是始作俑者为了拖延时辰刻意为之，当即召出青焰开路，行进速度并未受到影响。

　　抵达河畔时，身后未来得及化灰的鬼鸦尸首已经铺了满地，岑鬼没有回头，率着玄鬼与赤鬼踏上河面。

　　寸步而行，逆流直上，白花花的水沫掩去视线，耳畔全都是呼啸的流水，以及流水撞击石块时的破碎声响。

　　渐渐的，视野中的水沫被夜色所取代，耳畔喧嚣归于寂静......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脚下的河水已经变得仿若静止。

　　纷纷扬扬的雨滴扑洒在脸上，岑鬼抬手抹了一把，这才突然意识到阴司居然罕见的下起了雨。

　　眼下三人所在的位置是阴司与人世的交界处，去往茶棚尚有些距离，不过今次来阴界的目的是阻止始作俑者作乱，也就没有必要特意回去一趟了。

　　正准备合眼感知月鬼的鬼气，岸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唤，“是岑鬼殿下？殿下你回来了？求求你，快、快去救人吧，要来不及了！”

　　岑鬼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一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白无常。

　　伤重如厮，岑鬼当即意识到了状况有多么的不容乐观，忙问道，“救人？发生了何事？”

　　“来不及了，可否请殿下和二位大人边走边说？”在白无常的催促下，岑鬼等人只好一面紧随其后，一面断断续续地听白无常那语无伦次的解释，“十城遇袭了，怪物是一具很大的骷髅，出现得毫无预兆，打伤了牛头马面还有很多鬼卒，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这个怪物比城墙还高，一直徘徊在黑暗边缘不肯现身，眼下所有城池都在戒备，十位阎罗大人也都不在城中，我等无法，只好差遣一批无常奔赴九重天上与西方梵界，余下的冒死奔逃找寻救兵，殿下，求求你救救阴司吧！”

　　通过无常的形容，岑鬼已经能够确定这具隐匿于黑暗的巨大骷髅是荒鬼的原形，同时也知晓了情况的严重性。但他并没有将荒鬼可怕的之处告知已经慌神的无常，而是给他服了一剂定心药，“不是毫无预兆，他的出现有规律可循，只是你们没有......”

　　还未说完，头顶的雨势突然大了起来。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得有些不大正常。

　　厚重的雨幕隔绝了岑鬼的视野和听觉，就连原本站在身侧畏畏缩缩说话的白无常都已经瞧不见了，浓重的鬼气伴随着雨水扑面而来，顷刻便扩散到了四周。

　　岑鬼简直不要太熟悉这个交战路数，勾起嘴角颇为自信地笑一声，摊开右手，化出长.枪和两团青焰。

　　青焰逐渐融合扩大，变作一个结界，蒸腾掉了周遭的雨水。

　　湿热水汽弥散开的下一刻，岑鬼循着鬼气轻巧地转了个身，望向路边那条已不再平静的忘川。

　　一位蓝衣少年正伫立在水面之上。

　　少年的身材虽然矮小纤瘦，气度却翩然不凡，身侧聚集着无数由忘川之水凝结而成的水珠，两手捧在胸前，手心里托着一颗货真价实的宝珠。

　　宝珠中央有一团淡蓝色的絮状气体，正以八卦的姿态不停流转。雨水越大，气体便转的越快。

　　“阿玹你先别出手。”岑鬼拦住了玄鬼将要拔刀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你同储思在旁替我望风，免得那始作俑者趁虚而入。”

　　“水鬼的路数我最熟悉，我去会会他。”

　　说完，三两步走到忘川河畔。

　　岑鬼特意打了声招呼以作试探，见水鬼毫无反应，便断言他已受控于蛛丝，身不由己。

　　见状，便也不再废话，匆匆行了番鬼王交手前的礼数，指尖灵活动作，将长.枪握在手中转了几圈，随后轻巧一甩，甩开了附着其上的水珠，冲水鬼挑衅笑道，“接下来，可就莫怪大爷我不留手了。”

　　身形疾走，脚尖在水面上点出一圈圈涟漪，岑鬼加速朝水鬼冲去，原本通过直线很快就能拉近的距离，却在一道道突然冲出的水柱阻拦下变得有些遥远了。

　　岑鬼一面躲闪着水柱的攻势，一面盘算着出手的时机。

　　他虽有心快点结束战斗救下水鬼，可是身处忘川，又是雨天，水鬼占据了天时地利，如鱼得水般不露破绽，根本无机可乘。纵然自己的本意只是想靠近水鬼斩断后者身上的蛛丝，可是眼下光景分外被动，纠缠下去只是耽误时辰。

　　如此一来便不得不考虑动真格了，毕竟荒鬼还在彼岸花海的另一端袭击十城。眼下阎罗皆不在阴司，鬼卒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若无合格的将领决断统率，城破只会是时间问题。

　　倘若当真城破，届时九天降罪，罪责是会分摊到荒鬼他们头上的！

　　思及此，岑鬼便也不再等候什么破绽了，翻手化出火铳，枪口对准水鬼，三发连射。

　　青焰眨眼便来到了水鬼跟前。

　　眼看将要射中水鬼，一面水墙却突然横亘于二者之间，青焰的威力被忘川之水冲淡不少，再穿过水墙时，轻易便被水鬼身边的水球给消融了。

　　可待水墙消失，水鬼却震惊地发现，岑鬼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借庇护腾挪身形，这是岑鬼最为常用，同时也是最屡试不爽的战术。几乎所有鬼王、不管经历过多少次交锋，哪怕最后总结出了经验，也根本摸不清岑鬼的路数，只能时刻保持警惕以备突袭。

　　在哪？头顶？不对。

　　身后？也不是。

　　水鬼将四野尽数戒备，原地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才终于注意到岸边的彼岸花海里有一抹青绿色的身影。

　　身影正借助雨幕的庇护逃往十城方向。

　　水鬼虽被蛛丝牵制身不由己，意识却还是清醒的，见状，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通过蛛丝的连结，水鬼能够隐约感受到那位始作俑者被戏耍后的愤怒，手脚再度不听使唤地动作起来，沿着忘川朝岑鬼逃跑的方向追去。

　　忘川由九泉泉眼发迹，形成的河流四通八达，遍布阴司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岑鬼逃往何处，只要仍身在彼岸花海的范围内，视野中便不免有忘川相伴。

　　水鬼在水面上行进很快，眨眼便追了上来，岑鬼干脆也不逃了，趁着水鬼还未来得及站稳，径直提枪冲了上去。

　　枪尖破开雨水，眼看便要刺中水鬼，水墙却如预想中一般再度横亘于二人之间。就在这时岑鬼突然一改面色，勾起嘴角唤道，“阿玹！”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黑色气旋便自岑鬼身后侵来，将忘川连带周遭的彼岸花海都纳入到了风暴内部，凌厉如刀刃般的气旋割裂水柱，虽无法斩断蛛丝，却能困水鬼于一方小小的天地当中。

　　岑鬼见计划得逞，忍不住笑了出声，再度提枪朝水鬼冲去。

　　水鬼挣扎着要躲，可是刚一碰到气旋，身上便被割出了数道口子。

　　待到双方距离拉近，岑鬼正要抬手，却突然注意到水鬼的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嘲笑。

　　岑鬼心头立刻蹦出两个字，遭了。

　　枪尖从水鬼头顶扫过，后者忽然溶成了一滩黑水，流回了忘川之中，不多时，又一团水块出现在了远方的水面上，凝成了水鬼的模样。

　　紧接着，又一团......

　　再一团......

　　眨眼功夫，水面上已经出现了五位水鬼。

　　玄鬼稍稍有些惊讶，语气淡然地问岑鬼，“这是怎一回事？”

　　岑鬼轻笑一声，无奈答道，“替身罢了，你甲子之战打得太少，没见过很正常。这里头只有一个是真的水鬼......或者......”提起长.枪，猛地朝身下的水面刺去，“全都是假的。”

　　身下的倒影已不知何时变成了水鬼模样，水中的水鬼与水面上的岑鬼视线对上，二人不约而同皆是一笑。

　　长.枪将水面刺出涟漪的一瞬，水鬼的手也探出了水面，抓住岑鬼的脚踝，口中念念有词，“雾里看花，拨云观月......”

　　“魑魅魍魉，皆入镜花水月之地。”

　　刚一说完，岑鬼便觉周遭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经身在水下的倒影世界中。

　　玄鬼同赤鬼见状先后追入水里想要帮忙，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岑鬼那边的世界。

　　三人虽然看起来好似已身处同一方水域，但是始终触碰不到彼此。

　　在玄鬼与赤鬼看来，此刻的岑鬼已同河水融为了一体，仿佛日光投入水下产生的虚影，似远若近，缥缈不可琢磨。

　　岑鬼凭借过往经验，同身侧二人作出解释道，“这是阿水压箱底的本事，镜花水月。被拉进来就只能打赢阿水了，否则没有其他法子离开。结界外的人物无法干碍结界中的打斗，所以你们先回岸上等着吧，给我一炷香的时辰。”

　　赤鬼扭头看向玄鬼，等候后者表态。

　　玄鬼犹豫片刻，望了岑鬼一眼，给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只能淡淡答道，“好。”

　　二人折回岸上，关注着水面下的一举一动。

　　岑鬼则全身心投入到了战局之中。

　　他从未试过和水鬼在水下切磋，因此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在他看来，水鬼的水下战场十分奇妙，虽然是与现实颠倒的镜面世界，可除开刚被拉入时会觉得有些晕眩外，其他时候倒是和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

　　不过周遭全都是水，水鬼也能随时化水，他的武器和术法也都是水，切磋时便比平地上麻烦了许多，需要时刻留心水流的动向。

　　为了尽早离开，岑鬼动手时少了几分犹豫，再如何无形的术法也不躲闪，来一个刺一个，来两个刺一双。

　　水墙涡旋迎面而来，岑鬼直挥长.枪撕裂，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青焰倏的燃于身旁。

　　数十回合后，眼看将要把水鬼逼入死角，后者却又故技重施，融于水中。

　　岑鬼捕捉着水流的动向，顷刻便锁定了水鬼之所在，长.枪朝右前方刺去，直直挡在了水鬼身前。

　　水鬼见逃脱不得，便干脆重新化出身形，扭头看向岑鬼。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水鬼的眼里却充满了慌张与惊恐。

　　岑鬼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水鬼为何会有此反应，下一刻，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这股痛楚不同于以往交战时所受的伤，痛得叫人难以忍受，只与当年卫国迎战瑾钰时被判官笔扎了一窟窿有些相似。

　　岑鬼低头看去，便见一簇发丝正自黝黑的忘川河底蔓延向腹部的伤口，似水草一般悄无声息，所以才能避过自己的感知。

　　鬼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逸出，岑鬼越想越是生气，徒手攥紧发丝，掌心里召出青焰。

　　青焰延发丝向黑暗中扩散，眼看即将烧到尽头，藏匿于暗处的小圈立刻自断发丝，冲出水面，轻而易举便逃离了镜花水月之地。

　　岑鬼想要去追，却受困结界无法离开忘川，不得已只能将小圈交给玄鬼和赤鬼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