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55、好消息

　　岑鬼衔着竹枝漫无目的地散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当年用粪水浇灌了大半个月的茶园。因着灵气富裕，茶树的长势还是一如既往的繁盛。

　　岑鬼将竹枝吸至最后一段竹节，掐灭青焰，仰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茶树附近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动静。

　　岑鬼循声望去，没有感知到敌意，便静静地候了一会儿，想要知道来者是谁。

　　不多时，黑暗中突然多出了几双绿油油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个小巧的毛绒团子从树丛里蹿出，直奔岑鬼脚边，不认生地对着脚踝蹭了蹭确认气味，随后一面摇晃身后的大尾巴，一面“嗷呜嗷呜”地叫唤。

　　岑鬼认出了这些是赤金狐族家的崽子，随手抱起一只，同那两道隐藏在黑暗中、正在逐渐靠近的熟悉气息说道，“族长、族长夫人，好久不见。”

　　黑暗中的两只大狐狸慌忙同岑鬼行了一礼，俯首恭敬道，“大人折煞我族。”

　　经过前后几次交谈，岑鬼也大致明白了赤金狐一族似乎很重尊卑礼数，族人大多天真且谦卑，看待恩情胜过一切，因此也就不再同他二人客气，径直问道，“你们这是夜起至此？还是有话要同大爷我说？”

　　大狐狸便道，“自然是有要事要告知殿下。不过在这之前，还请殿下能够接受我二人的道歉，蓉蓉那丫头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冒犯殿下和殿下您的朋友，我已用仙藤将她杖罚三百，若还无法解殿下您的心头之恨......”

　　杖罚......三百？

　　岑鬼想象了一番板杖落在纤纤弱女子身上的场面，总觉得一棍子下去怕不是骨头都得打折了？因此连忙叫停，“不过误会一场，你等无需如此重罚，更何况蓉蓉也在帮我找寻那位始作俑者的下落，算是两清了。”

　　“您是恩公，这是她应该做的。”大狐狸说完这句话后，稍微调整了一番语气，开始同岑鬼说起正事，“关于恩公要查的那个人，眼下虽无明确线索，但是我等已知会几个世交家族，将眼线遍布四海八荒。从今往后殿下但凡看见狐、雀、野猪、狼、兔，皆可随意差遣。”

　　岑鬼将这几个动物的名头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然多出了很多虽然没什么战力但是可以打打下手的部下。

　　这般想着，不禁觉得有趣，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很多，“所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倒也不是。”大狐狸如实说道，“前段时日有雀鸟在白峰山的乌鸦巢内见到了月鬼大人，不过当时月鬼大人身边还站着个黑衣服的陌生男子，雀鸟觉得形迹可疑未有靠近，也不敢贸然断言此人身份。”

　　岑鬼心头一紧，意识到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来之不易的唯一线索，哪敢放过机会，忙追问道，“关于那个男人的相貌，你再多说一些！”

　　大狐狸努力回忆雀鸟当时所说的形容，复述道，“很高，头发披散下来，穿着一件形制古怪的黑衣服，像是什么祭司衣袍。因为头上戴着白鹿面具，所以看不到脸。”

　　黑衣服，祭司衣袍，白鹿面具......

　　尽管线索少得可怜，可岑鬼还是因此热血沸腾起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岑鬼继续问道。

　　大狐狸遗憾地摇了摇头，“暂且没有了。”

　　“这样啊......”真相止步于此，岑鬼却无比激动，毫不吝啬地大肆夸奖起赤金狐族，“这回你们立了大功！算大爷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大狐狸吓得当场趴伏，肚皮和地面贴得严丝合缝，恳求道，“殿下您可别再这么说了......”

　　岑鬼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之响亮，直将匆匆赶到的山鬼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岑鬼是走夜路撞邪了。可转念一想，这家伙自己不就是鬼吗？便走上前去，颇为嫌弃地问道，“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岭鬼笑，吓唬谁呢？”

　　岑鬼看清来人，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主动问候道，“山鬼，你来了。”

　　山鬼被岑鬼的笑容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好看是好看，但这家伙究竟是如何做到先前那般恼火，眼下又这般开怀的？莫非他闲逛期间有何奇遇不成？

　　思及此，将视线四处扫了扫，注意到茶园中竟有一群赤金狐族存在。

　　岑鬼也知晓山鬼好奇，便不卖关子，十分好心地主动开口解释，“山鬼，大爷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同你说......”

　　山鬼瞥了岑鬼一眼，细一盘算，打断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眼下我准备去改迷阵，你同我一道？”

　　岑鬼想也不想，爽快应下，“走走走！一边儿走一边儿说！”

　　......

　　一夜转瞬。

　　茅屋外的天微微泛白。

　　符离山的清晨要比人间的春寒时节更冷。赤鬼用炉子煮了一壶热茶给屋中的玄鬼、白鬼送去。

　　三人已在屋子里守了一夜，岑鬼还没有闲逛回来，山鬼和腾蛇也不知去向。

　　“该不会他们先下山了吧？”白鬼不喜烫茶，往杯子里放了块冰便推去一旁晾凉。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已经无聊到趴在了桌子上。

　　玄鬼接过赤鬼递来的茶盏，客气且淡然地道了声“谢谢”，撇去盏中浮沫，合眼饮了两口，这才解释道，“先前迷阵内的灵气流向在变化，所以他们应当是在修阵。”

　　“咦？”白鬼端坐身子，仰起脑袋努力地嗅了嗅，只能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灵气流向？这是怎么察觉到的？”

　　赤鬼亦很好奇，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后坐到了玄鬼正对面的位置，诚心讨教道，“先前在阴司时玄鬼你同我说若要刺中竹枝不能只靠眼睛，后来又教了我二人很久的感知之法，可是究竟要如何去做才能掌握，并且将感知出的气息转化成视野，我仍是毫无头绪......”

　　玄鬼想了想，将茶盏搁回桌案，一步步指点赤鬼，“你先闭上眼睛。”

　　赤鬼十分听话地合上眼皮。白鬼看了赤鬼一眼，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玄鬼继续引导道，“现在桌上有三盏茶，你们能分辨出他们的区别吗？”

　　赤鬼用浑身感官去分辨三盏茶的不同，半晌，艰难地说道，“似乎有一盏里面有一股带着寒意的蓝色气息，是白鬼的那一盏？余下的两盏......一盏少一些？一盏多一些？嘶......”

　　“差不多。”玄鬼对于赤鬼的答案还算满意，“第一次尝试便能够观察到这些，很有天赋。”

　　白鬼闻言撇了撇嘴，睁开双眼重新趴回桌案上，奶声奶气地抱怨道，“好难，在我看来这三杯茶的气息根本就一模一样啊。”

　　玄鬼对于白鬼的回答也不意外，风轻云淡地总结道，“分辨气息是基础，唯有能够体会世间万物的微妙不同，方能舍弃双眼，亦永远不会丢失所求之物的行踪。话虽如此，我也未及天人合一之境，所悟不过皮毛。”

　　赤鬼听得似懂非懂，闭上双眼再次尝试。

　　玄鬼打量着赤鬼面上的这股子认真劲，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虽然自己教授他的初衷是因为岑鬼，但如今看来，他确然比自己曾教授过的所有学生都要来的聪慧，是个值得托付毕生武学的好苗子。

　　这般想着，扭头看向屋外，天色已然大亮，岑鬼同山鬼、腾蛇的气息出现在了百步开外的山道上。

　　不多时，三人风尘仆仆地抵了屋舍。

　　山鬼从云豹身上跳下，捧着从半山腰采回的鸽血月季往药草房走。路过玄鬼身边时，玄鬼注意到了山鬼的眼睛底部有一些青紫色的痕迹，腿脚也有些透明，似是为了修改迷阵透支了大量灵气。

　　山鬼注意到了玄鬼的视线，回望过去，用眼神指了指身后的岑鬼，“阿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接下来的计划也已经敲定了。”说完，走进了药草房，将鸽血月季同兵符一道搁在了金鬼身侧。

　　玄鬼闻言看向岑鬼，淡淡问道，“好消息？”

　　岑鬼面上笑得灿烂，迎到玄鬼跟前，将赤金狐族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众人。说到白鹿面具时，玄鬼下意识想到了结霜雪原上的鹿群，可旋即便摒弃了这一想法，因为二者除了都同鹿相关之外，再无其它任何牵连。

　　“所以你最后敲定的计划呢？”玄鬼抬眼同岑鬼对视，面容淡漠，目光却极其认真。

　　岑鬼盯着玄鬼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刻意放缓语调，不疾不徐地说明道，“我接受山鬼的说法，始作俑者要同时操纵四名鬼王就已经是极限了，加之还要控制小圈他们，应当再无余暇向其他鬼王下手。”

　　形同牵丝傀儡之术，控制的傀儡越多，对控制者的消耗便越大，傀儡也就越容易脱逃，所以始作俑者绝不会贸然涉险。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会找一位鬼王来代我造访。”这般说着，岑鬼走到了院落外的空地上，手指搭着一枚银灰色的鬼玉，驱使鬼气于身前凝结阵法，法阵中央涌出冲天高的青焰涡旋。

　　涡旋散去，半空中漂浮着一位身穿银灰长衫，背负书箱，头戴儒巾的鬼王。

　　被召出的那一刻，这位鬼王甚至还在低头翻阅手里的书册。

　　岑鬼热络地同他打着招呼，“阿书，许久不见。”

　　书鬼仍旧低头看书，对岑鬼有些爱答不理，“何事，说。”

　　岑鬼早已习惯了书鬼的这种作风，但凡他的兴致还在书上，任何外物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加之他几乎一年到头无时无刻不在看书，所以纵然与他交情甚好，也不会像打扰金鬼山鬼一样隔三差五地唤他。

　　“今次之事，思来想去非你不可。”岑鬼的语气无比严肃，“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书鬼将书页翻了一面，“问。”

　　岑鬼轻咳一声，将手掌搭在唇畔，压低嗓音问了书鬼一个只有二人才知道的秘密问题。

　　书鬼听后一愣，不解道，“你问这作甚？”

　　岑鬼便道，“验你有无被人控制。”

　　书鬼恍然大悟，便也压低了嗓音，悄声回答方才的问题。

　　岑鬼确认答案无误，这才拍着胸脯安下心来，将月鬼等人失踪一事告知了书鬼，又着重强调四人可能已经落入始作俑者之手，最后提出其他鬼王可能都有危险这一紧急状况，“余下的鬼王驻地就要拜托阿书你帮忙跑一趟了。”

　　待到岑鬼说完，书鬼的眉毛已经快要拧到了一处，“你说阿影被抓走了？”

　　岑鬼解释道，“还不能断言已被抓走，但......八九不离十吧。”

　　书鬼凌厉的目光似要将岑鬼盯出一个窟窿，原本拿在手里用以批注的毫笔也被“啪”地握断了。

　　“就这样吧......”书鬼到底是个明事理的鬼，没有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到岑鬼头上，待到心绪稍稍平复一些，便反问岑鬼，“你呢？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岑鬼直言道，“去白峰山乌鸦巢，会一会那位始作俑者。”

　　书鬼闻言肯首，评价道，“确实是眼下较为聪明的做法。”说完，目光在岑鬼身后的玄鬼身上逗留片刻，心如明镜似的问前者，“同玄鬼和好了？”

　　岑鬼回过头去望了玄鬼一眼，忍不住“呵呵”傻笑两声。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后，岑鬼连忙捂嘴，端正面色同书鬼道，“大爷我同他如今还是君臣关系......”

　　“唤作‘君臣’，写作‘夫妻’，我知晓，我清楚的很，如今世人都爱玩这套路数。”书鬼一面说着，一面从书箱里抖落出一堆讲述六界情爱的书册，摊开同岑鬼道，“想玩欲擒故纵的话，我这里有不少书，可以借你参谋参谋。”

　　“还有，前些年云游四方时搜罗到不少龙阳之书，里头有很多新奇姿势，山鬼你可要拿去看看？”

　　山鬼连忙从屋子里快步走出，赶到阵法跟前，捏着下颌端详起书上的内容，看得津津有味，“这姿势不错，这个下回也可以试试，翻页翻页......”

　　一旁，白鬼懵懂无知且天真地扭头问赤鬼，“小白脸，龙阳之书是什么？”

　　赤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尴尬得视线四处飘忽，“就是......那个......呃......”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岑鬼。

　　结果哪知岑鬼竟也跟山鬼凑到了一块，开始一面讨论一面琢磨起那本龙阳之书。

　　赤鬼抬手捂脸，转头看向玄鬼。可是玄鬼哪里还在原地？左顾右盼，最后发现玄鬼竟然和书鬼就四海风物、人间美景一途有模有样地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二人似乎便莫名成了同道挚友。

　　赤鬼觉得自己和白鬼被孤立了。

　　就在这时，白鬼突然扯了扯赤鬼的衣角，指着书鬼脚边的书堆道，“小白脸你看，那里好像有一本教授观察万物气息的书册。”

　　赤鬼精神一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其它，连忙跟着白鬼跑了，“哪里哪里？待我看看！”

　　于是乎，众人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里，不觉时间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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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月、荒、水、影：救命啊，别读了！快救人呐！要死鬼啦！